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孫悟擡頭仰望,看着天空中稀疏黯淡的星光,長長地嘆了口氣。在他的目光中,隱約帶着一絲惆悵與感傷,似是想起了一段傷心的經歷。
沉默了半晌,他才調整情緒,繼續講起他自己的故事。
當時進入店中的那對父子不是別人,正是我父親領着年僅十歲的我。那天我們拜訪的時候剛好是午飯過後,廖三齋因爲年事已高,習慣在這個時間到後堂去睡一會兒午覺,只有孫悟一人在店面裡盯着。
聽我父親說有個特殊的物件兒要讓廖老掌眼,孫悟本欲不去打攪老師,讓他老人家多休息一會兒,自己先替他看看是什麼玩意兒。若真是個寶貝,再讓老師出來不遲。
可我父親見他年紀輕輕,料定他是個小徒弟或是小夥計,即便再有學識,也必然是相當有限的。我父親告訴孫悟說,天津衛的文玩圈子裡,大部分的名家全都差不多見過此物了,卻沒有一個能說得出來歷,甚至連名字都叫不上來。你這麼小的年紀,豈會比那些名家的閱歷還深?現在大家全都建議我找廖老來掌眼看看,倘若連廖老也不認得,那天津衛恐怕就不會再有人知曉了。
孫悟見對方的表情不似作僞,也就不敢再託大自討沒趣。他知道這個東西必定非同小可,若是破爛兒或是贗品,那些名家也不敢推薦到這裡來。於是他讓我們父子稍安勿躁,自己則匆忙回至後堂,把方纔的情況給老師講述了一遍。廖三齋聽罷也頗爲好奇,當下便肅整衣衫,從睡房一路走到前廳。
幾句寒暄罷,我父親將魙齒掏出來遞給了老人。廖三齋拿着此物端詳半晌,時而對着陽光眯眼細看,時而舉起放大鏡凝目觀瞧。可就這樣折騰了很長的工夫,他卻始終是緊鎖着眉頭,許久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又鼓搗了一陣,廖三齋長嘆一聲,將魙齒還給了我父親。一臉愧色地說道:“恕我才疏學淺,這件寶貝,老小子我確實是不認得的。”
隨後他又補充道,這件東西雖說沒人認得,但至少他可以肯定,這絕對是一個千年以上的古物。這牙齒大而鋒利,應該是個猛獸的利齒,只不過這牙齒的形貌、質地,與虎狼之流又有較大的差別,他一時也說不準此乃何物之齒。
此外,這牙齒上的奇怪符號屬於古代蠻夷的一種文字。儘管他無法解釋這些文字的具體內容,但他推測這些符號很有可能與某種巫術儀式或是祭祀儀式有關,應該不是普普通通的常用文字。
這個奇特的小東西好是雖好,但現而今的古玩市場纔剛剛復甦,很少會有買家能看上這種別門另類的古怪玩意兒,還是以收藏各類主流的古董爲主。正所謂‘盛世古董亂世金’,改革開放以後中國剛剛有了盛世之象,古董也由此開始逐漸升溫。如果估計不錯的話,這小物件在未來的十年後一定會賣個很高的價錢,但眼下也只是具備考古研究的價值而已,不值什麼大錢的。
我父親先是對老人家的認真分析遜謝了一番,然後也解釋說這個東西並不是想賣,而是他總感覺這枚牙齒有着一種特殊的力量。我們家孩子這條小命就是靠這東西才得以保住,您說邪門兒不邪門兒?
兩個人又就着這枚牙齒攀談了一會兒,隨後廖三齋提議說,據說年深日久的古物皆有靈性,這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信不信全憑自己。既然你覺得這枚牙齒能護佑你兒子平安,不如就在根部打個小孔,讓你兒子掛着當個護身符吧。即便你日後想要出手賣掉,這東西也需要一番修飾和整理,根部八成是要削平包金的,在根部打個小孔也無傷大雅。
我父親聽罷說如此甚好,如果方便的話,就請您老代勞一下吧。
廖三齋推辭了幾句,見我父親誠意甚濃,便呵呵笑着應承了下來。他爲人本就和善,也喜歡和質樸的老實人打交道,幫我們打個小孔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大事。
忙活了大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工夫,在牙齒根部的位置對穿出了一個極細的小孔。隨後老人又親自找了根紅繩對穿過去,把我叫到身邊,笑眯眯地給我戴在了脖子上面,最後還不忘和藹可親地摸了摸我的頭頂。
這段事情我雖有印象,但說實話,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當時父親在和老人對話的時候,我一直都在門口玩耍,根本就不關心兩個人在談些什麼。直到護身符被掛在脖子上面,我才總算認真地看了那位老爺爺幾眼。若不是今天孫悟講述,這些細節我確實一概不知。也正因如此,我纔對孫悟這個人完全沒有半點印象。
雖說孫悟這一番講述使我勾起了一段童年的回憶,回想起年輕時的父親,心裡面也是溫暖異常。不過眼下可不是‘憶童年,思甘苦’的茶話會時間,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等着要辦,他如此詳細地講述這段往事,未免顯得有些太過可疑了。我心想,難道這姓孫的是在故意拖延我們的時間?莫非他還有什麼其他的陰謀?
於是我點了點頭,插口說道:“這段事情是我親身經歷,自然是記得很清楚的。你把我叫過來說單獨談談,難道就是要替我回憶這些我本就知道的事情嗎?”
孫悟苦笑着搖了搖頭,嘆息着回答說:“你知道?恐怕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吧。你以爲你們爺倆走了以後事情就結束了嗎?錯了,你當然不可能知道,你們爺倆的出現,不但招來了一場塌天大禍,就連我的一生也被你們徹底改變了。”
說着話,孫悟忽然目露兇光,牙齒也隨之緊緊地咬在了一起。接着,他用急促的語氣繼續講述着他的故事,不過與剛纔有所不同的是,他的情緒已從留戀和幸福之中,轉變爲了憤怒和悽苦。
在我和我父親離開之後,廖三齋和孫悟爺兒倆也沒做什麼特殊的事情,只是藉着那枚牙齒的話題聊了一會兒,然後就照常在店面之中擦拭古玩,接待客人。
當晚,師孃架起火爐,三個人美美地吃了一頓涮羊肉。席間廖三齋依然不忘白天的事情,還把那枚牙齒之事給自己的老伴講述了一遍。並感嘆說,若不是現在生意慘淡,手頭正緊,真想把那枚古物收藏起來。即便是賣不上價錢,留着自己研究參考也是好的。
飯罷,二老便回房休息去了。孫悟還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自然沒有老年人睡得那樣早,就坐在院中喝茶看報,消暑納涼。
約莫到了十點鐘左右,孫悟覺得睏意已濃,打算這就進屋睡覺。可還沒等他合上報紙,忽聽南屋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厲叫聲,伴隨着那聲喊叫,一股猶如野獸般的恐怖吼聲,也隨之一同傳了出來。
南屋正是廖三齋老兩口所居住的房間,儘管孫悟一時想不通那兩聲叫喊意味着什麼,但至少他也能確定,老師和師孃必定遇到了某種不測。
他急忙站起身來,抄起窗臺上的一把柴刀就衝進了屋內。昏暗的光線中,只見自己的老師正氣喘吁吁着站在地上,雙腳沒有穿鞋,身上臉上滿是血跡。而師孃則被老師提在手中,全身顫抖地哆嗦成一團,雙手捂着自己的面部,大量的鮮血從指縫之中流淌而出。
見到眼前竟是這般情景,孫悟立時就傻了眼。他能夠猜到那聲慘叫是師孃所發,那種如同野獸般的嘶吼,則八成出自老師之口。他大腦之中思緒急轉,猜測着這種局面是如何形成的。他起先認爲是老兩口子吵架拌嘴,因失去理智才動起手來。可從廖三齋雙目中那種殺氣四射的眼神來看,這無論如何都不像是夫妻間的吵架動手,而是一種打算置對方於死地的暴戾行爲。
一時間,孫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哆嗦着向後退了半步,同時儘量溫和地對老師說道:“老……老師,您快把師孃放下,她留了好多血,我先帶師孃瞧病去,有什麼話咱明天再說。”
可廖三齋卻並沒回答孫悟,只是惡狠狠地盯着孫悟看了一會兒,忽又全身一顫,一臉無辜地對孫悟說道:“兒啊,我餓,我餓。我……我餓得難受呀。”說着,他猛地張開大口低頭咬去,一口咬在了自己老伴的脖子上面,牙齒用力,竟生生地咬下了一塊肉來。
老太太本就已經虛弱不堪,幾乎快要昏厥過去。這一下被連皮帶肉咬掉了一塊,血如泉涌,疼徹心肺。劇烈的疼痛使她‘嗷’的一聲慘叫了出來,一聲喊罷,緊跟着便猛烈地痙攣抽搐,隨即脖子一低,就此不省人事了。
廖三齋把口中的鮮肉吞進腹中,似是依然不覺過癮,張開滿是鮮血的嘴來,繼續在老太太的身上一陣啃噬。
此時孫悟纔看得清楚,原來師孃的左臉早就被咬了一大塊下去,想必是熟睡之間被突然襲擊,如若不然也不應該會被咬到那個地方。
看着眼前這個如同夜叉般的嗜血惡魔,孫悟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在他看來,老師必定是被惡靈附體,這一切可怕的行爲全都是由惡靈驅使。可眼下若用柴刀砍向老師,老師勢必會因此而受到重創。若是不砍,眼看師孃就要徹底斷氣,再不施救,這條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兩難間,孫悟倍感無助地淌下了淚水。出於恐懼,出於驚慌,出於悲傷,同時,也出於他所能預見到的悲慘結局。
他只能一聲聲地喊着老師的名字,伸手用力拉拽老師的臂膀。可無論他如何用力,老師都如同瘋獸一般,只管死死扒住老伴的身體,絲毫都沒有挪動地方。
正感無助之際,猛然間廖三齋忽地停止了啃噬,錯愕茫然地望着滿身是血的老伴,顫動着嘴脣半晌不語。
隨後,就聽他悲痛萬分地失聲哭道:“老婆子,你怎麼了?老婆子,你快醒醒!是誰把你弄成這個樣子的……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