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彈嗖嗖地從長青營軍官團的頭頂和身側飛過,他們四周都傳來兩軍士兵的殺喊聲。
“我們的中央頂不住了。”簇擁在吳忠身邊一起觀察戰場的參謀中,有一個人焦急地叫道:“大人,我們需要投入更多的部隊。”
又是一發鉛彈飛來,這名參謀話音未落就頭部中彈,悶哼一聲撲到在吳忠腳邊死去。旁邊的苻天俊向吳忠靠攏過來,填補上死者的空隙,繼續喊叫着向長官提出建議:“讓一個步隊頂上中央,另一個繞過來從打擊闖賊的右翼,逼迫他們從中央回撤。”
吳忠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立刻表態。
另外的幾個參謀則大喊着表示反對:“我們只有這兩個隊的預備隊了,如果現在就動用他們,那我們就失去了應變的能力。”
長青營最後兩個還沒有動用的步隊仍停留在野雞崗的南山腳下,排着整整齊齊的隊形,安靜地等待着參戰的命令。
主張反擊的苻天俊仍不放棄,對吳忠叫道:“大人,如果我們不立刻反擊的話,我們就會失去野雞崗。”
“誰知道下面還有多少闖賊?”另一個參謀指着被濃密硝煙遮蓋而不可見的野雞崗北山腳,那裡仍不時地傳來大炮的轟鳴聲:“如果我們沒有了預備隊,那闖賊一旦突破戰線,我們不僅會失去野雞崗,還會失去我們的營。”
苻天俊飛快地回頭揮舞了一下手臂:“我們背後還有好幾個營,他們可以掩護我們。”
“他們?”反駁的參謀叫起來,對那些作壁上觀的新軍各營嗤了一聲:“他們一直討厭我們。”
“不至於此,他們只是穩妥罷了,是服從大帥的命令。”吳忠終於開口說話,塔擡起頭向東方望去,旭日的金光被戰場騰起的黑色煙塵擋住,變成夕陽般的血紅色,搖搖頭道:“不過今天的大戰纔剛剛開始,我們營不能一下子就打光了。”
闖軍已經差不多奪回了中央山頭,吳忠無法指揮被割成兩半的全營,他下令長青營從同時從兩翼收縮,出動預備隊防備闖軍的突襲,以掩護部隊安全地退回南坡。作出這個艱難的決定後,吳忠第一次收回始終望着北方的目光,把視線轉向背後的地面,徒勞地尋找着自己失去的兩根手指,不過很快他就放棄了這種無益的嘗試,帶着參謀們匆匆向南方撤去。
“指揮官和軍官的主動,會給我軍帶來勝利。”吳忠想起當年許平和其他各營爭論時的一句話,許平也是一直按照這個思路來訓練長青營的軍官的,雖然只有短短几個月,但是他訓練出來的軍官現在掌握着長青營,所以難怪其他人說這個營充滿了許平的烙印。吳忠也記得當時其他營官對此的反駁,說自從長生軍興,堅決執行鎮東侯的命令纔是制勝的法寶。
“若是制勝了還好,若是失敗了,這就會成爲罪名,成爲其他人的替罪羊。”吳忠走下山崗時心中這樣思索着:“即便一直勝利,也會讓那些預言我們會失敗的同僚不快,好吧,下次我也明白了,我也按兵不動。”
退到山腳下時,失去了兩根手指的左手火辣辣地疼,吳忠環顧着周圍死傷慘重的部下,心裡突然充滿了悲涼和對自己的怨恨:“這確實是許平的風格,野雞崗又不是我營負責堅守的,我沒事去出什麼風頭呢?這麼多部下都戰死了,毫無意義。”
吳忠這一退,就直接退回到赤灼營的戰線後,估計有數百的長青營士兵陣亡,負傷不計其數,好幾個隊官下落不明。
“要是當年張大人和許平不去救山嵐營,我們長青營就不會損失那麼大,張大人不會死,許平不會背黑鍋,我真傻,我爲什麼不老實執行命令,去講求什麼軍官的主動精神?”吳忠想起那次事變的經過,自己在參謀司的要求下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許平,以致無法面對部下們的抗議。還有那個周洞天拿給自己過目的,張承業寫給鎮東侯的信,當時吳忠嚇得連忙威脅部下不準說出去,還嚴令周洞天立刻把這封信燒了,沒想到他出了營帳就逃走了。現在昔日的同僚、朋友、部下就站在對面,戰爭的勝負還未可知:“或許就像他們說的,這是針對我們長青營的陰謀,他們早就看我們不順眼了,當初我爲什麼要聽金大人的?爲什麼要陷害自己的同僚?要是我當時頂住壓力,何至於有今日之禍?”
野雞崗上的槍炮聲和火光一直吸引着明軍其他各部的視線,在楊致遠老營的營門前,黃希文緊握着望遠鏡密切關注着那裡的戰事,當看到闖軍的旗幟又一次飄揚在野雞崗山頭上時,他長嘆一聲放下望遠鏡,不滿地自言自語道:“吳忠到底在搞什麼?怎麼一個營都拿不下野雞崗?”
這時年輕軍官背後的營門被撩開,明軍統帥楊致遠從裡面走出,他腳還沒有跨出營門,就急迫地詢問道:“野雞崗怎麼了?”
黃希文回過頭,目光下垂落在楊致遠那仍捂在腰上的左手:“大帥,您好些了麼?”
“好多了。”楊致遠點點頭,剛纔發生戰鬥的消息纔剛剛傳來,他就感到腹痛如絞,人幾乎休克過去,掙扎着回到自己的營房內,楊致遠用劍柄拼命地頂在自己腹部痛出,好不容易纔沒有痛昏過去,現在他的額頭上還全是黃豆般大的冷汗。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如潮的劇痛總算稍稍輕些,楊致遠急忙出營詢問軍情,結果正好聽到那聲埋怨。
“闖賊一下子來了上萬兵馬,賀飛豹失去偵查,只在野雞崗部署了三百兵,被闖賊一個照面就趕下山了。”
“哦?”楊致遠從年輕軍官手中接過望遠鏡,向野雞崗那裡望去:“爲什麼是長青營在反擊?赤灼營在幹什麼?”
“赤灼營還沒有準備好迎戰上萬闖賊,吳忠太驕傲了,帶着長青營救衝上去了,可是倉促攻擊那麼多闖賊,當然打不下來了。長青營急急忙忙地被拉上去了,可是又被闖賊轟下來了。”黃希文報告道:“吳忠就是不聽勸,赤灼營說了至少有好幾千,他說什麼也不信,非說只有幾百,現在估計長青已經損失慘重了。”
楊致遠接着又轉向其他幾個明軍的營,問道:“他們怎麼也開始將部隊展開了?”
“雖然是闖賊,但是畢竟他們成千上萬,敵情不明各營不再以行軍縱隊前進,或多或少都展開一些步隊,防範闖賊突然衝出,打擊我們沒有防備的縱隊。”
“原來如此。”楊致遠嘴上應了一聲,又把視線轉回野雞崗山頭,凝視片刻後突然說道:“他們沒有把炮拉上來。”
說完楊致遠就又問道:“你說闖賊曾奪下過山頭,那他們可曾把大炮拉上來過?”
“不曾。”
“唉,那敵情還能有什麼不明的,他們攻下山頭卻連大炮都不敢拉上來。”楊致遠長嘆一口氣,放下望遠鏡招手叫過傳令兵:“命令各營立刻恢復行軍縱隊,繞過野雞崗向南進發,長青營不必繼續強攻了,叫吳將軍整頓部隊,闖賊撤退時如果有機可乘就進行追擊。”
“小侄已經下令磐石營和選鋒營迂迴到位,立刻就能發起進攻。”黃希文進一步彙報道:“剛纔又擔心長青營真的衝下來,把闖賊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