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許平好像大吃一驚的樣子:“不是說有好幾萬義軍來歸德了嗎?而且兩天前就來了,你們怎麼沒打歸德麼?”
孫可望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歸德城裡不就狗知府的民丁麼?難道鬱董那廝吃了熊心豹子膽,又回來了麼?”
“當然沒有。”張獻寶滿臉通紅,哼哼唧唧地越說聲音越小。
另外一個義軍領袖看着許平、孫可望身後的這點人,忍不住問道:“大將軍、孫三爺,您們的大軍呢?”
“什麼大軍?”孫可望隨口問道,接着就是“哦”的一聲,解釋道:“大將軍聽說幾萬義軍開來歸德,我們都覺得旦夕可下,所以就帶着這些隨身衛士來。”
這些歸德左近的義軍領袖頓時都啞口無言,倒是許平仍是一副輕鬆自如的表情:“歸德城內有多少人馬?守將何人?”
四周的義軍將領七嘴八舌地告訴許平城內確實只有些才武裝起來的平民,守將當然是知府心腹楊將一,許平早就知道此人,不過他搖頭表示:“從來沒聽說過。”
“這種無名鼠輩,豈能服衆?”孫可望在邊上不失時機地叫道:“且等大將軍去破城,我們還是進城敘話吧,這一路走來兒郎們怕是也有些累了。”他看着張獻寶,向這個明顯是衆人之首的人問道:“張兄弟的名字有些耳生,抱歉、抱歉,不知張兄弟在我闖營裡是什麼名號?”
張獻寶把自己的歸德大元帥報上,孫可望立刻叫道:“那張兄弟的大號不是獻寶麼?怪不得我不知道,哎呀,是不是張兄弟擔心會讓我面上不好看吶?這人名重複有什麼打緊的?我們又不是皇帝老子,避什麼諱啊?”
看着許平和孫可望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張獻寶身後一人忍不住問道:“就帶五百人去?”
“還不夠麼?”孫可望嗤笑一聲:“以大將軍虎威,誰能抵擋?”
許平揮揮手,近衛營的鼓聲就又一次響起,士兵們整齊地邁步前進,動作協調的就如一人。
見其他義軍領袖都遠遠落在後面,許平對孫可望輕聲說道:“剛纔最後一句似乎過滿了,萬一一會兒拿不下歸德,就算晚上陳兄弟動手,這威懾的效果恐怕也差了一成。”
“不過是差了一成而已,若是一戰而下,那好得可不是一星半點。”在來路上孫可望和許平就已經商量妥當,要給這些雲集歸德附近的義軍們一個下馬威。此外這裡面有不少人許平覺得都是草寇,若他們覺得出力很大,搞不好會露出山大王本色,對此孫可望無可無不可,但許平不願意等這些人洗劫百姓後再殺人而寧可提前預防。
當着歸德城牆上無數的守軍士兵,近衛營的四百官兵轉換成橫拍,列隊站在許平和孫可望背後。
楊將一眉頭緊鎖,盯着那赫赫有名的鷹旗在風中搖曳,這面旗幟在河南已經是無人不曉,楊將一感到自己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他不引人注意地微微挺胸,掙扎着想從難以忍受的巨大壓力中擺脫出來。在楊將一深呼吸的時候,他注意到周圍的士兵們,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盯着城下那面旗幟目不轉睛地看。
“剛纔真是委屈孫兄了。”走向城門樓的時候,許平爲剛纔孫可望的言辭表示歉意。
今天孫可望在衆人面前顯得對許平非常尊敬,言必稱“大將軍”,這也是事先兩人商量過的策略之一,聽到許平這樣客氣,孫可望笑道:“威信、威信,五威不信啊。”
眼看就要走到對方弓箭的射程之內,許平守住腳步,在仰頭喊話之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囑咐過他們要儘可能不殺人了嗎?”
“當然,若一人不死,那才最能震撼人心啊。”孫可望答道。
“在下許平,楊將軍何在?請出來答話。”
隨着城下這句喊聲傳來,周圍的士兵們頓時如同炸鍋一般發出大聲喧譁,楊將一聽到身後傳來兩個兒子同時倒抽涼氣的聲音。上次城頭對答的過程讓楊將一對自己非常不滿意,他暗暗下決心如果再有這樣的機會一定要沉着冷靜,不能失卻了朝廷的臉面,更不能讓軍心動搖。可聽到許平的話後,楊將一頓時又發不出聲音了。
“該說些什麼好呢?”楊將一沉吟不語,腦海裡急速運轉,琢磨着如何才能不在這位聲威赫赫、把河南擾動得天翻地覆的巨寇面前落了下風。
或許是楊將一的遲疑讓對方感到有些失禮,站在那個許平身後一步的另一人突然躍前一步,猛地伸臂向着城樓上指來,伴隨着一聲大喝:“鼠輩,早降!”
那個人的面貌雖然看不清楚,可即使隔着這麼遠,楊將一都能感到那個人身上的兇悍之氣逼身而來,隨着那個大寇他那一指指來,楊將一忍不住身體向後一仰,好像對方這一指直接戳到了他臉上一般。
“早降?我若是不立刻投降,難道你們就會洗城嗎?”楊將一的腦子裡頓時浮起這個疑問來。
——小兒子被知府大人招爲女婿了;
——知府大人這些年來一直對我不薄;
——可是城裡還有這麼多親友啊;
——許平這樣的巨寇,就是十個我也守不住啊;
——滿城鄉里鄉親的,要是激怒了闖賊他們要屠城可該如何是好?
無數的念頭紛至沓來,這一秒對楊將一來說就好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背後傳來的痛呼把楊將一從沉思中驚醒,這聲音驚得楊將一打了一個哆嗦,緊接着又是一聲痛呼,聽起來楊將一覺得很像是自己二兒子的聲音,而前一聲似乎也很熟悉的樣子。
楊將一回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唐手忠那張完全扭曲了的臉,還有一個鉢大的拳頭已經到了眼前
這一拳把楊將一打着眼前一片金星,眼淚、鼻涕一齊噴了出來,接着肚子上彷彿又捱上一記,楊將一感到天旋地轉,撲面想地面上倒去的時候,腦後那唐守忠那已經變了調的嗓聲:
“弟兄們,降了吧,別給任狗官這個江西佬賣命了,咱們得替家裡人想想啊。”
爲這喊神配音的是無數驚慌的喊聲,和大片、大片的“殺官造反”、“迎闖王,不納糧”的口號聲。
“唐守忠你這沒義氣的王八蛋”背上又吃了重重的一下,昏過去的楊將一沒能把心中的話宣諸於口:“我沒說不降啊,我不是得想想嘛”
城頭上亂成一團的時候,許平信步走向等在近衛營後面的那一大羣義軍將領:“城破矣,這歸德城我看大軍就不要進去了,諸位兄弟先去把手下兒郎安頓好吧,我和孫將軍先去接受雁衙門準備慶功宴,過一會兒我們派人來請大夥兒進去喝酒,我們還是在歸德城裡聊吧。”
在許平的背後、四百近衛營士兵的隊列面前,歸德的吊橋轟然落下,接着城門大開
進城之後,兩個五花大綁的人被拖到許平和孫可望面前,這二人正是任伯統和楊將一這歸德的一文一武。
歸德捕頭史文西牽着系在任伯統身上的繩子,滿臉兇相畢露,向許平彙報道:“大將軍,這狗官想放火****,企圖把整個衙門都燒了。”
任伯統仰頭看天一聲不吭,捆在他旁邊的楊將一則向許平苦苦哀求,極力表白自己和親家翁任知府都絕無對抗闖軍之心,把他牽來獻功的唐大俠聽得心煩,狠狠踢了他一腳:“狗賊,爲了一個媳婦,就想讓全城鄉親給這狗官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