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凌蘿再如何敢大膽撩撥他, 也難免因爲他這句話鬧得雙頰泛紅,想想曾經那個冷漠的人,怎麼如今就像是脫了僵的野馬一般, 這種話說起來竟如此順口。
她嘴角一抽, 忙轉移話題:“大王, 衛春秋的事可有進展?”
嬴政沉默了片刻, 道:“他怕是早已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果真是服毒自盡?”凌蘿道:“衛春秋愛女心切, 大王既然應了他會放他離開,他也犯不着出此下策,依我對他的瞭解, 他也絕不會放心自己女兒獨自離開。”
嬴政眉頭微蹙,“此事暫且不提, 你也莫再憂心了。”
“大王……”凌蘿一愣, 問道:“大王曾經答應過我會放了他, 如今這人不明不白的就沒了,大王難道不該查探清楚?”
衛春秋雖然犯了錯, 可莫名的死在宮中,這事難道就如此作罷?
看見他沉下來的臉色,凌蘿心知自己反應過度,等自己反應過來,便也心平氣和說道:“我已經對衛靈失信過一次, 若是此事就此作罷, 我只怕永遠也不得安心。”
嬴政面色一凜, 道:“有寡人在, 你無需擔憂, 此事寡人自會徹查。”
方纔她一番話已經惹了他不悅,如今他肯做出如此讓步, 凌蘿也不想過於放肆,便點頭應了下來,可心裡終究是放不下心,次日便去地牢打探情況。
那門口守衛見她過來,十分熟絡的給她開了門,凌蘿見他跟着一起進來,便問:“昨日衛春秋出事之前,可曾有人前來探望?”
那守衛搖頭,道:“季良人,這地方我們一直守着,昨日也不曾有人過來探望。”
他殷勤的開了那牢門,道:“昨日送來的飯菜他也沒動過,倒是喝了些水,可那水也驗過了,並沒有異樣,那毒多半是他私自攜帶進來的。”
飯菜無毒,茶水無毒,難道這人果真是自盡?
她凝視了一眼面前的牢房,不久之前,她還在這裡同衛春秋談交易,沒想這纔多久的功夫,已是物是人非。
她早已答應衛靈會助他們遠離咸陽,如今衛春秋死了,她又有何顏面去面對她?
每每思及此事,她便覺得頭痛萬分。
她揉了揉額角,嘆道:“你且將這裡鎖起來吧,畢竟這裡原先關着的人身份特殊,哪日大王若是要來此查探,你們也有個交代。”
她擡腳邁了出去,才走了兩步,那人卻突然喊住她。
凌蘿轉身,那侍衛忙小跑過來,他從懷中掏了片刻,摸出一件紅色蓮花形的瑪瑙玉墜來遞給她,道:“此物可是季良人您遺失在此的?”
凌蘿愣住,瞧着他手中那東西,只覺得心頭一晃,她問:“這是在何處發現的?”
那侍衛道:“這是昨日我們在清理牢房時所發現,這東西像是女子佩戴之物,這地方就季良人您一個女子來過,本是想託人給季良人送過去,沒成想您今日過來,便親自還與季良人。”
凌蘿接過,忙道了聲謝,那侍衛見她臉上並沒有失而復得的驚喜,待人離開後,不禁撓頭感嘆。
然而,旁人又怎會猜得出凌蘿此刻的心情?那東西她只一眼便認得了,先前她出宮時帶着沐雪去那玉飾店,這沐雪看中了這瑪瑙玉墜,當時她便買下送她,特意買的時候,那東西做工獨特,雖是宮外之物,可卻容易辨認,況且那玉飾上還刻了字,又怎麼分不清?
可這東西爲何會出現在地牢裡?那日她去地牢時,沐雪也只在外間等候,斷然不會將東西遺落在裡面,難道說……
她愈想愈覺得奇怪,便想着趁早回去弄清真相,才進了蘿清宮,就聽見裡面鬧哄哄的,月嵐等人陪着扶蘇圍着院子裡的槐樹說些什麼,見她進來,扶蘇飛快的過來,指責道:“他們幾個人真是笨死了,線都纏到樹上去了。”
凌蘿順着他指着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那槐樹上掛着自己先前給扶蘇做好的風箏。
很顯然,幾個剛學放風箏的菜鳥聚到一起,硬生生把風箏給放到樹上去了。
凌蘿無奈,道:“這可不能怪她們,她們跟你一樣,對這東西也不熟悉,你要她們陪你玩,可不是就要纏到樹上去?”
扶蘇一愣,哼道:“誰同她們一樣,我那是個頭小,也跑不快,若我同她們那般個頭,可不會將東西掛到樹上去!”
這嘴上不饒人的毛病可真是要不得。
凌蘿嘆了一聲,笑道:“等你長到他們那般個頭,可不會再玩這種東西。”
扶蘇一怔,卻認真問道:“爲何?”
“你見過你父王玩這種東西?”
凌蘿反問,腦中不知怎地想到嬴政放風箏的樣子,不禁惡寒了一陣。
她道:“這風箏不是你們那般玩法,線不可放得太長,也不可操之過急,我且親自教你。”
扶蘇哼了一聲,面上毫不在乎,內心卻有些小雀躍。
凌蘿如今對他可謂耐心十足,說要教他放風箏,幾個時辰都不曾懈怠,直到看到他勉強將那風箏放飛出去,她才略有些功成身退的愉悅感。
月嵐等人圍在一旁,生怕那小祖宗摔着,倒是把這小主子伺候的無微不至,說來自打扶蘇進了這蘿清宮,這宮裡比平時是有生氣了許多。
她感嘆了一番,瞅見那邊一個有些手足無措的身影,想起方纔從地牢回來時那人說過的話,不由失神了片刻。
那邊的人似乎有所感應,忙轉過身來,凌蘿同她視線相撞,不禁對她做了個手勢,沐雪瞬間明白過來,也顧不得在一旁幹愣着,便也快速過來。
凌蘿看着杵在面前的人,笑道:“這邊吵鬧的很,我們且去裡面說。”
沐雪聞言一愣,一張臉卻白了大半,她看了眼身後,又點點頭,這纔跟着凌蘿去了寢殿。
門才合上,沐雪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綾羅,是我錯了,我不該……”
話未說完,她倒是把自己哭的哽咽不止。
凌蘿本來也沒想那麼多,叫她進來也只是想問她一些事情,哪隻她倒先負荊請罪上了。
這不明擺着心虛麼?
凌蘿搖頭,嘆道:“你且說說,你哪裡錯了?”
“我……”沐雪遲疑,“你……你不是都知道了麼?”
“你說這個?”
她將那玉墜放到她面前,道:“這東西我瞧着眼熟,本是我送給你的,你倒是同我說說看,這東西怎麼會去了地牢?”
沐雪眼角含着淚,“不是,不是我去的。是,是……”
凌蘿見她躊躇,故意板了臉色,“事到如今你還支支吾吾不肯說出實情,是不是要等大王查到此事,將你處置了你才肯說?”
沐雪身形一晃,忙搖頭道:“不是我,綾羅你要相信我。那日我去衛府送信物時遇到了李大人,他看了書信,把信物留下了。”
“我讓你送信物給衛靈,你卻將東西送到了李斯手裡?”凌蘿心頭一陣煩亂,道:“你再不喜歡衛靈,也不能做這樣的事,你可知,或許就是因爲你這樣的失誤,才致使衛先生喪了命?”
沐雪聞言一怔,其實被當頭敲了一記,半晌,她才搖頭道:“不會的,李大人答應了我不會讓你爲難,他不會騙我的。”
“你認識他多久,就敢做這樣的保證?”
李斯這人,既然能坐上秦國的丞相,那心思豈是一般人所能猜測到的,這丫頭竟然如此信任他,甚至都枉顧了自己特意吩咐的事。
她突然想起先前玩真心話大冒險時,這丫頭說她有心上人,難不成……
她略有些驚訝:“你如此袒護他,莫非是對他有意?”
這也難怪了她那玉墜會出現在地牢,說不定就是她送給了李斯,被那李斯遺落在地牢中。
沐雪臉色一變,瞬間有種被戳破心事的窘迫感,她支支吾吾了半天,這才小聲說道:“沐雪身份低微,不敢對李大人……”
“那就是嘍?”凌蘿搖頭嘆道:“你這話說的不對,卻也是對的,不對的是你不該輕賤了自己,對的是你確實不該對李斯有這樣的心思。”
沐雪低頭,卻是沉默了。
凌蘿也知曉同她說這些過於打擊她,可李斯那人,她接觸了許多次,確實不是良人之選,何況……
她道:“若他真在意你也便罷了,你尋得良人,我也爲你高興,可是你細想,若他真在意你,又如何會將你送的玉墜遺落在地牢?”
話已至此,沐雪早已恍然大悟,她淚眼朦朧,啞聲道:“綾羅,是我錯了。”
說到底她也是一路跟着自己走過來的,凌蘿也不想看她如此,她將人從地上拉起來,又將那玉墜還給她,道:“我一直便同你說,不論自己是什麼身份,千萬不可輕賤自己,你若連自己都看輕自己,別人只會踐踏你的真心。”
她嘆道:“這東西以後可莫要再胡亂送出去了。”
“綾羅……”沐雪猶豫着接下,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問道:“你會不會……”
她欲言又止,凌蘿卻猜測出她的擔憂,她道:“人這一輩子又怎麼不犯錯?往後別再犯傻就行了。”
沐雪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外面門卻被推開了,扶蘇着急的跑進來,“風箏又纏到樹上去了。”
凌蘿瞥了眼迅速轉身拭淚的沐雪,轉頭笑道:“我當什麼大事,走吧,我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