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由救火營內部處理就完全不同。賀寶刀將軍完全可能因爲許平的戰功而免去對他的懲罰,畢竟同袍之情之外,領軍將領的思路也和軍法官不同,將領們考慮更多的是處罰會給軍心帶來什麼影響,會不會讓士兵們感到冤屈,而影響了他們對將領的信任。
許平感覺金神通是故意給自己一條活路,他如釋重負地答道:“卑職情願由賀大人處置。”
“好吧,許把總先呆在這裡,賀大人領着救火營正向德州開來,馬上就該到了,本將這就去見他。”說完後金神通又緊盯着面前的許平:“許把總不會潛逃讓自己蒙羞吧?”
許平連忙答道:“卑職絕不敢畏罪潛逃。”
“好!”金神通滿意地哼了一聲:“那本將就不把許把總捆起來了。”
說完金神通又回頭看了看曹雲,後者勉強支撐跟下山後,又全身虛脫倒在地上。金神通又冷哼一聲:“這個也不用捆了,本將看他根本跑不了。”
最後金神通隨便指了幾個東森營的士兵:“你們幾個跟本將走,去賀大人那裡做個見證。”
等金神通領着幾個衛士和東森營的士兵離開後,許平感覺自己像是渾身的力氣一下子被抽乾了,他長嘆一聲坐倒在地,對曹雲苦笑道:“這次連累你了,老曹。”
“我最多就是被革除武職,”曹雲瞪了許平一眼:“要不是這位金將軍心好,你這條命就完了!”
“金將軍。”許平喃喃唸叨着,今天他遇到的金神通似乎和以往聽到的傳言有些不符,這讓他心裡暗暗奇怪。
“還是許將軍仗打得好。”姜燁跑過來蹲在許平旁邊,仔仔細細地把許平上下打量一番:“許許將軍真的不是許將軍?”
“不是。”大難不死的許平笑起來:“我只是救火營的一個工兵把總,方纔情況危急多有欺瞞,姜大俠莫怪。”
“不怪,不怪。”姜燁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許將軍前途不可限量,這次不是將軍,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也是將軍了。”
許平苦笑着拱手道:“謝姜大俠吉言,不過還是等到那個時候再稱我爲將軍不遲,現在還是不要叫了。”
“沒關係,就當是綽號好了。”姜燁不以爲然地一揮手,就指着笑嘻嘻站在旁邊的鐵拳無敵張傑夫說道:“許兄弟綽號‘將軍’,就好比張大俠綽號‘姐夫’一樣。”
本來笑容滿面的張傑夫聞言大怒:“老子何嘗有過這個綽號?”
樂琳拉了他師兄一把,正色對許平說道:“許把總少年英雄,此番以渺渺之身,竟然大破巨寇季退思的上萬強賊,從今往後定能名揚天下,令強人聞聲色變,我們師兄弟在此恭賀許兄弟了。”
江一舟插話道:“許許大人,您真的只是救火營的一個把總嗎?”
看着江一舟那副迷惑的表情,許平笑道:“是的,而且是工兵隊的把總。”
“嘿嘿,救火營的一個工兵把總!”林光義冷笑着搖頭:“一個工兵把總就如此了得,我老林卻是不信!”
許平失笑道:“那麼林兄認爲在下是什麼呢?許某確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工兵把總啊。”
林光義低着頭只是笑卻不搭話,許平一指身邊的曹雲:“我這位曹兄弟,也是救火營的把總,和我一起上的教導隊,更是同一把總隊的同僚。林兄若是不信,可以問他啊。”
林光義擡起頭看看許平,又看看曹雲,再次低下頭輕聲笑起來,用手指划動着地上的雪:“兩年前,我和秦軍同僚赴遼與韃子大戰,苦戰了一年,最後爲插汗二十萬鐵騎所困。兵敗軍潰之際,親眼見到遼軍大將姚帥和吳帥以寶劍互刺自盡,姚帥登時便死了,吳帥一時不死猶自大呼;‘若元帥在,若救火營在,何至於此啊!’,臨終之聲,猶如泣血。雖然過去這麼久,好似仍在耳邊。以插漢二十萬鐵騎之威,又怎麼可能以一營之力抵擋,嘿嘿,我不信,不信啊。”
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一個在高處瞭望的士兵突然跑下來叫道:“許把總,好像是救火營來了。”
許平站起身來,快步跑上高處。一支長長的隊伍從遠處沿着官道向這裡蜿蜒而來。許平掏出望遠鏡,眯起眼睛觀察了片刻,連連點頭道:“沒錯,是救火營來了。”
望着不斷走近的明軍隊伍,許平心裡不禁又忐忑起來。也許不會有什麼大事,剛纔金神通的口氣裡頗有爲自己開脫的味道。
許平站立在高處,不少人也走上來一起向遠處瞭望。隊伍越走越近,很快就能看見隊伍中那些在夕陽中閃動的武器寒光,還有無數飄揚着的旗幟。
“我們的旗幟上,有着一條蝮蛇。”許平挺直胸膛,大聲地說道:“救火營蛇旗所向,當者無不立碎。”
“沒錯。”曹雲體力恢復一點,晃晃悠悠地跟上來,聽到許平的話後忍不住補充道:“北虜、南蠻、東倭、西夷、中流寇,無不望風而逃。”
“救火營,救火營。”林光義的眼神裡忽然帶上癡迷之色,他望着大軍喃喃地問道:“許把總,這救火營裡恐怕得有幾百個把總吧?”
“是的。”
林光義緩緩搖頭:“每一個都和許把總一樣?”
許平對着林光義笑道:“他們沒有一個人資格比我淺。”
林光義不再出聲,和許平一起癡癡地看着眼前的大軍。救火營毫不停留地從他們眼前走過,走上向着德州去的官道。無論官兵,每個人頭上都頂着一根白羽,即使是在夕陽西沉的時候,仍白得那麼耀眼。許平看着官道上這一片在寒風中驕傲挺立着的白羽海洋,它們隨着主人的步伐而有節奏地同時搖擺,幾千官兵跟隨着鼓聲邁動腳步,整齊的步伐聲令大地也隨之震顫。
“也不知道陳x元龍賊到哪裡去了?”許平一邊想一邊快步走向自己的坐騎,手忙腳亂地解下馬背上的一個揹包:“既然肖賊已經北遁,按說陳賊也不值得憂慮了。如果他聰明的話,估計已經繞過德州跑回老巢去了。”
許平剛纔光顧着和這些人聊天,一直忘了換上自己的軍裝,直到救火營趕來之後纔想起來。取出小心藏起來的軍服、盔甲換好,許平認真地抻平軍服上的皺褶,把腰帶用力地束緊,紮好袖口的鎖腕。接着又從大布包裡面掏出一個小布包。這裡面是許平的頭盔。他先前把白羽從上面摘下來,以防在路途中折斷,現在則先把頭盔擦拭一番,然後才仔細地把白羽插回到頭盔上,穩穩戴在頭上。
這期間林光義一直注視着許平,看到年輕軍官收拾停當,變得光彩耀人,林光義突然發問:“許把總,今天我也奮勇殺敵了,我能不能也和他們——”林光義指了一下旁邊的餘深河和江一舟:“和他們一起去新軍?”
許平還沒有回話,林光義又急忙說道:“如果我想去新軍那裡投軍,新軍會要我麼?”
“如果林兄想去新軍投軍的話,我想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一小隊騎兵從遠處的道路上跑下,離開救火營的大隊向着這裡跑來,其中有一個旗手高高地擎着一面大旗。許平拍拍衣褲上並不存在的泥土,就迎着那隊騎兵的方向走下坡去。曹雲也站起身,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後向坡下走去。
或許是看出許平的腳步有些遲疑,江一舟在他身後大聲地叫道:“許把總儘管放心吧,剛纔金將軍的意思很明顯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這聲喊叫引起一片贊同聲,大家都趁着那隊騎兵還沒趕到之前用力地給許平打氣。江一舟說的話其實也正是許平心裡想的,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膽怯。
許平和曹雲一前一後站在坡下,恭候賀寶刀將軍的大駕。在他們兩人身後,其他明軍在十米遠處排成整齊的隊列迎接指揮官。德州的那些好漢藏在東森營士兵的身後,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前張望着。
很快那隊騎兵就跑到許平和曹雲身前,爲首者正是黃石的首席猛將和多年的好友,從二十歲起就南征北討的賀寶刀。跟在賀寶刀身後的是幾個戴着和許平同樣白羽頭盔的騎兵,他們插在馬頭上的羽毛式樣和直衛馬頭上的並無區別,只是顏色也換成了白色。其中一人高高地舉着賀寶刀的將旗,威風凜凜地挺着胸。跟得稍微遠一點的則是金神通和他的幾名直衛軍官。
不等賀寶刀勒定馬,許平和曹雲就一起抱拳俯身向他行禮致意。
許平聽見一個人跳下戰馬的落地聲,然後就是一句:“擡起頭來。”
許平擡起頭,按照教導隊的要求昂首而立,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這麼近地看到眼前的著名戰將。那是一張顯得還很年輕的中年人的臉,眼睛非常清澈明亮,好像其中還有一線沒有完全脫去的稚氣。
“你就是許平?”對面的聲音裡似乎有一絲顫抖,好像是因爲激動而發出的顫抖:“你就是將趙將軍丟棄於戰場不顧,冒稱官長,矇蔽同僚,並以官長身份調動、指揮東森營的許平?”
此時在許平的餘光裡,他看見金神通也在不遠處翻身下馬,正向着自己這裡走來,嘴角還掛着冷笑,一副悠閒自得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