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國微微搖頭,自從幾天前許平作出馳援祀縣的預案後,李定國就一直在近衛營中和許平研究戰局。以往,根據李定國的習慣,會對各種軍情給予直覺上的判斷,通過裡面的一些細節來判斷一個情報到底有幾成可信。李定國身邊的將領,會給予他一定的幫助,拾漏補缺,他本以爲近衛營的參謀隊也是按照類似的模式運轉。
可李定國在近衛營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運作模式,三天來參謀們根據嚴格的算學,把農民送來的幾百份亂七八糟,幾乎全沒有什麼可信度、甚至自相矛盾的報告加以分析。經過整理後,這些雜亂無章的軍情會變成一目瞭然的報告,上面會表明可能的誤差。許平不要求參謀隊的人員報告他們做出判斷的原因,只要求他們堅持採用算學作爲判斷的基礎,從中計算出可信的數據。李定國自問:根據自己多年的從軍經驗,一部分隱藏在這些報告中的有用信息同樣會被發現,但更多的可能會被忽視——大部分有明顯錯誤的軍情會被放棄,自己一個人不可能有時間去研究其中的錯到底有多大,擠去多少水分就可以變得相當可信。
李定國曾經就參謀隊詢問過許平不少問題,許平告訴他參謀隊採用算學是鎮東侯打下的基礎,但以往大多考慮本方軍隊多、考慮敵方軍隊少而且不可信。許平取消了所有關於敵軍的推演——除非是爲了鼓舞士氣,取而代之的就是用同樣的計算方法去處理情報,因爲敵方的情報更負責而且不準確,所以許平才建立了這個多達五十的大參謀隊。
此外李定國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如果參謀只精通算學而不熟悉戰場,會不會演變成羣體性紙上談兵。對於這個疑問,許平思考良久,回答說:這可能是因爲當年長生島位於前線,島上不是軍人就是軍屬,可能黃候的參謀們人人都見識過戰場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只要在算學方面有天賦就可以了。許平隨即表示,等此戰結束後,他就會把近衛營參謀隊中的五十名參謀派出一半到營裡去從事把總職務,而把同樣數目的把總調到參謀隊工作,讓他們對營部如何運轉有所瞭解。
“聞兄弟啊,聽說你懂算學?”
“算學?”聞商銅大吃一驚:“四爺,這個我可不懂啊。”
“怎麼可能?”李定國顯得有些意外,剛纔衛士剛剛像他簡要介紹過聞商銅的簡歷:“聞兄弟你不是鞋匠麼?”
“小的確實是當過鞋匠,不過這算學”
“難道製革修鞋不需要算學麼?”
“基本是手量眼測,倒是也有點心算,”聞商銅遲疑着說道:“九九表當然得會背了。”
“這就對了嘛,聞兄弟不要回馬隊去了,今天就呆在我旁邊吧。”打過仗的西營好漢有的是,現在好不容易從中找到一個會算學的當然要立刻保護起來,聞商銅奉命退後兩步尾隨在李定國身後。
李定國又揮揮手,趙芝泉被衛士們帶了上來,這個曾經的裁縫把馬刀叼在嘴裡,用力向李定國一抱拳,的雙臂上筋肉縱橫。把片刀吐出口,趙芝泉一把接住在手裡耍了個刀花:“四爺,今天是要小的打頭陣麼?”
“趙兄弟啊,聽說你會算學?”
何馬下令後,身後的傳令兵立刻飛身而出:“遵命。”
那個傳令兵策馬衝出明軍的戰線,向着闖軍馳去。
一千多雙眼睛立刻盯着來人,傳令兵騎馬來到闖軍陣前,還是沒有一個人站起來。看到這一大片趴在地上仰頭望着自己的敵人,傳令兵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呆立片刻後,終於大聲叫道:“誰是首領?我奉命請你們首領出來答話。”
“我就是李來亨,”李來亨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大聲喊着回答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傳令兵望着這個答話的年輕男子:後者右臂環在一匹馬的脖子上,正用力按着它不讓馬爬起來,整個人躲在馬後,只露出半張面孔,上面那雙大眼正炯炯有神地向自己望過來。
“爾等”這個時候按說應該用嚴厲和驕傲的口吻問話,可是眼前滑稽的場面讓傳令兵嚴厲不起來,他用一種詢問式的腔調問道:“爾等可是要降。”
李來亨立刻答道:“我們不降。”
“我們不降,”趴在地上的闖軍一起跟着嚷嚷:“不降!”
“狗官兵,癡心妄想!”
“知道了。”傳令兵低聲地說了一句,平靜得好似這個回答早在他的預料中一樣,他掉頭返回己陣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這些闖軍,那一千多人還仰着下巴注視着他。傳令兵搖搖頭,他感到此生還沒有什麼事能讓自己這麼驚奇。
“大人,他們不降。”
“我聽到了。”何馬的語氣變得陰冷不善,他的眼睛裡閃動着感到被羞辱而引發的怒火。
“賊人不降就讓他們滅亡!”
何馬飛快地發出命令,此時明軍已經形成一個四分之三合攏的圓圈,那個唯一的缺口後面部署着選鋒營的馬隊。根據何馬的命令,選鋒營的長矛手會再次向前替換到前排位置,然後他們就會整齊地並肩向前,如同一道鐵牆似的向中心擠壓,把中間這一大團闖軍壓成肉泥。如果真有人能從這個恐怖的擠壓中逃出的話,選鋒營的馬隊也會把他們無情地踏成肉醬。
“別急,別急。”
一邊安慰着身邊的同袍,李來亨一邊微微放鬆手臂,隨時準備着放開坐騎讓它重新站起,他雙眼緊盯着前面明軍的動作,等待着起身進行最後奮戰的時機。那些身披鐵甲的明軍如同一下凡的金剛,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李來亨知道這些趴在這裡的兄弟恐怕沒有一成能逃出生天,
他不用來壓馬的那隻手握緊身下的刀柄,回頭衝周圍的人一笑:“諸位弟兄怕死麼?”
“我們不怕死!”闖軍官兵們紛紛響應。
“我們馬上就要殺他一個痛快,”李來亨微笑着:“就算我們會死,許將軍也會把官兵殺光給我們報仇的。”
“而且我們不會死的,小小小小李將軍你不會死的”胡辰側身一扭,把壓在地上的右臂向着身後艱難地指了一指:“許將軍已經來了。”
“你多說了一個小,胡兄弟。”李來亨笑着努力把脖子伸長一些,在不從地上爬起來的前提下努力望向胡辰指着的方向:“再說胡兄弟叫我李兄弟不好麼?就是李來亨也比小小小李將軍好聽得多啊,我的名字難道不順耳麼?”
當明軍探馬注意到異常,發現闖軍的援軍的時,近衛營的先鋒已經距離選鋒營不到兩裡遠。闖軍沿着通向祀縣西門的官道前進,直抵城下然後左轉,從城牆的遮蔽後走到明軍的視野中。明軍哨探已經被李過的騎兵驅離城西,看到近衛營從城牆後面出現不禁大驚失色,何馬收到報告的時候,他剛剛下令長矛兵準備作戰。
選鋒營最急於知道的就是闖軍援軍的規模。雖然近衛營的出現讓選鋒營上下無不震驚,但作爲新軍三大主力營之一,他們當然不會聞風而逃。如果闖軍人數不多的話,那選鋒營很願意將他們和李過一起殲滅。
在確認增援的闖軍打着近衛營的鷹旗後,何馬第一件事就是讓部隊暫停攻擊。雖然他很想把眼前這羣趴在地上的老鼠統統踩死,但他們是人數高達一千五百的大股敵軍,一定會因爲面對絕境而拼死抵抗,選鋒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制服他們,而現在顯然何馬已經沒有充裕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