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是《竊明》實體書內容的後續,由於穿越者黃石的出現,這個世界晚明的人物、事件發生一些改變,本該已經滅亡的明崇禎朝在故事開始的時間點上仍頑強地存活着
崇禎二十年二月的福建霞浦,一個身着明軍校尉軍服的年輕人剛走出福寧鎮老營,手握重兵現任福寧鎮總兵施策罕見地親自把這個青年軍官送出門外,這讓那個年輕人感到份外不安,連連向施總兵抱拳道:“大帥,不敢勞您遠送,讓這麼多兄弟們看見卑職該如何是好啊?”
“賢侄今天的身份不同了,”福寧鎮總兵笑着對年輕人道:“昔日賢侄是我手下一校,這次可是朝廷堂堂貴使,理所應當,理所應當。”
年輕人向施策再三拜別後,離開霞浦大營,又立刻趕去拜會他父親的另外一位舊部,福寧鎮的鮑博文副將。雖說說是副將,但實際上鮑博文幾乎不歸施策節制,起因自然來自年輕人父親的安排,不過倒也符合朝廷大小相制的既定政策,二十年來福建布政司對福寧鎮一直非常友好,作爲福寧鎮監軍的歷任福建巡撫對閩軍也是格外關愛,儘可能地給予方便。
年輕人向鮑副將呈上他父親的新年賀儀,作爲鮑副將送他的茶葉的回贈,作爲出生入死的戰友,賀儀都是些價值菲薄的小東西,總共也未必有十兩銀子。但鮑博文卻眉開眼笑地將它鄭重收下,除了給他本人的一些北直隸鄉土特產外,鮑博文納的七房妻妾和十幾個子女也人人有份,看過禮單後鮑博文眯着眼輕嘆一聲:“侯爺有心了,有勞賢侄了。”
說完鮑博文就叫他的妻妾子女們出來向年輕人道謝,雙方本就是通家之好,所以女兒也不避諱,鮑家的七個兒子都和年輕人很熟悉,滿嘴“黃大哥”,“黃兄弟”叫得很是親熱,相比之下倒是鮑博文口中偶爾冒出的“少侯爺”顯得有些過於持禮。
每次說起鮑博文的這許多妻妾時,黃乃明的父親和嫡母都顯得不屑一顧,他不止一次地從嫡母口中聽到“果然還是當年那個惡霸”或類似的評價。每當這種時候黃乃明的父親頂多笑笑讓嫡母不要在背後指摘別人,口氣卻溫和得顯然不可能說服人。父親和嫡母之間的這種交談總讓黃乃明感到非常尷尬,爲他自己的庶子身份,也爲他不幸早亡甚至不記得容貌的生母——雖然黃家的主人頗精通岐黃之術,但在十幾年前的北方大疫中侯府仍然有衆多亡者:包括兩位夫人、嫡出的長女以及另一個嫡出的幼子,倖存的黃乃明、他的二弟和他們的小妹現在回憶起那時京師還有家中猶如鬼域般的場面時仍心有餘悸。
在黃乃明的內心深處,覺得父親並沒有立場去指責別人納妾,他更隱隱覺得自己和同樣是庶出的二弟在家庭似乎像個外人:嫡母對他們很好,好得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嫡母;而自己的父親和其他做父親也大不相同,比如印象裡就從來不曾責打過自己或弟弟,固然也很嚴厲卻似乎少一分父子的親情,這讓庶出的黃乃明總是忍不住懷念自己那面目模糊的母親。
家宴之中,黃乃明就迫不及待地談起鮑博文控制的軍工問題,鮑博文聞言笑道:“聽說朝廷要再次徵召侯爺出仕,編練新軍?“
“正是。”黃乃明重重地一點頭,當今海內已勢如鼎沸,北方各省烽煙四起,去歲山東叛軍與明軍大戰,魯軍和援魯各部全軍盡墨,眼下叛軍正圍攻濟南而朝廷諸公束手無策。幾年前重新朝堂上就流傳着的啓用鎮東侯平叛的竊竊私語聲,現在已經如洪雷之響,天子和內閣也從數年前的明確表示反對到如今的默然不語。
鮑博文微微頜首,這個結果並太不出乎他的意料,這一天早在所有鎮東侯舊部的預見之中,不過能從黃乃明口中得到最可靠的確認當然是最好,他當即慨然道:“侯爺既然出山,掃平亂賊自然如反掌觀紋一般,賢侄回京後帶我報告侯爺,軍械之事就包在我身上,一如二十年前,絕不敢有負他老人家所託。”
“多謝鮑叔叔了。”黃乃明站起來向鮑博文深躬一禮,又笑道:“不過小侄暫時不會回京,此番離京也是皇命在身。”
黃乃明向面露不解之色的鮑博文解釋道,他奉天子命出使泰西,向海外諸國宣慰朝廷天威,這還是鎮東侯親自爲他向天子討來的差事。不等黃乃明說完,鮑家的幾個年長兒子就臉上變色,平定亂賊正是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而出使海外根本是不起眼的差事,兩份功勞在天子、朝野官民心中的份量根本不能同日而語,這種差事別說是堂堂鎮東侯世子,就是禮部的小吏也不屑爲之。再說,在鎮東侯身邊參贊軍務安如泰山,而出海萬里、前往不測之蠻夷則危如累卵。
聯想到黃乃明以庶長子承繼世子地位這事、以及因此而長久以來圍繞在他身上的議論,再加上多年來鎮東侯一直不把他的世子留在身邊,而是打發到福建從軍,這些謠言就顯得有些可信。鮑家的幾個兒子甚至還聽說鎮東侯世子在福寧軍也得和其他小兵一樣上陣殺敵,有傳聞說他還曾在海外清剿海盜時和賊人白刃相對,砍下過不少首級;他們也知道鎮東侯五年前又有一個嫡出的幼子誕生,他們家雖然遠在福建,但當時福寧鎮也舉鎮歡慶,鮑家同其他人一樣遙祝侯爺和夫人富貴安康、子孫滿堂。
鮑家的幾個小子心中驚疑不定的時候,鮑博文卻一直聽得津津有味,從始至終沒有顯出過任何異色,搞清楚前因後果後鮑博文笑道:“行萬里路,勝讀十年書,侯爺真是用心良苦啊。”
黃乃明亦微笑起來,鮑博文問道:“那賢侄來問軍械,不是侯爺要了解一番嗎?”
“家嚴說我看了也不懂,信不過由我轉述,還是要由他親自寫信來問鮑叔叔,”黃乃明笑道:“但是家嚴一定要我來看看,說讓我長長見識。”
“這是燧發槍,”鮑博文拿出一杆火槍的樣品給黃乃明,後者馬上仔細看起來,前者則介紹起它的性能,最後還不忘一聲感慨:“本來早就該大量造此物代替舊式火銃了,可是侯爺致仕,這事也就耽誤了,一兩年內恐怕也就能造些短燧發手銃。”
黃乃明久在軍中熟悉各種軍械,他瞄準遠處的靶子試射數槍,檢驗結果後無論是精度還是威力都讓他大爲吃驚。
“真是利器!”黃乃明嘖嘖讚歎着,愛不釋手地把玩着手中的這杆槍,因爲不使用明火,燧發槍裝填起來也極爲迅速:“鮑叔叔,這槍費工嗎?”
“和舊式火銃比,稍微費了一些。”多年前鎮東侯在長生島除了採用米、升、公斤等標準外,還制定過生產的標準單位,從長生島體系發展出來的福寧鎮體系直到今天還在沿用着這些標準:“不過等到大量製造後,這個應該可以降下不少,一百五十工時應該不會是一個太難達到的目標。”
走馬觀花地看過福寧鎮可能生產的各種新式器械後,黃乃明滿足地點點頭:“鮑叔叔,這些都很好,但我父親說,我什麼都可以不看,但是有一樣東西一定要看,就是蒸汽機。”
鮑博文微微一笑:“侯爺是這樣說的嗎?”
“是啊。”黃乃明根本不知道所謂蒸汽機爲何物,這個消息是年前鮑博文向鎮東侯秘密彙報的,這秘密鮑博文則連家裡人都沒有告訴,黃乃明曾問過黃石這個東西是什麼,但後者並沒有告訴他而是要他自己去看,黃乃明有些不以爲然地複述道:“我覺得今天看過的都是精品,不過我父親說,等我看過蒸汽機,就會覺得其他的東西都是孩童的玩意。”
“侯爺說得不錯。”鮑博文嘿嘿笑兩聲,點點頭道:“少侯爺,隨我來。”
高大的房間內,黝黑的機器幾乎塞滿整個空間,鮑博文指着這臺數十噸重的笨重機器:“這就是蒸汽機。”
“個兒可真不小。”黃乃明走上前去撫摸着冰冷的機身,又輕輕敲敲它,上下都是厚重的鐵板。
“鮑叔叔,那它能幹什麼?”
“你去推推那車。”
鮑博文指的是大門口的一輛平板鐵車,黃乃明掃了一眼那車,上面堆着一人多高的巨石,他回首問道:“鮑叔叔您在開玩笑麼?這車就是一百人也推不動分毫啊。”
隨着鮑博文的手下開動機器,龐然大物很快就發出雷鳴般的吼叫,這個渾身漏氣的傢伙從身上的每個縫隙裡噴出股股白霧,轉眼間就把屋內變得燥熱不堪,圍觀的幾個人全身上下都變得溼漉漉的。
實驗用的大鐵車被往復活塞在軌道上來回拖動着,發出刺耳的陣陣尖叫,百人也不可能撼動分毫的沉重大車,在蒸汽機手中就像一根稻草那樣輕,被前者不費吹灰之力擺弄。
鮑博文很滿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黃乃明,知道機器停下很久後,黃乃明還不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而當他重新獲得行動能力後看着機器的眼神也變得敬畏起來:“好傢伙,這得有多大勁啊?”
“上千匹馬的力量!不,是上千匹牛的力量!”得意洋洋的鮑博文大聲的回答着問題。
一馬力大約是七百五十瓦,不過顯然馬無法保持這種功率輸出很長時間,短跑運動員的功率輸出能達到一千瓦,不過只能保持數秒。耕牛勞動一個小時,平均功率大約四百瓦,同樣在持續的重體力勞動中,人的平均功率是一百瓦,馬大約二百瓦,而蒸汽機不知疲倦。
這臺蒸汽機難以會給鎮東侯本人以巨大的震動感,因爲它以二十世紀的標準看是一臺太過簡陋的機器,熱功效率可能還不到百分之二,而重量近三十噸的龐大機器輸出功率不過一千千瓦而已,大約相當於兩輛卡迪拉克轎車(四百餘千瓦)的功率。
可是黃乃明卻感到自己的世界被徹底顛覆,胸中有太多的情緒在涌動,他喃喃地說道:“這是天神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