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沉默了半天, 開口便道:“今日太傅說你鬧脾氣,可有此事?”
這煞風景的人!
見扶蘇瞬間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凌蘿忙拿了一塊糕點堵住他的嘴, 笑道:“大王怎偏愛提這些, 難道是我做的糕點不好吃嗎?”
本是有心緩解氣氛, 倒是忘了小傢伙才經歷過失去母妃的痛苦, 第一次見他時, 他便吵着說她迷惑他父王,剛纔那動作本是習慣,卻是坐實了她要同他搶父王的罪名。
訕訕收回手時, 扶蘇已經苦着一張臉跑開,凌蘿正要去追, 卻被嬴政一把拉住。
“別總慣着他。”他聲音清冷。
凌蘿無奈, 轉身看他, 嘆道:“他纔多大,偶爾使使性子很正常, 況且畫兮夫人喪事才過,他心中憋悶着,我若因爲這個不管他,豈不是讓宮中其他人說我心思狹隘,刻意虧待他?”
她道:“他母妃在世時對他管束苛刻, 你又很少管他, 他如今變成這般性子, 大王你也有責任。”
шшш¸ttk an¸℃o
如今她在他心裡築了窩, 雖是個鳩佔鵲巢的, 卻也擋不住她在他面前一改前態,恃寵而驕。
對堂堂千古一帝教導, 還挺有成就感。
嬴政聞言神情一滯,板着臉道:“他這點氣量都沒有,將來如何能統治大秦的天下?寡人的兒子,便不能慣着他!”
凌蘿哭笑不得:“大王你當誰都同你這般從小便知曉治國之道?”
本是戲言,沒想嬴政聽完倒是心情大好,不禁調侃道:“原來寡人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厲害?”
她沒敢說自己原本就對他敬佩,那時自己初來乍到只想見見他,哪隻會發生這麼多事,那時她對他的心思可完全單純,現如今……
思及此,她不禁面上泛紅,忙將他的手拂開,頗有些羞赧。
“大王若真能沉住氣,便一人在此罷,我去看看扶蘇。”
扶蘇獨自坐在院子裡,月嵐等人也不敢過去哄,見她過來,活像是見到了救星,凌蘿探着頭往那邊瞧了一眼,好巧不巧便看見扶蘇探着腦袋往這邊看,同她視線對上,又慌慌張張別過臉去,怎麼看都是一副等着人過去安慰的樣子。
凌蘿笑着往他身邊一坐,看他故意揹着身子過去,心頭暗歎這帶孩子的事也着實不容易。
“扶蘇?小蘇蘇?”
她乾脆腆着臉去哄,心中也深知這小傢伙像極了他父王的口是心非,果然,話才落下,扶蘇立馬轉過頭來,氣道:“不許你這麼叫我!”
“行行行,我不這麼叫你,以後就叫你大公子,可你若是再生氣,我還是會這般叫你的。”
扶蘇說不過她,氣呼呼站起來,眼睛往院子口望了望,問道:“你一個人過來的?”
敢情他還指望着裡頭那樽菩薩來哄他呢?
凌蘿點頭道:“你父王他……他特意讓我過來的。”
說謊雖不好,可這兩父子一個比一個犟,若沒她這個“說謊精”,只怕等扶蘇長大了兩人的關係都不見得有什麼變化。
“你又騙我。”扶蘇眼神一黯,“父王從來都不會這麼做。”
他說罷,小小的身子又往臺階上坐下,支着頭望着天空,委屈的說道:“我想念母妃了。你說母妃會在上面看着我,可爲何我卻看不到母妃?”
凌蘿笑着的臉一僵,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呆愣了半晌,才突然靈機一動,問道:“扶蘇你可想給你母妃寫書信,跟她說說話?”
扶蘇聽罷立馬滿懷希冀的看着她,道:“我真的可以跟母妃說話嗎?”
凌蘿點頭,喚來月嵐等人吩咐着她們去尋些輕便的薄布,又找來寫木枝和燭火,便幾人陪着一起做起了孔明燈。
凌蘿伸頭往正在薄布上寫書信的扶蘇那邊看了看,他似是察覺,立馬張手擋住她視線,扭頭說道:“這是我寫給母妃的,你不能……”
他飛快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後頭那話便忍着沒說出口,凌蘿轉頭,見到嬴政踏着一地月光而來,素衣長衫,一張臉被月色映的純白光潔。
她呆愣了片刻,這才起身,許是蹲坐在地時間有些久,腿上竟有些發麻,起身時身子一個傾斜,正要穩住身形,身子卻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轉頭,瞧見嬴政那張精雕細刻般的臉,一時有些恍惚。
纔回過神,突然意識到眼下處境,便不着痕跡的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正要開口,那人皺眉說道:“這蘿清宮地方這麼大,偏偏都要湊到這冷冰冰的院子裡。”
他說這院子冷冰冰,可就算這樣他還不是也過來湊熱鬧?凌蘿深知他的脾性,乾脆笑而不語,只心中卻覺得這樣的他,比從前看起來有“人氣”了許多,起碼不像以前那般,看着總是遙不可及。
她自顧自的晃着神,那邊扶蘇反倒沉不住氣了,細聲細語道:“父王,我在給母妃寫書信。”
他將筆放下,又試探問道:“父王可要跟母妃說些什麼?”
這些騙小孩的把戲,怎麼能入得了這樽大佛的眼?眼瞧着他面色一凜,凌蘿忙打圓場:“大公子,你父王想對你母妃說的話早就說過了,他偷偷對你母妃說了好多話。”
扶蘇雖半信半疑,可瞧着嬴政沒反駁,倒還真的信了,“既然這樣,那你快些將我的書信傳給母妃,晚了她就看不到了。”
凌蘿點頭,忙將他那寫好書信的薄布粘在做好的燈籠上,又點好了火,那孔明燈竟也爭氣,沒一會便漸漸升起來,扶蘇瞧着那東西能飛上天,先是愣了愣,後頭實在覺得驚訝,兩眼呆呆的看着那東西飄遠,這纔回神過來。
凌蘿看他眼角有些淚痕,一時驚訝,忙上去替他擦拭,扶蘇扭頭躲開,也不知鬧什麼脾氣,竟飛快逃離了院子。
“誒,大公子……”
月嵐等人見了,忙道了一聲去看看扶蘇,便一個比一個逃的還快,偌大的院中瞬間清淨了下來。
“額……”凌蘿指着幾人跑開的身影,訕笑道:“小孩子嘛,多哄哄就好了。”
嬴政不語,卻徑自朝她靠近,凌蘿看着他滿臉月色,一時心頭涌起諸多旖旎心思。
從那日從外面回宮之後,因逢着畫兮魂歸,兩人一直都沒像這樣獨處過,那日她碰上那些馬賊時,心頭只記掛着他,她知道自己是徹底敗了,這個人已經佔據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都不敢想象,幾月之後韓楓真要同她回二十一世紀,她該是如何的不捨。
月色之中,他突然開口:“他並非是生氣,那是感激你,卻不好說出口。”
嗯?
凌蘿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扶蘇,一時難免驚訝,想不到他平時對扶蘇很少過問,卻還如此瞭解他。
真不愧是親生的……
她連連感嘆,卻聽他又說道:“你剛剛對他說我對畫兮說了許多話,你以爲我會同她說些什麼?”
“我……”凌蘿一愣,心想着剛剛不過是哄扶蘇才那般說,可他偏偏要認真,不禁也認真說道:“畫兮夫人大度端莊,我想若是有來世,大王定然願意好好珍惜這樣的女子。”
她突然有些可惜,可惜那時自己不夠警覺,竟然那般渾渾噩噩的在宮中逍遙,卻不知自己逍遙的背後,是她爲她擋下了許多風雨。
若是真有來世,她倒希望自己能再遇見她,也好還了這一世沒有還她的恩情。
“那你呢?”他冷聲笑道:“你都替寡人許好了來世,那你的來世又要許給何人?”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凌蘿有些發愣,見着他目光灼灼,她不禁撇開頭,笑道:“這一世都沒活明白,又怎敢去奢望來世?”
話音才落,卻被他攬住了腰,她一個不察便撞入他懷裡,貼着他那溫熱的胸膛,聽他一字一句下了判定書:“你的來世,只能許給寡人。”
聲音雖輕,卻滿滿的霸道。
凌蘿擡眼,看他如此堅定的眼神,不禁試探道:“大王說這樣的話,可曾想過,來世不會尋錯人?”
這一世都錯認的人,來世又怎麼去找?說到底他在意的只是從前那個給了他所有美好的女子,同她凌蘿真是沒有半點關係。
只是……相處了這麼長時間,她真的不甘心他只是因爲從前對季綰綰的印象而對她與他人不同。她何嘗又不希望,這個人所有的熱忱都是因爲她,而不是一個活在記憶裡的人。
人的貪戀果然是這世間最可怕的存在。
臉上突然一陣熱意,她回神,才覺那人正將手放在她臉上,連觸碰都如此小心翼翼。
他道:“寡人不會尋錯人。”
他的視線像是一點星火,突然落在一望無際的草原,寂靜之後,撩動起一片火光,將看不到底的前方點亮。
凌蘿有些依戀的靠進他懷裡,悶聲說道:“那大王可要記清我,別等來世我換了模樣就忘了我。”
她想她應該是瘋了,一個深受科學主義的教導的現代人,竟然同他一個古人說這等來世之說,只是這人終是不懂,她哪裡指望什麼來世,只這一世,他能記住她便甘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