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資聰慧, 纔跟着那坊主學了半年的琴便能自行彈奏,十三歲不到,便因一手的好曲調吸引力無數前來聽曲的人。
很多人想要給她贖身都被她一一謝絕, 那坊主原先本想讓她長大了些跟着學舞, 後來見她曲子甚好, 便也打消了那個念頭。她跟坊主說, 要她留在蘭心坊爲她賺錢可以, 但是隻彈曲子,不與男子親近,坊主見她模樣生的一般, 琢磨過後便也同意了,何況她那曲子其他人也彈不出來, 若真將人逼死了也實屬可惜。
那日她才彈完曲子從客人那出來, 本要去找坊主相談樂曲之事, 經過一房間時聽得裡面有女子呼救的聲音,她在門外打量了一眼, 見到幾個坊中小廝正在綁一白衣女子,坊主就站在旁邊,手裡捏着被燒紅的烙鐵。
猛地想起自己剛來這裡時候的遭遇,她推開門,喚了一聲:“蘭姐。”
“喲, 綾羅過來了?”蘭姐將那烙鐵放回去, 笑道:“你且去我房裡等着, 我一會兒便過去。”
“蘭姐。”她開口道:“這女子是……”
“剛被賣進來的。”蘭姐笑道:“模樣生得極好, 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將視線挪到那女子身上, 那女子咬牙將頭撇到一邊,只留了個側臉, 可單單是這側臉,已足夠讓人忍不住去多看上幾眼。
“蘭姐,便別送她去學舞了。”她一時心軟,道:“讓她跟着我學琴也是一樣的。”
“這哪裡成?她這模樣,等學了舞那就是咱們這的臺柱子。”
蘭姐說着,便要重新執起烙鐵,她猛慌忙拉住她手腕,道:“蘭姐莫急,這烙鐵在她身上那是烙不得的。”
“你忘了先前被人贖去的幻煙了?便是因爲腰上有了印記才被那人鬧上門來,這女子模樣氣質都比幻煙要更勝一籌,往後爲她贖身的人必然不一般,你這會兒給她烙上印記,豈不是爲以後添堵麼?”
蘭姐聽她這麼一說也有些遲疑,如今坊主對她也算是信任,便問她:“那你以爲如何纔好?”
她道:“讓她乾乾淨淨的跟着我學琴吧,若是她學的不好,我親自將她送回來給蘭姐調*教。”
蘭姐思慮良久,這才命那小廝將人放開,自己笑嘻嘻的貼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她走到那女子面前,看她匍匐在地,對她伸出一隻手。
女子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又撇過頭。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了一句,卻沒有迅速抽回手。
女子轉過頭來,許是念着自己剛剛救了她,這才應道:“畫兮。”
“畫兮?”她喃喃道念着這個名字,笑道:“美人如畫兮,這名字很襯你。”
女子沉默半晌,問道:“我若要逃,你會不會去揭發我?”
她一愣,看着這面前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子,笑道:“如果我是你,便不會逃。”
“我來這裡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小,無依無靠,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條,這裡笙歌燕舞,脂粉沖天,要想讓自己活得乾淨,便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代價,我跟着蘭姐學琴半年,每一日都不敢懈怠,因故今日我在她面前爲你說情,她纔會依了我。”
她笑了笑,道:“這裡雖苦,可若你不活着,你的那些苦都將白受了。你且想想,你若想逃,我不會告發你,可能逃多遠便要看你造化,你若不想逃,便去最東邊那間房中找我,只要你想學,我必然願意教你。”
黃昏時分,畫兮還是去找了她,她將自己用了許久的琴送了她,教她識音律,撥琴音,許是她眼光確實不錯,畫兮學琴沒了多久便能出師,兩人經常一起研究琴韻,做新曲,一時之間,名聲大噪。
兩年之後,恰逢楚國國君大壽,有位姓傅的年輕男子出重金來蘭心坊,要求蘭姐選幾個美貌女子在國君壽辰上獻上曲舞。
蘭姐見那人錢出的多便應下,匆匆忙忙訓練了幾日,便將挑選的幾人送上了馬車。她覺得自己相貌平平本不該同去,可畫兮一再要求要與她合奏,她便也不好再推辭。
正巧趕在楚王壽辰前夕入了宮,安排住宿時,宮人將他們所有人的行李都清查了一遍,待查到她行李時,只翻出來一套衣物和幾個雕刻的木偶,同行的女子不禁偷笑,問道:“阿蘿,你這麼大的人了還喜歡玩這種東西?”
她笑着不說話,亦不知道說什麼。
那東西是阿政留給他的,可她卻因爲這東西失去了父親,也害自己顛沛流離了幾年,她若不將這東西留着,如何能提醒自己曾經受過的屈辱?
她將東西收好,想起從前的事情,總覺得心頭有一股火在燒。
翌日,楚王壽辰,宴請羣臣,她與畫兮皆掩着面紗,一前一後坐在殿中央,一曲新調出來,惹得無數人側目。
待曲子終了,她們於君前施禮,楚王心情大好,笑道:“想不到我楚國竟有如此絕妙的琴音!”
他命兩人揭開面紗,兩人不敢違命,面紗才落下,便聽楚王大笑道:“兩位姑娘果然各有千秋,這琴音配合得天衣無縫,叫寡人大開眼界。”
本演奏了一曲便可離開,楚王卻突然不肯放行,只讓她們先暫且回到住處,兩人都已猜到楚王心思,耐於形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宮人前來,只說楚王召見,卻只要她一人前去。畫兮擔心,捏着她的手心滿是冷汗,她安慰畫兮:“沒事,不用擔心。”
雖是這般安慰畫兮,可她自己心中卻多少有些懼意,她急急的想要找到個應對之策,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馬車始終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不禁有些奇怪,掀開車簾一看,這哪裡是去見楚王,這馬車都出了宮門了!
她頓覺不妙,蹭到車門前,掀了簾子一看,那馭馬之人穿着一身黑衣,許是覺察到她過來,猛地往那馬屁股上甩了一鞭,她猛地一個傾斜,又跌回原地。
那人不知道要帶她去哪裡,駕着馬車行了一日,晚間在一處林子裡落腳。
鼻尖飄來陣陣香氣,她不敢靠近那人,只隔着好遠的距離看着他,肚子咕咕直叫。
“餓了便過來!”
那人遠遠說了一句,她遲疑了許久,決定慢慢靠過去。
“知道我是誰嗎?”那人問她。
她看了那人一眼,搖頭。
“那你知道它是誰嗎?”
他從懷中掏出一件東西,卻是她行禮中的木偶,她上前想要奪回,被那人完美避開。
“如今的秦王嬴政,你應該認識,當年他在趙國做質子時,遇到個名叫季綰綰的姑娘,回秦之時,還特意讓我將這東西送給她,你……便是季綰綰吧?”
她一愣,許久未聽到這個名字,覺得莫名有些生疏。
她隱隱覺察到一些事情,忙問:“那布帛,是你放進去的?”
“原來你也不傻。”那人道:“質子回秦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我不找個墊背的,如何能保證王子政的安危?”
他說着,忽然笑道:“不對,他如今已經是秦王了。”
她聽着這人的話,雙手緊握成拳,咬牙問道:“你這般做,他知不知道?”
那人將烤好的肉丟給她,笑道:“我爲秦王辦事,你說他知不知道?你們當初認識那麼久,他都沒告知你身份,你覺得是爲何?”
她眼角通紅,又是氣又是恨,手也因爲情緒波動而不斷顫抖。
阿政從來沒說過他的身份,她也從來不知道他就是秦國質子,她還總擔心他一個人孤寂,將自己的東西送給他,可他,卻送了這麼一份大禮給她!
她暗自咬牙,仰頭說道:“我要去見他!”
那人猛地笑道:“見誰?見秦王?只怕你去了便是送死。”
“小丫頭,別怪我沒告訴你,秦國可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乖乖的回到馬車裡,明天到來,該往哪去便往哪去。”
那人留下話,從懷中掏出一些銀錢給她,“說到底以前那信是我派人送的,害你父親喪命我也於心不忍,這些錢你拿着,找個安全帶地方好生待着,我就當從沒見過你。”
她睡了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那人已經不在,她獨自在馬車裡,那馬一直順着路走,雖然沒人駕馭,卻也走的還算穩當,她小心翼翼的抓住繮繩,試圖控制它,可那馬卻不聽使喚,只悶着頭向前跑。
怕它驚慌,她也不敢亂動,便守在車裡等,直到它終於停下來在河邊吃草,這才下了車去弄些吃的。
那個男人雖然給她留了錢財,奈何荒郊野外,想用也沒處去用,她一時惆悵,想着自己這樣下去只會更累贅,便將那車身卸下,單獨牽着一匹馬往前走。
她給馬取了個名字叫霧虛,只因這馬毛色灰白相間,遠遠看着像霧一樣,她給霧虛吃最好的草,喝最清澈的水,偶爾無聊時,還跟它說說話,日子久了,她覺得霧虛也跟它親近了,便學着別人的樣子給它上了馬鞍,又踩着馬鞍上去。霧虛很乖,只顛了幾下便乖乖的聽她指揮,她很高興,趴在它身上摸它脖子。
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感情,卻忽然聽到一陣馬嘶鳴的聲音,她坐在馬上回頭,看到後面有許多人駕馬靠近,應該是哪裡下來的馬賊。
她害怕極了,猛地在霧虛身上拍了一記,霧虛便猛地擡起前蹄,拼命奔跑起來,她死死拉着繮繩,任憑霧虛在山林裡胡躥,刮亂了自己都發髻和衣裳。
她在馬背上顛了許久,身上被樹枝刮傷了一大片,漸漸體力全無,從馬背上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