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成蛟急急跑來找嬴政,一見到他便拉住他的衣袖不撒手,“王兄,你去求求父王吧,父王……他要處死母妃!”
嬴政看他急的滿頭大汗,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妙。
孟良人是成蛟的母妃,這他是知道的,如今他慌慌張張跑來,又說是要他去求秦王,然而讓秦王動怒的,定然是和昨日的事情有關。
嬴政道:“你別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王兄!”成蛟哭道:“母妃她並沒有要加害華貴夫人,王兄,父王對你最好了,你去求求情,讓父王饒了母妃吧!”
嬴政當下覺得一頭亂麻,他昨日才發誓,若是查出加害孃親的人他定不輕饒,如今這個人是成蛟的母妃,他雖然想替母親討個公道,卻也不忍讓他這個王弟傷心。
成蛟將他拉到了孟良人的寢宮,寢宮內充斥着一絲血氣,他眼睛一瞟,瞬間看到伏在地上的孟良人,頭上被白色的紗布裹了起來,上面還有很大一塊血跡。
“母妃!”成蛟當時便怔住了,猛地撲了過去,“母妃你怎麼了?頭上怎麼有血痕?”
秦王看到嬴政,立馬招手示意他過去,“政兒,孟良人毒害你母妃,害你母妃現在還臥牀不起,政兒你說……寡人該怎麼處置她?”
真是她嗎?嬴政不敢置信的忘了孟良人一眼,見她眼神中透露着不甘,而成蛟正在她旁邊,可憐巴巴的看了過來,那眼神,他有些不忍,有些遲疑道:“父王,真的查清楚了嗎?”
秦王道:“昨日那個溺水而死的宮女,原是孟良人安排在你母妃身邊的,她早就有意要加害你母妃。”
“大王!”孟良人哽咽道:“臣妾跟隨大王多年,自問從來沒有做出不符身份的事情,大王如今就要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婢女懷疑臣妾,臣妾覺得不服!”
“你不服?”秦王冷哼一聲,道:“那丫頭身上藏着的方子是你這宮裡的吧?那是你服的藥,也只有你這個宮裡纔有,還有她身上的那些名貴東西,都是出自你這宮裡,你敢說不是你所爲?”
秦王字字句句皆是肯定的語氣,地上的孟良人聽了身子一顫,好半天才猛然大笑起來,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
“大王如今認定了此事是臣妾所爲,那臣妾還能說什麼?只是蛟兒畢竟是大王親骨肉,大王不管怎麼責罰臣妾,還望莫要爲難他。”
這般不解釋,在秦王眼中已是默認,秦王眼中閃現一絲陰狠,“你放心,你做的事自己承擔後果,寡人還不至於爲難蛟兒。”
孟良人眼睛通紅,長時間壓抑的情緒導致嗓子有些沙啞,“那樣便好。”
“來人!”秦王只看了她一眼便轉過頭:“給孟良人賜酒!”
“父王!”
成蛟驚恐的跪道他跟前:“父王你饒了母妃吧,求您了,父王!”
秦王撫了撫他的頭,冷聲道:“賜酒!”
成蛟幾近崩潰,見求秦王沒有辦法,於是便撲到嬴政跟前,“王兄,王兄你求求父王,讓他饒了我母妃吧,王兄,求求你了!”
看他紅着眼睛,淚水糊了滿臉,嬴政心中有些難受,正要開口,卻聽孟良人道:“蛟兒,你莫要再爲母妃求情了,母妃沒用,你要記着,以後定不要輕信他人,記住了嗎?”
“母妃!”成蛟哭着跪到她身邊,“孃親,你告訴父王你沒有做過,你快告訴父王啊!”
孟良人白着一張臉衝他搖搖頭,伸手在他的臉頰上撫摸了幾下,哽咽道:“以後母妃就不能在你身邊陪你了,你要記住母妃的話,莫要忘了。”
孟良人說着,忽然猛然起身,衝着端來鴆酒的宮人奔去,揚手將一尊毒酒盡數吞入腹中。
“父王,孟良人她……”
嬴政的話剛出口,可已然來不及了。
“母妃!”
成蛟嘶喊一聲,飛奔過去接住孟良人緩緩滑落的身子,泣不成聲。
嬴政傻傻看着這一幕,心中似被千百根針扎過一樣,難受的無法開口。他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宮裡會有那麼多紛爭,若是昨天沒有及時發現那藥的問題,自己是不是也要這樣抱着自己的孃親,痛苦而煎熬?
可是……爲什麼這樣充滿血氣的宮裡,趙姬還是願意義無反顧的回來,就那樣做個平凡人不好嗎?爲何非要涉入這些紛爭之中?
孟良人死了,就在他的面前,親眼看着她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沒有爲趙姬出了一口氣的快意。
他總覺得,孟良人不像是那種會加害別人的人。
幾日之後,他被秦王用最重的儀式加封爲太子,冊封大典上,他卻沒有看到成蛟的身影。
畢了,他連冠服都來不及脫,便匆匆去尋他。
成蛟在孟良人的寢宮外,朝着孟良人先前的寢宮正門跪着,看着那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裡,嬴政匆匆趕過去,正要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卻被他揚手揮開。
成蛟看了他一眼,聲音哽咽:“我想單獨在這裡陪陪母妃,太子殿下若無別的事情,還請離開。”
太……太子殿下?
這是他覺得最可笑的稱呼。除了滿朝文武,第一個喊出這個稱呼的人,竟然是同他私交甚好的王弟。
他在趙國的那十年都是在趙姬枯的督促中度過,沒有朋友,除了那個曾救過他的季綰綰,可是他還沒來得及跟她相處,便回了秦國,如今在這裡,他好不容易和自己這個王弟熟悉了,卻又因爲孟良人的事開始有了隔閡。
嬴政覺得心中像是被狂風暴雨吹打後的枯樹,有苦不能說。
這個位置,他本無意,可他有什麼辦法,她的孃親病成那樣還堅持要他當太子,他能說不嗎?那是從小將他帶大的人,她就那麼一個要求,哪怕生命都快走到最後一刻的要求,他若是不答應,未免太過無情。
可是……他也是真心拿成蛟當兄弟,哪怕她的母妃差點害死他孃親,他也從來沒有想過以後會不和他往來,可是爲什麼他不能理解,甚至還要怪他?
“你在怪我?”
他忍了許久,終於問道。
“沒有,成蛟不敢,只是母妃剛過世,成蛟心中掛念,只想安安靜靜待着。”
成蛟的語氣很疏離,不用去猜也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嬴政不好多言,只待了片刻便失落走開。
自此之後,成蛟似乎是有意同他疏遠,原來總喜歡討論學術和劍術,如今,哪怕在一塊學習,他也不會同他多說一句話。
“今日,兩位王子可相互比試一番,也好讓在下看看兩位王子近日的劍術是否精進。”
這才稍稍愣神的功夫,嫪毐便給他們一人配上一把劍,嬴政看了成蛟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的接過,手臂一伸,那把劍就那樣橫在他面前。
“太子殿下多多指教!”
嬴政本不想同他用這樣的方式進行比試,可見他眼神中的堅決,纔不得已接過劍,還未來得及反應,他便揮劍襲來。
多日的隱忍和不甘,似乎都匯聚在那柄劍上,那力道,確實是從內心發出,嬴政心中感嘆,並不真正去同他較量,只用劍接下他一次又一次的襲擊。
“太子殿下,您不能節節退讓,這樣在下如何能看清兩位王子的真實水準?”
嫪毐在一旁提醒道。
嬴政用餘光橫了他一眼,提醒他莫要多事。這個人,自打教他們劍術開始,他便覺得他心中壓根就沒打什麼好主意。如今成蛟因爲孟良人自盡一事傷懷,他不但不安慰,反倒讓他同自己較量,若說他沒什麼壞心思,他信都不敢信!
“太子殿下,你莫要再退讓了。”成蛟紅了一雙眼,“你這樣是在可憐我嗎?”
“我沒有……”
嬴政擡手接下他迎面而來的一劍,聽他這般說,正要反駁,卻一個慌神,手背被他手中鋒利的劍氣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他疼的瞬間連劍都握不住,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成蛟似乎沒有想到他剛剛竟然愣神不去躲開,而那一劍,他並不是有意,可看着他的眼神,他就是不願心軟。
“太子殿下!”
嫪毐一愣,呼來宮人替嬴政處理手上的傷口,而嬴政在被宮人爲主之後放眼望了一眼,卻沒有看到成蛟的身影。
他……剛剛是真的想殺他?這還是那個不爭不搶,對他甚好的王弟嗎?
他的手受了傷,本想隱瞞,沒想這事還是讓趙姬知道了。
“看到別人用劍襲擊你,你不知道躲?”趙姬看着嬴政被包裹起來的手,語氣中帶着憤怒:“好個成蛟,竟然謀害太子!”
嬴政一愣,忙開口解釋:“不是這樣的,成蛟他剛剛只是失手。”
“失手?”趙姬笑道:“失手能把你傷成這個樣子?你這雙手以後是要掌管天下的,豈是他說傷便能傷的?”
嬴政道:“成蛟他失去了母妃,因故心情不暢,這事就別怪他了。”
他想了想,問道:“母妃,爲何我成了太子,成蛟他就不願待我去從前那般了?”
趙姬似乎明白了他受傷的原因,她嘆道:“政兒,這王宮之中哪有什麼兄弟情義,你以後要做秦國的王,這個道理早該知道。”
爲何王宮之中就沒有兄弟情義了?這個問題嬴政沒去問她,只讓她答應了不要爲難成蛟,這事他才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