崔非煙怒道:“你少在這裡拖延!你去了南京,還要再去北京,去了北京,還要再去山西、去河南,我可等不及你。”
古青蝶笑道:“小師妹,你在中國呆了好久,是不是想家了?現在你和我說話,都是說的漢語,怕是連朝鮮話都不習慣說了吧?”
崔非煙微微一愣,冷笑道:“師父她老人家命人看着你,你是‘惆煙齋’的弟子,那麼這樁苦差就落到我們‘惆煙齋’頭上啦。齋裡弟子託你的福,每名年輕弟子都有份兒,輪流來中國瞧着你,每 人來五年,我十七歲來,這是我第三年了。‘碎雨齋’和‘聽雪齋’的同門,都笑話我們惆煙齋,說出了一個好寶貝,得日日夜夜看着。”
雍和心道:“怪不得你說話口音怪怪的,原來你不是中國人,是個朝鮮娘兒們。”
古青蝶微微苦笑,柔聲道:“小師妹,我答應你,一旦辦完了事兒,就回去朝鮮。也讓你早點兒去和你父母朋友團聚。”
崔非煙哼了一聲,冷笑道:“你當我是傻的麼?信你的花言巧語。”
古青蝶搖了搖頭,道:“那就得罪啦!”
崔非煙一驚,道:“你要動手麼?好啊,你果然鐵了心要和師父她老人家作對。”匕首晃動,護在身前。
古青蝶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你來中國三年,一定沒有勤修功夫。”
崔非煙一怔,怒道:“你什麼意思?誰說……誰說我沒有勤練功夫?”
古青蝶擡起頭來,微笑道:“你要是火候足了,就該知道,施了‘醉逍遙’之後,雖然你吞了解藥‘凝神丹’,但你知道這‘凝神丹’的剋星是什麼麼?”
崔非煙愣了一愣,道:“是……哎呦,哎呦。”忽然拋了匕首,捂住小腹,她臉上雖然蒙了紗巾,但是一雙大大的鳳眼流露出極度痛苦的神色,雖是隆冬,額上汗水涔涔而下。
古青蝶道:“師妹,我教你一個乖,吞了‘凝神丹’之後,一定要防着別人施‘噬魂散’。”揚了揚手,手中卻是一個緞子香囊。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從香囊中傳來。
崔非煙顫聲道:“你……你……”
古青蝶淡然道:“你腸胃絞痛,還要疼足四個時辰。你還是快些把自己迷暈吧,再過一會兒,你就要疼得神智喪失,恨不得用匕首挑破肚皮,拉出你的腸子來。”
崔非煙疼的受不住了,雙膝一跪,雙手捂着肚皮,額頭抵住地板,顯然疼痛到了極點。
瞧她這幅樣子,雍和都小腹都感到一陣抽動,心下駭然,心道:“朝鮮地母堂的手段,真是毒辣無比”。
古青蝶冷笑道:“也罷,我幫你吧。”小拇指在崔非煙鼻端輕輕一彈,崔非煙嚶嚀一聲,癱軟在地,沉沉睡去。
小否奇怪道:“咦?爲什麼她也睡了?這些人今天都這麼瞌睡麼?”
雍和見古青蝶昏睡過去,鬆了一口長氣,他少了一個對頭,心下大寬,笑道:“今天天氣不好,大夥兒都很瞌睡,怎麼,你不瞌睡麼?”
小否忽然嗯了一聲,眼皮沉重,笑道:“咦?真奇怪……我也……我也瞌睡……忽然……忽然瞌睡的很了……”說到後來,話聲越來越小,身子一軟,朝旁倒去。
雍和大驚,忙搶|上將她扶好,輕輕抱起,放在牀上,爲她蓋好棉被。
他轉眼間瞥了瞥古青蝶,已猜到是她給小否施了睡藥。
少女睡相安恬,眼瞼上長長的睫毛微微卷曲,雍和瞧着,忍不住心中一顫,心道:“這女孩兒睡着的模樣可真好看。”
忽聽古青蝶道:“他……他臨死之前,還和你說了什麼?”
雍和見她迷暈崔非煙小否二人,卻不迷倒自己,心道:“她這就來套我的話啦。”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了。你去南京……是爲他辦一件事兒麼?”
古青蝶卻答非所問,道:“雍公子,你是他的什麼人?”
雍和信口胡謅,道:“我是他……是他徒弟。”
古青蝶輕輕嗯了一聲,忽然身子閃出,左手翻出一柄匕首,朝雍和胸前疾刺。
雍和大吃一驚,想不到她突然發難,心道:“哎呦,這賊女人要殺我滅口!”
眼見匕首筆直朝胸口刺來,避無可避,心念電閃之間,那日哥舒輕侯和桂公公相鬥的情景忽然浮現腦海,桂公公也是一劍刺來,哥舒輕侯卻不閃不避,身子躍起倒立,雙手撐住桌面,雙足猛然下踢,踢中桂公公雙肩。當下也依法施爲,身子後仰,雙手抓住牀沿,身子倒立,跟着雙足下踢。
古青蝶咦了一聲,收回匕首退開三步,雍和雙腳踢了個空,在她眼前一尺處猛然劃下。
雍和雙足落地,順勢站定。
古青蝶收起匕首,點頭道:“不錯,不錯。這確實是他的‘顛倒錘’,你沒有和我說假話,你的確是他的弟子。”原來剛纔這一擊,是在試探他的武功傳承來着。
雍和喘了口氣,吹牛道:“這……這‘顛倒錘’的功夫,我只學了他老人家的十分之一。要是學足了十成十,你現在兩條胳膊,早就給卸下來啦。”
他這句話是信口胡說,想不到居然歪打正着,說對一次,哥舒輕侯的‘顛倒錘’勁力到處,斷鐵碎石尚且不在話下,何況人的血肉之軀?若是‘顛倒錘’使到極高明處,往往殺對手一個措手不及,反守爲攻,不僅化解了對手刺來的兵刃,而且往往能將對手兩邊肩胛踢碎,雙臂帶斷。
古青蝶點了點頭,忽道:“我,我是去南京給他找一件祖傳的寶貝。他的太爺爺將那件寶貝藏在南京。他……他一輩子都想要找到那件寶貝,可是……可是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畢竟……畢竟對他不住。找到那件寶貝之後,先交給你,你帶去埋在他的墳墓裡,與他同葬。”
雍和一聽她說“要去南京找一件寶貝”,已是心中一顫,尋思:“南京?哥舒輕侯那天最初也是叫我去南京找一件東西,難道即使這‘寶貝’?”
古青蝶道:“我……我不配到他墳頭祭奠。你……你還是幫一幫我。而且,我辦完這件事後,便即要回朝鮮,實在不宜再在明國逗留。”
雍和心念一動,忽道:“他……我師父他老人家對我確實不錯。可是……可是他就是脾氣不太好。”
古青蝶微微一怔,道:“是啊,他有時候確實帶人溫柔,可是終究復國大夢糾纏赤心,常常心神不定,愛亂髮脾氣。”
雍和道:“唉,我惹了他生氣,他就……他罵我不是聽話的好徒弟,就……就給我下了毒,要……要讓我受點苦頭。”他本來要說“要毒死我”,但畢竟太過決絕誇張,古青蝶是哥舒輕侯的舊情人,似乎對他還頗有一些情義,多半不信,就改口說“讓我吃些苦頭。”
接着續道:“本來師父懲罰弟子,理所應該。可是……唉,可是我師父這一死,我這毒可怎麼辦啊?你……你找到了我師父祖傳的那寶貝,還是有勞你自己去埋吧。我倒是說不定已經毒發身亡啦。”神色十分悽然慘淡。
古青蝶皺眉道:“他給你下了什麼毒?”
雍和道:“老子吃了哥舒輕侯的狗吃屎鳴凰鹽,也吃了小是那鬼丫頭下的雲煙瀾,可是兩種毒藥。”便道:“一種是鳴凰鹽,一種是雲煙瀾。”
古青蝶驚道:“他居然給你吃了兩種毒藥!你到底做了什麼事兒惹你師父不高興了,這麼整治你啊。嗯,嗯,是啦鳴凰鹽是北宗劇毒,雲煙瀾是明宮大內之中的陰險毒藥。他又是北宗人,也是姓朱皇帝的後裔,當然有這兩種毒藥了。”
雍和苦着臉道:“唉,這也不用說啦。”
他在各處臥底的時候,撒謊騙人那是拿手好戲。
每次所編謊言,前因後果,頗有情理,煞有介事,極其圓潤。但若人逼問,他一時腦筋轉不過來,想不到合適理由藉口之時,往往說這麼一句“唉,這也不用說啦。”
對方一定追問:“你倒是說啊。”得這一小會兒的空當,更加圓潤的謊話便已想出來了。古青蝶一問他倒地做了什麼事兒惹得哥舒輕侯生氣,倒一下子問住了他。
古青蝶果然問道:“你倒是說說看。”
雍和道:“那天,我師父他老人家喝了酒,開始……開始……”故意結結巴巴停頓,擡眼看了看古青蝶神色,見她認真聽着,道:“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也不要傷心。”古青蝶點了點頭。
雍和續道:“他就開始罵你。”
古青蝶神色一暗,苦笑道:“他罵我什麼?”
雍和道:“他說你……說你水性楊花,性子不忠,先一刻還和自己海誓山盟,後一刻就和別人花前月下。”
古青蝶臉色微變,嘆了口氣道:“他說的確實不錯,我……我……唉!”
雍和道:“他又……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我就不一一複述啦。”
古青蝶道:“你說下去。我想聽一聽。”
雍和心道:“賤女人,偏偏想聽別人罵自己。”續道:“他說……他說,想你這麼放蕩不要臉的女人,離開了也好。你壓根兒不值得……不值得她對你那麼好。”
古青蝶微微一愣,道:“他這麼說我?說我是……是不要臉的女人?”
雍和道:“對啊,師父他老人家就是這麼說的。我當時聽不過去,爲你辯解幾句,他就,他就勃然大怒,給我……給我下了毒,說讓我好好吃點兒苦頭,得個教訓。”
他知道古青蝶是用毒高手,說不定就能解了自己體內兩種劇毒,是以有意討好,說自己是爲了幫她說話,這才受了厄運。
古青蝶似乎沒聽到他這句話,仍是喃喃自語,道:“他說我離開了也好,我不值得他對我這麼好?”
雍和又點了點頭道:“對啊,不錯。”
忽聽房樑窗外一個女子聲音笑道:“小牛子胡說八道,我朱大哥何時說過這種話了?何時又收了他這樣的廢柴當徒弟了?”聲音媚態十足。
古青蝶臉色微變,喝道:“雪絨兒,是你?”
雍和心道:“我住在二樓,她是怎麼站在窗戶外頭說話的?”
窗外那女人笑道:“就是我。” 窗門無風自開,一頭雪白的小獸撲了進來,卻原來是一隻波斯長毛貓兒。
黑衣宦官高聲叫了一聲,睜大圓眼,跳下地來,跑到波斯白貓兒身旁,鼻頭聳動,嗅那白貓兒。那白毛兒和它碰了碰鼻子,跟着就不再搭理,撇來了頭去,神色驕傲。
雪絨兒笑道:“黑鸞蝶,你可不要再招惹粉獅子啦,你給朱大哥摘了那話兒,還有色心麼?”咯咯嬌笑不絕,笑聲之中帶了三分癡意,七分媚態,雍和不見其人,只聞其笑聲,便已經心跳加速,雙頰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