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嵐去凌霄殿的時候心中是慌的, 她親眼見證了嬴政從蘿清宮離開時不善的臉色,如今這遭過去,顯然是往火堆旁邊走, 她走的小心, 就怕靠的近了, 會引火燒身。
“站住!”
眼看着離殿門越來越近了, 她一顆心也懸在了半空, 聽到有人喊站住,果真便站在了原地,動也不敢動一下。
“你是蘿清宮的……”
“月嵐。”她順勢答道:“趙侍人, 大王可在裡面?”
趙高瞥了她一眼,道:“大王在裡面, 不過大王吩咐過了, 誰也不見, 尤其是蘿清宮的。”
月嵐臉色一變,苦笑道:“趙侍人, 這……奴婢也只是過來傳個話的。”
趙高點頭,笑道:“有何話同我說一聲便是。”
月嵐想了想,這才把凌蘿吩咐的話一字不漏的同他說了,末了,趙高才應聲點頭, 打發她回去。
月嵐心中擔憂, 卻也不敢多說什麼, 只一心想着回到蘿清宮便想着要同凌蘿交差, 然而此刻, 凌蘿卻早已不在蘿清宮內,卻是獨自一人偷偷來到了桃園內, 坐在桃樹下等人。
無聊之時,她便仰頭數着樹上的桃子,望着天邊的雲彩,直到日已西斜,卻還是不見嬴政身影。
看來他這回是真生氣了……
凌蘿嘆了一聲,卻還做着最後的希冀,她告訴自己,如今她是季綰綰,是嬴政心中不一樣的存在,他再如何生氣也不應該放任自己不管,這樣自顧自勸慰到了天色暗淡下來,她一顆心也涼下來不少。
忽然見着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聲音,她心頭一喜,待看清來的只是兩個前來掌燈的宮人時,心頭的喜悅又漸漸退散了下去。
那兩個宮人似是發現了她,過來紛紛行禮,凌蘿示意兩人起來,見着他們手中拿着的宮燈,不禁問道:“今日可是大王吩咐你們過來的?”
兩人愣了愣,隨即說道:“回季良人,這桃園的宮燈一直歸我們兩人掌管,大王說過,這地方不管有沒有人來,每日黃昏過後便要點亮。”
凌蘿點頭,也沒有再問,她記得自己只跟嬴政提過一次,而他卻因爲她說過的話特意爲這桃園裝了宮燈,吩咐人每日過來掌燈,那般心思細膩的人又怎麼會對她冷漠呢?說到底,他不過是面硬心軟罷了。
等宮人點好了宮燈,燈火將安靜的桃林印的明亮,凌蘿瞧着宮人收拾了東西準備離開,不禁感嘆一聲,卻是依舊不甘心就此離開。
“季良人,天色已晚,大王應該是不會過來了,可要奴婢們送您回去?”
連個掌燈的宮人都知道她在此等的是誰,偏偏她等的那人卻視而不見,凌蘿暗歎一聲,搖頭道:“不必了,你們先回吧。”
兩個宮人各自互看了一眼,這纔拿着宮燈離開。
夜色深沉,寂靜的桃園中只隱隱傳來陣陣蟲聲,許是因爲最近天氣漸熱,這園中竟也開始有了蚊蟲,凌蘿在樹下坐了片刻,一雙手被蚊蟲叮的奇癢難耐,她撓了半天,不禁嘟囔道:“以後可是要當千古一帝的人,怎麼這般小氣。”
這般想着,又開始有些氣悶,這皇宮如此大,她好端端的怎麼就約在這等地方見面,嬴政若再不來,她今晚真要在此喂蚊子了。
然而此刻,被她念叨的人正在凌霄殿內掌燈夜讀,似是愜意。
趙高在外間等了許久沒見人出來,不禁敲門進去,“大王,宮輦已備好,您可是現在過去?”
嬴政埋在書簡中的腦袋擡起,面上卻是十分平靜,“趙高,你的膽子也是越發大了,平日讓你掌管宮中車輦,你竟如此擅自安排。”
話雖說的嚴重,可他眼睛裡卻沒有生氣的意思,趙高隨身侍奉他多年,已然能猜透他的心思,見他這般說,忙跪下謝罪。
“大王恕罪,這宮輦每日都備,大王今日若不想出門,小奴吩咐他們撤走便是。”
嬴政冷哼一聲,沒再言語。
趙高的視線在他有些動容的臉上掃了一眼,這才慢悠悠起身,待挪了幾步,才忍不住道:“大王,那桃園之中現下生了許多蚊蟲,可否要人給季良人送些薰香過去?”
只聽砰的一聲,嬴政手中的書簡被重重摔在了桌案上,他火速起身,隨手拿了件斗篷披上,便大步流星出門。
趙高跟在後頭,見着有宮人似要跟過去,忙及時制止。
他道:“別跟着了,你去趟蘿清宮,送些止癢的藥膏過去。”
那宮人愣愣點頭,心中卻始終不明白送藥膏去蘿清宮是何用意。
月上樹梢,撒下滿園寂靜,在一次又一次的希冀破滅之後,凌蘿終於放棄,她起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在地上坐的太久,一雙腿麻痹的找不到知覺。
她嗷叫一聲,扶着桃樹靠着,暗笑自己愚蠢。
等那腿上酥麻的感覺過去,她攏了攏衣衫,才踏出一步,就見那桃園的入口處再一次打開,不消片刻,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
他還是來了。
凌蘿嘴角上揚,卻沒有迎上去,反倒是像個木頭人一般立在原地,看着那人朝自己走來。
待他走近了,凌蘿這纔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平靜中似乎醞釀着一些不平靜的情緒,好像只要自己輕易去觸動,便會迎來一場狂風暴雨。
她收了上揚的嘴角,“大王,我腿麻了。”
嬴政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似是在壓抑,過了片刻,才壓着聲音道:“何事?”
這一見面就無視自己服軟的語氣,看來確實氣的不輕。
凌蘿頓了頓,道:“大王這麼久纔來,我想說的事都忘了。”
自打她探知過他的內心,掌握了這人的軟肋,這撒起嬌來倒是毫不費勁。
嬴政有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很意外她這莫名其妙的轉變,他道:“既然想起來,那你便在此慢慢想。”
他轉身,心中估摸着按她那麼慫的個性,估計不出幾步就要開口喊他。
然而,他都快走到出口,卻始終沒聽到身後有動靜。
嬴政思來想去一通,還是決定回頭看一眼。
然而這一眼,差點沒讓他氣死。只見那原本還站起來的女子又坐到地上,支着腦袋傻愣愣的看過來,簡直……
像個傻子!
嬴政平定了內心情緒折返回去,幾乎是咬牙說道:“看來這園中的蚊蟲很合你的心意?”
凌蘿將他的怒氣看在眼裡,心中早已笑開了花,可面上卻極盡隱忍,她道:“大王,這有句話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好歹也是個良人,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說了一直要在這裡等着大王過來,沒等到就回去了,豈不是有失顏面?”
嬴政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你是個良人?”
凌蘿故作委屈:“大王何出此言?”
嬴政:“你學着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時,可有想過那樣有失顏面?”
這話凌蘿一聽便明瞭,他這是在秋後算賬呢,只是那個時候她實在氣悶,又別無他法,只得在他酒裡下藥,用那探心儀去探知他內心,可現在她清楚了,卻被他提起這事,不禁面上羞愧。
她道:“大王……我只是想讓大王好好休息一下……”
“既是如此,那個盒子又是怎麼回事?”
凌蘿訕笑,知道他會問到這個,於是腦中飛快運轉,“那個……那個其實是我之前出宮的時候一個高人所贈,我見大王總是皺眉,怕大王心中有煩悶之事,便想着用那個給大王排憂解難,雖手段強硬了些,可我也是一心爲大王着想。”
嬴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對她這話似乎不怎麼相信。
凌蘿胡謅了一通,自嘆自己這謊話毫無破綻,內心偷樂的同時,又拿着餘光去瞥見他的反應,看他似是沒有什麼不悅的神色,便又說道:“那人說此物可助人放鬆,只是睡下之後會偶入夢境,那夢多半是些心中難忘之事,大王睡了那麼久,夢到了什麼?”
她故意靠近,想從他眼中尋找不一樣的神色,卻只是見他錯愕了片刻,復又恢復一貫的冷靜。
“沒什麼。”
他的語氣平淡,若不是她親自去見證過他的夢境,她險些便要相信他的過往如同他此刻的神色一般沒有波瀾。
然而,母親的欺騙,權勢的爭奪,哪一個都不會是他此刻表現的那般風平浪靜,然而,他卻在經歷了那些風浪之後,變得如此冷靜自持,無非是將一切都看淡了。
他從一個被人掌控的秦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若非是學着看淡,怕是早在啟囿臺的那場戰亂中便迷失了自我。
如今,這張冷靜的外表下,曾經又藏着多少心傷?
“傻了?”
沉默之中,那人突然開口。
凌蘿回神,笑道:“大王這話可是認真的?您心中竟然沒有什麼難忘之事?哪怕是個記憶深刻的人都沒有麼?”
她眸間帶笑,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分希冀。
“沒有。”嬴政冷聲應道。
凌蘿看他如此淡然,心頭一時有些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