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本以爲此時便這樣作罷,孰料一個時辰之後,秦王命人將他請去凌霄殿,成蛟也在場,卻是跪着的。
秦王沒有開口,嬴政卻已知他的用意,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道:“父王,此事和成蛟無關,是兒臣今日學術有所疏怠,剛剛纔一時慌了神。”
“政兒,父王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你們都是寡人的兒子,做了的事情便該有所擔當,成蛟,如今政兒也在場,你便說句實話,今日之事,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嬴政一愣,眼神不自覺的朝成蛟望過去。
他眼神中沒有半分懼怕之意,那眼神猶如一潭死水,透着些許熟悉。
他忽然想起來,那眼神,那日孟良人飲下那樽毒酒之時便是這種眼神,沒有一絲留戀。
他心中一驚,話正要說出口,卻被成蛟先行打斷:“父王,今日之事您也有所聽聞,成蛟心中嫉妒太子殿下,今日纔對他出手,並非無心!”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嬴政眼睛瞬間被心中涌起的情緒染紅,他覺得嗓子乾澀的難受,開口正要補救,卻見秦王怒甩衣袖:“不知所謂!簡直同你母妃如出一轍!”
秦王大怒:“來人,將這逆子關進祁休殿,思過三年!”
“父王!”嬴政急急道:“父王,此事並不關成蛟的事,是兒臣……”
“政兒!”秦王有些不耐,“你先行回去,此事寡人已有定奪,莫要多說!”
嬴政語塞,想開口求情,卻被秦王一下子回絕了所有的話,只能看着成蛟被人帶走。那祁休殿,他不是不知道,那裡條件清苦,若真要將成蛟關進去三年,他如何能受得了?
可是……他卻沒有能力爲他求情,就像當時看着孟良人在他們面前離開一樣,絲毫沒有挽回的餘地。
離開凌霄殿,他便氣沖沖的去找了嫪毐,今日比試之事,一般人定然不會多嘴將此事傳到秦王耳中,只有他!
他匆匆忙忙的找了過去,只見嫪毐正在擦拭他的佩劍,看到他的時候也只是微微行了個禮。
“太子殿下找在下何事?”
看他一臉笑意的問自己,嬴政心中似有千重怒火燃燒,他冷冷道:“你將此事傳到父王耳中究竟是何意?”
嫪毐揚起脣角,“太子殿下,您是大王親自挑選的繼承人,在下奉大王之命教太子學習劍術,自然有義務負責太子殿下的安危。”
“荒謬!”嬴政冷哼一聲,“你這麼做,是想巴結誰?我母后?”
“太子殿下說笑了,在下是真心擔心殿下的安危,若殿下覺得我居心不良,想憑藉此事巴結王后娘娘,那在下不妨今日便向大王請命,讓大王重新挑選一位能者教太子殿下劍術如何?”
“那便再好不過!”
嬴政冷哼一聲,覺得這個男人的笑容很是扎眼。
“殿下請留步!”
正當他要離開,那個男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叫住他。
嬴政冷笑一聲,“怎麼,後悔了?”
嫪毐道:“殿下說笑了,在下是怕殿下會後悔。”
這□□裸威脅的語氣讓嬴政火氣蹭的一下全都涌上來,他怒氣轉身,拿起一旁的劍便橫到他脖子上,語氣陰冷:“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嫪毐面上卻沒有絲毫懼怕之色,反倒笑道:“殿下不會。”
這樣無懼一切的眼神讓嬴政覺得太過挑釁,他手中一緊,真恨不得這劍能夠讓這人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太子殿下。”
正僵持着,忽聽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嬴政甩下手中長劍,回過身見到一個身着錦服的中年男人正朝這邊走過來。
這個人他曾見過,正是秦國丞相呂不韋。
“太子殿下何事如此動怒?莫不是嫪毐的劍法不精,入不了殿下的眼?”
他眼中閃着一絲高深莫測的光芒,讓嬴政心中的怒氣不自覺被壓抑下來,這個呂相雖然只見過幾次,可這人做事幹淨利落,又助他和趙姬回秦,秦王對他信任有加,這太子之位,若不是他,怕是那麼容易得來。
滿朝文武之中,就數他說話最有信服力,得罪了他,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嬴政雖少年心性,可也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小孩子,這輕重緩急還是能分清的,當下便斂了怒氣,道:“呂丞相見笑了,剛剛我只是同嫪毐切磋劍術,一時失了分寸,只是嫪毐的劍術太高深,我學了這麼久也未曾學到一些精髓,實在是慚愧至極。”
呂不韋眼神在兩人之中來回審視片刻,笑道:“殿下又何必太過自謙,殿下的領悟力乃是諸多公子中最頂尖的,不過凡事也莫要太過心急,嫪毐是老臣精挑細選出來的劍客,他既能助殿下平安歸秦,自然有諸多過人之處。”
他笑的很假,嬴政一眼便能識穿,然而面對他說的那番話,嬴政卻又無可奈何。
嫪毐是呂不韋身邊的人,他想要動他還是要先經過呂不韋這一關,他就算再不會看人臉色,也能聽得出呂不韋剛剛話中的警告之意,只怕……嫪毐這人,他是不想忍也得忍了。
同呂不韋應付一通,嬴政有氣無處撒,回去便同瘋了一般,將院中的樹砍得七零八落,卻依舊難解心中怨氣。
如今的他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卻要學着大人的模樣在宮中同着一些大人周旋,受了氣只能自己忍着,凌蘿看着着實心疼,可卻又無能爲力,只能任由自己經歷着他曾經歷過的事,她忽然有些明白,爲何如今的嬴政爲何總是那般冷漠。
忽而畫面一轉,面前已是深秋黃昏,嬴政在院子裡練習劍術,卻有宮人前來稟報,秦王病重了。
嬴政當下便扔了劍跑去凌霄殿,只見宮中太醫齊齊匯聚在凌霄殿外,嬴政心下一慌,等不及召見便衝進殿內。
殿中幽暗,似是還沒來得及掌燈,周遭瀰漫着一股暗黑的氣息,猶如快要暗下來的天色一樣,讓人措手不及。
“父王!”
嬴政撲到秦王塌前,眼中酸澀的厲害。
他雖然回到宮中也不過兩三年的時間,可是卻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先是他自己母親差點被害,又是自己親兄弟同自己反目成仇,如今,他敬重的父王也病倒在這一方牀榻之上,往日的硬氣不復存在。
原來世間之事,都這般反覆無常。
“政兒,過來……”
秦王艱難的衝他伸出一隻手,聲音低沉無力。
嬴政只覺得心中像是被什麼東西攪過一般,又疼又亂,便聽了秦王的話湊近了身子。
這個原本正值壯年的秦王,如今卻躺在牀榻之上,頭髮散亂,兩鬢如霜染,眉眼之間竟是倦怠之色。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父王變成了這個樣子?
似乎還在不久之前,他還怒氣衝衝的斥責成蛟,那時氣勢,怎麼也不該是現在這般樣子,雖然他心中怨念他不講父子情,不肯對成蛟所犯之事加以寬恕,可是如今看到他這樣躺在他面前,他心中忽然懊悔。若是能讓他像以前一樣意氣風發,他再也不會怨他。
“政兒,以後這大秦的江山,怕是全要交付於你了。”
秦王嘆道,在他手背上輕拍幾下,卻好似是用了他最大的力氣。
“父王……”嬴政的眼睛通紅,嗓子乾澀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他醞釀許久,終於將情緒平定下來,“父王,政兒還小,這大秦江山,沒有父王怎麼行。”
“不小了……不小了……”秦王連連感嘆幾聲,粗嘎的嗓音讓嬴政心中一陣抽痛:“想來你從趙國回來的時候還是個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如今這宮中的事情都開始懂了,父王也想看你再長大一些,可是,父王怕是不能陪你了……”
這離別之意太明顯,嬴政的眼睛頓感霧氣瀰漫,拉着他的手不禁多了幾分力道。
“政兒,你靠近些……”秦王輕聲道,“記住,父王走後,這大秦的江山,千萬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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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維持着附在他耳邊的狀態,卻被他這話愣住了心神。他的父王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莫不是有人圖謀這大王之位?
可是……他的父王既然知道,爲何又不明說?
“父王,我……”
嬴政正要說些什麼,卻聽大殿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而後便見呂不韋和趙姬從外面匆匆進來。
“大王……”
趙姬淚眼婆娑,快步飛奔到塌前,“大王這是怎麼了?”
秦王看了她一眼,伸手欲替她拭淚,奈何手擡到半空卻再也擡不起來,只得不甘放下,眼中情緒波動頻繁。
“大王,您急急召臣進宮必是有要緊之事,只是如今大王身體抱恙,是否考慮日後再說?”
秦王掙扎幾下要起身,趙姬忙上前將他扶了起來,他喘着粗氣,看了一眼她身後的人,說道:“不必……愛卿今日在正好,如今寡人身子抱恙,愛卿明日便在朝中昭告,將……將王位傳與政兒。”
“父王!”
嬴政睜大了眼睛,被他這個決定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