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微笑搖頭,道:“這點朔風寒氣,不算什麼的。南方可沒有這麼涼的天氣吧?”
三人由後門出去,一路上不再言語,只顧低頭疾走。李凝穿着男人裝束,多了許多方便。她雖然腰間挎着長刀,但當時戰亂紛紛,盜賊蜂起,常人帶刀防身,也不是什麼奪人眼球的事兒。
來福當先帶路,左拐右拐,對太原城中路況,竟然是稔熟於胸。約莫一刻鐘時候,來福放慢腳步,回頭低聲道:“那就是那位四爺的府邸了。”雍和舉目看去,月影下影影綽綽一大團黑影,似乎是一棟十分宏偉的宅子,三人小心走近,就見朱門寬闊,門上打着銅釘,兇獸門環足有碗口大小。大門兩邊是蹲着白石大獅,夜裡看時,獠牙怒目,十分懾人。
來福向四周一瞧,道:“咱們從後門進去。”
繞到後門,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 左右青牆高聳,牆上竟然有射箭用的箭垛。
這哪裡是平民宅邸,分明是一幢戒備森嚴的城堡!這院子裡的高牆,少說也有七八丈高,滑溜溜毫無借力之處,要不是藉助雲梯爪鎖,根本攀不上去。若有強人硬闖,則弓箭手連放箭矢,縱使對方人數甚衆,一時也難以強攻進去。
雍和早就聽說過,山西的晉商馳名天下,山西富人賺了錢之後,往往建築高牆大宅,以立家業根基。當下問道:“他把房子修得這麼牢固,是爲了防強盜嗎?”
來福嘿嘿笑道:“話是如此,不過這位四爺這般謹慎,怕也不是爲了這個。”
雍和問道:“那是爲什麼?”
李凝道:“這個宋四爺,是景教北宗的一位法司,地位尊隆,曉不得有多少人覬覦他的位子,家裡防範一些,理所當然。”雍和點頭稱是。
來福問道:“不知道雍爺輕功如何?”
雍和苦笑道:“我哪裡會什麼輕功?”
來福笑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唐突了。請雍爺和小姐在此稍候!”走到牆邊,伸手撫了撫牆面,忽然右手五指箕張,扣住牆上淺淺的磚縫,遊身而上。他上的好快,兩隻手不住交換,仿似一隻壁虎一般,疏忽間已經到了牆頭,雙手攀住女牆,翻身而過,隔了一呼一吸的功夫,聽見牆裡響起輕微踏地聲音,跟着門閂鬆動,吱呀呀聲中,後門已經打開。
來福閃身出來,衝雍和李凝鞠了一躬,恭聲道:“雍爺,大小姐,進來吧。腳步輕浮些,當心給人發現了。”
雍和二人躡手躡腳地踏進門去,眼前是一處靜謐的花園,芳草爭豔,石柱燈籠發出昏暗的燈光,照着鋪在草地上的石子路。遠處是一片小湖,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如同鑲在草地上的一面鏡子也似。湖中央是一個彈丸小島,島上有亭翼然,風鈴輕聲作響。湖對面便是影影綽綽的房屋,燈火輝煌。當時亂世,物價昂貴,蠟燭燈油,漲了十倍有餘,但是這宋四爺家裡仍舊是燈燭明亮,可見其財勢之雄。
來福道:“兩位請在此稍候,我去探探路。”說着縱起身形,在夜空之中如同一隻黑色的大鳥,蜻蜓點水地掠過。
雍和忍不住低聲讚道:“好功夫!”李凝道:“他的輕功是很好的。連爹爹哥哥們都讚歎不已……”忽的拔出刀來,衝着一處繁茂豔麗的花壇低聲喝道:“什麼人?”
花壇後簌簌一響,並不見人出來。
雍和皺着眉頭,走到花壇之後,一個瘦弱的人縮着肩膀躲在花叢之中,看見雍和,張開嘴就要大喊。
雍和忙踏前一步,左手捂住那人的口,右手扣其咽喉。
離得近了,這才發現,那人居然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瓜子臉,丫髻,稀稀疏疏的劉海覆在額頭上,眼睛睜的大大的,驚恐地看着雍和。
雍和不忍對這麼一個小姑娘動手,低聲道:“你不要呼喊,我就放開你,否則,我就一劍殺了你。”那丫頭看着他腰間的鐵劍,點了點頭。
李凝走過來,道:“你是宋府裡的人麼?”
那丫頭點了點頭,看着李凝手裡白晃晃的長刀,害怕得渾身顫抖。
雍和道:“你不要害怕,只要你聽話,我們不會害你。”
那丫頭用力點了點頭。
聽得腳步聲響,來福回來,拱手道:“不成,這宅邸太大,又有衛兵巡邏,一時半會兒探不清楚。”看到那小丫頭,喜道:“這不是有現成的嚮導麼?”裝作惡狠狠的樣子,問道:“你乖乖的告訴我,你們老爺現在在哪裡?”
那丫頭低聲道:“他這會兒一般在書齋喝茶看書。”來福點了點頭,又問書齋的位置。那丫頭說了。
來福道:“很好,你很乖。不過不要騙我們,要是我一會知道你撒了謊,就手起刀落,這就殺了你,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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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忙不迭的點頭。
來福微微一笑,手刀輕輕在那丫頭後頸一拍,她雙眼一翻,登時暈了過去。
來福道:“兩位請再等一等,我去探探那宋四爺的書齋。”李凝不悅道:“不用啦,我們和你一起去吧!”來福臉上爲難,道:“宋府內高手衆多,怕是多生事端,我自己一個人還方便些。”李凝冷冷地道:“莫非怕我們倆的功夫太差,牽累了你吧。”來福苦笑道:“小人不敢!這就一起去吧,不過一路小心。”
李凝冷冷地哼了一聲,回刀入鞘。
三人順着一條石頭路左拐右拐,不一會兒就到了一片竹林。竹林中一幢青磚精舍,燈亮着,一塊黑匾掛在大門前,寫着“春林社”三個紅字。繞到後牆,來福低聲道:“我們上房去,揭開瓦片看看究竟。” 李凝道:“不怕宋四爺發覺嗎?”
來福嘿嘿一笑,道:“不怕。雍爺,得罪了!”揪住雍和腰帶,縱上屋頂。雍和道:“謝謝啦!”阿柔跟着跳上房頂。三人走到屋脊,來福揭開幾片黃琉璃瓦,三人朝內窺視。
房中陳設繁雜,一桌一椅,一杯一盒,無不是精緻之物。南邊牆上是一個紅木的大書櫃,裡面都是一部部的書籍,一箇中年文士坐在桌前看書,不時用硃砂筆批註。來福低聲笑道:“這就是宋羽庭了。”
忽然篤篤兩聲叩門聲音響起,一個小丫鬟捧着一個黑漆盤子走了進來,盤子裡放着一個蓋碗。宋羽庭掩書笑道:“正口渴呢!你就送了茶來了。”
那小丫鬟道:“是大公子叫我給你送來的。”把蓋碗放在桌上。宋羽庭嗯了一聲,拿起來喝了一口,道:“好茶!”斜眼笑道:“蕊初,你長得越發嬌美了。”蕊初臉上一紅,尷尬的笑了笑。
宋羽庭忽的拉住蕊初的手,將她拉到自己懷裡,讓她坐到自己腿上,枯乾的手撫摸着少女柔軟的腰肢。蕊初怕癢,咯咯嬌笑,不住閃避。兩人調笑無忌,一室皆春。
李凝忙移開了頭。雍和也是尷尬不已,移開目光。
忽聽門外有人高聲說道:“老爺,龍溪語龍先生和張十四求見。”宋羽庭哼了一聲,道:“進來吧。”鬆開手臂,蕊初忙起身侍立旁側。
兩人前後走進房內,垂手站在桌前。一人書生打扮,四五十歲年紀,穿一件青色綿袍。另一人武人裝束,留着一部大鬍子。
宋羽庭端起桌上的茶盞喝茶,淡淡的道:“龍兄弟,你坐吧。”那書生打扮的人道:“是!”坐在窗下一把太師椅上。
那大鬍子張十四見自己沒座位,臉上都是不以爲然的神色,看了看龍溪語,輕輕哼了一聲,拱手說道:“啓稟老爺,我今天命手下兄弟四處查找打問,只找到了那小娘皮……”
宋羽庭皺眉道:“什麼小娘皮?”
張十四道:“就是那說書人的相好兒。”宋羽庭哦了一聲,道:“那信在她手裡嗎?”張十四道:“本來已經把信搶到手裡了,但是半路又殺出個程咬金,把信奪去了。”
宋羽庭怒道:“什麼?是誰奪去了?”
張十四道:“是田翰竹。”
宋羽庭臉色鐵青,手裡捏着茶盞的蓋子,忽的重重地蓋上,把蓋碗頓到桌子上。
張十四見他發怒,不敢再說話,垂頭而立。
宋羽庭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沒用的東西,老爺我白養着你們吃大米飯了!”揮了揮手:“滾吧!”
張十四狼狽退下。
宋羽庭定了定神,展顏笑道:“龍兄弟,你見笑了。”
龍溪語微微一笑,從腰間的荷包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宋羽庭,跟着拿出一柄煙管,裝上菸絲,抽起煙來,透過淡淡青煙,打量宋羽庭背後的書架。
宋羽庭拆開信封,展紙閱讀,臉上陰晴不定,片刻就看完了,放在桌上,輕輕的嗯了一聲。
龍溪語不言不語,抽完了一袋煙,又裝一袋,看起來煙癮甚大。
宋羽庭轉頭向蕊初道:“拿煙具來。”蕊初依言取來,裝好菸絲,把煙管遞給他,拿起燭臺,讓他點菸。
宋羽庭卻不湊上去點菸,而是拿起桌上的信封信紙,舉到燭火之上燃了,才就着了菸袋。他把信紙灰燼扔到銅火盆裡,,看着火焰翻騰,默默地吸菸。
一時間屋子裡煙霧繚繞,蕊初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雍和心裡想:“不知道信裡寫着什麼?”
宋羽庭命蕊初退下,這才說道:“龍兄弟,信裡說的,可千真萬確?”
龍溪語吐出一口濃煙, 猶豫了一下,才道:“千真萬確。那飛輦降落的時候,我就在場中。這事兒差不了,確實……確實是尊主降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