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氏睜大眼睛,眼帶詢問之色,道:“有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雍和眨眨眼睛,道:“現下我還不能和你說,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雲氏雖感奇怪,但話已至此,也不多問,微微一笑,輕輕將自己雙手抽出他的手掌。
兩人對坐喝了茶,雲氏道:“我去服侍那位大小姐午睡。”出了門去。
雍和目送她轉過巷子,看着她嬌柔婀娜的身子蓮步款款遠去,心中充滿一種難以捉摸的充實感覺。
一剎那間,他的心中居然閃過這樣的念頭:就不如在這賊窩裡住下,和雲氏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做一個不算太壞的小山賊,稀裡糊塗地過完一輩子。
但這個念頭旋即飄散無蹤:金秋川之所以現在如此善待自己,只不過因爲自己有所謂“造槍神技”,但一旦這層薄薄的窗戶紙被捅破之後,自己的下場如何,那是可想而知。
雍和咬了咬牙,回到屋內,關了門,將門閂插的緊緊的,到廚房裡取出那個油布包裹,轉到書房之中,將窗子插住,這纔敢打開油布包裹,取出地圖冊來。
他拉開抽屜,尋到一把小刀,將地圖冊一頁頁裁下,居然共有二十餘張,按橫豎排列序號在地上鋪呈拼接,彎腰起身之後,眼前赫然就是一份十分詳盡的鳳凰山金翎寨地圖!
雍和僅憑腦中粗略記憶,找到張文佐住處所在,地圖上被張文佐用紅筆勾住。
同樣用紅筆勾住的還有金商兩位寨主的大宅,另有西南方一棟不大的房屋,東北方一座二層小樓,心道:“這兩處是什麼地方?”地圖上每間房屋之旁都用筆畫極其纖細的小字標註,有的是“塔樓”,有的是“哨所”,大多數是“某某人居所”,西南那棟屋子標的是“北野鶴見囚處”,東北那座小樓標的是“藏寶樓”。心道:“將藏寶樓打鉤,還有些道理,那“北野鶴見囚處”是個什麼地方?我聽那二當家犯病之後,說要金秋川爲自己找來北野鶴見。這北野鶴見,到底是一種藥,還是一個人?”
找到四處暗道所在,雍和暗自記住,只等有機會在山寨之中行走時實地探查一番。
這麼大的一副地圖攤在地上,縱然門窗緊閉,雍和兀自不能放心。草草記住幾處要緊的地方,將地圖各張重新疊起,放入油包之中。看到那本日記,稍一猶豫,拿起翻開,一頁頁看了下去。
張文佐的日記並非每日都記,若是每天事無鉅細地都寫出來,怕是十來本這般厚的賬本都不夠寫,畢竟張文佐在山上呆了五年之久。張文佐日記每兩篇之間,有時相隔數天,有時相隔數月,所記之事,粗粗看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兒,都是綜覽前幾日未曾日記之時發生瑣事流水。
看到崇禎十五年正月,有一篇記道:“十一日天稍和,餘攜鳳歌出門遊衍。”
雍和心中疑惑,心道:“鳳歌?鳳歌是誰?”
接着往下看,只見寫道:“其時凍土初開,寒風轉柔,萬物生長,鷗雀重來。鳳歌亦甚有興,高歌《長幹行》。”
雍和知道,《長幹行》是唐朝大詩人李白寫的一首古詩,有“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的名句,“青梅竹馬”的典故,便出於此處,心道:“看來這位鳳歌,是張文佐的一位朋友。”
“行至山寨東南,忽見一座磚屋,石磚甚厚甚大,鐵門小窗,與別處羣賊房屋不同。屋內微有人聲,似是男子喘息,似有人受傷。此處頗有古怪,餘不願多惹是非,攜鳳歌離去。歸途,與鳳歌同唱蘇東坡《江城子·密州出獵》。”
雍和還想再讀下一篇,忽聽敲門聲響,忙道:“來了!”將日記裹在油布包中,這時候在重回廚房藏好已經不及,草草收入書桌抽屜之中,開了門時,卻是祖奇。
雍和笑道:“你好。有何貴幹?”祖奇道:“那裡算得上是貴幹?寨主說了,雖然造火銃之事並不着急,但是總得叫李公子先看看咱們寨子裡藏着的鐵礦和**。如若寨子裡的材料不行,咱們可以另想辦法。”
雍和尋思:“金秋川口上說不急不急,但其實心裡卻是急得很。這才過了一箇中午,就叫祖奇帶我去瞧造槍的材料了。”當下笑道:“好,好,咱們這就走吧?”鎖了門,與祖奇一同出了小巷。
看過地圖之後,對於金翎寨的大概地形,雍和已有大概印象。雖是祖奇帶領,雍和卻是熟門熟路,知道藏鐵料和**的庫房在山寨東南角。
雍和忽然心中一動,暗想:“東南角那座石磚屋子,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如果是關押犯人、肉票的所在,這座山寨之中已有鐵牢。那天山寨磚屋之中,到底關着什麼人呢?”當下不動聲色,和祖奇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一炷香之後,隨着祖奇繞過一排房屋,果見一棟小磚屋孑然獨立,周圍再沒有建築,厚重的鐵門、大塊的轉頭、牆上極高之處開了一扇小窗,只有一本書大小。
雍和問道:“咦?這兒這屋子倒是古怪之極,是誰住的房子?”
祖奇臉上現出尷尬神色,瞧着鐵門,臉上肌肉抽動兩下,沉吟道:“這裡麼……這裡麼……唉,你過段時間,就知道啦!”
雍和奇道:“怎麼?眼下還不能和我說麼?”
祖奇瞧了他一眼,冷笑一聲,道:“我和你說了,是我倒黴,還是不說好啦。等過些時候,你自然就知道啦!”
雍和聽他話說道這裡,也就不再多問。
兩人來到一座大屋之前,祖奇道:“這裡就是倉庫了。”從懷中取出一枚鑰匙,開了鎖,拉開大門。
雍和登時聞到一股十分潮溼難聞的鐵鏽腥氣,忙撐開袖子捂住口鼻。
祖奇笑道:“這味兒不太好聞是吧?”走進庫房之中,用力扯動門邊的兩根粗大繩索。
只聽咔嚓嚓聲響,倉庫天板兩扇大窗慢慢打開,午後陽光射進來,原本陰暗的倉庫豁然大亮。
眼前赫然是一捆捆的麻袋和已然生鏽潮溼的鐵料,堆滿了半個倉庫。
那些麻袋之中,顯然裝的就是**了。
祖奇走到推擠如山的麻袋之前,抽出匕首,在麻袋上刺了一刀,黑乎乎的**如同水流,從一個小洞裡流瀉出來,灑在地上。祖奇收回匕首,雙手合攏,接了一捧**在手,笑道:“李公子,你瞧瞧這些。”
走到雍和身邊,將手中的**湊到他面前。
雍和輕輕捻住一撮,放到鼻端一聞。
果然不錯,金秋川等響馬口中所謂“**”,不過是最低級最原始的黑**,和雍和所說的**,完全是兩種概念。現代軍事概念中的**,多是指諾貝爾以及其後的西方化學家煉製的**。
而且,一枚子彈之後,如要做到扣動扳機便即發射,那麼子彈底部必須加添底火,底火製法,又是複雜之極。看來,能批量造出步槍這一句信口開河,不久就要被拆穿。
祖奇問道:“這**怎麼樣?”雍和忙笑道:“好極,好極。嗯,嗯,挺好,挺好。”腦中轉的飛快,在金秋川正式命令自己開始造槍之前,要趕快溜出這賊窩纔是。要不然包子餡兒露出來那一天,自己這顆大號頭顱,多半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