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這丁二看似深沉冰冷,但話匣子一打開卻比王子還要能說幾倍。記得我們剛剛進屋的時候還是清晨時分,等他將過去種種全部講完,竟不覺間已然到了傍晚了。
丁二本是重傷初愈,這一整天的話說下來,的確也是有些熬不住了。不過我心裡還是有幾件事難以放下,趁着他還有些精神,我急忙追問他說:“當初你和你師父見到董和平的時候,他提沒提過那尊石像基座上的文字他們翻譯過沒有?”
我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當時董和平他們發現石像之時,並沒察覺到自己正在危險的邊緣,這幾個人身爲考古專業的學者,不可能放着那些文字不予理睬
。既然燕霞能看懂《鎮魂譜》上的文字,就說明她也可以翻譯那石像下面的文字。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尊石像絕非一般的事物,就憑石像手中託着的那張面具,就足以證明與九隆王有着莫大的關聯,如果能瞭解到文字的內容,說不定就能從中找到重要的線索,因此這個細節是絕不能忽略的。
丁二聽完搖了搖頭,他說當時他們師徒倆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些文字的事情,董和平沒主動提到,他們兩個自然也就沒問。跟着他又補充說,自己本來有着過目不忘的特長,看過那些文字之後,他曾經將那些文字的筆畫和形狀記了個大概,但如今已經時隔兩年,他早已將這種小事慢慢淡忘,倘若再讓他描述出那些文字的具體特徵,恐怕已屬萬難之事了。
我嘆了口氣,不由感到非常的失望。但好在他對那些文字有着較深的記憶,等過兩天季玟慧來了,我自有辦法從中找到破譯的方法。
隨後我又繼續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董和平和燕霞這兩個人的樣子?能不能給我大概形容一下?”
丁二說這個他倒是記得極爲清楚,畢竟人臉與文字不同,只要對某人的印象深刻,就算時間隔得再長,要想忘記對方的相貌也是不太可能的。於是他便將董、燕二人的外貌特徵非常詳細的描述了一遍,從五官、膚色、髮型、體態,到口音、裝束等,均是描繪的極爲清晰,就彷彿那兩個人活生生的站在了我面前一樣。
聽丁二全部講完,我沉吟了片刻,心中暗暗將那些零碎的線索拼湊整合。等到有了初步的結論之後,我再次開口提出了第三個問題:“當時在青銅簋裡有兩件東西,一件是《鎮魂譜》,另一件是個四方的銅塊,那銅塊現在還在你手裡嗎?”
丁二點了點頭,他告訴我,由於那銅塊一直被他放在包裡,所以離開貴州的時候也被一起帶了回來。事後玄素也曾多次研究過那物件兒,但始終都搞不懂那銅塊上面的小方格子是作何使用的。二人也曾對此做過分析,從設計構造上來看,那類似於“華容道”的可移動方格很有可能是打開銅塊的機關。
他們爺兒倆不下數十次的進行過拼湊試驗,但由於不知道原本完整的圖形應該是什麼樣子,因此他們只能毫無頭緒的胡猜亂試,最終的結果,就連一個像樣的圖案都沒能拼湊出來。
玄素是個性急子,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後,便很不耐煩的棄之不理了。不過他也並非無腦之人,他始終懷疑這東西與《鎮魂譜》有着某種關聯,因此即使他知道此物能賣個不錯的大價錢,他也從來沒有出手的打算。並且他將這東西交由丁二保管,讓他時不時的就拿出來擺弄擺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湊巧給碰開了。
從貴州回來的這半年時間,再加上等候姓孫的那數月光景,在將近一年多的時光裡,丁二基本每天都拿着那青銅方塊隨意搬弄。但也不知是他運氣太差,還是那東西本來就是個騙人的把戲,總之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裡他居然沒有一次拼對過圖案,到了最後,他也頗感索然無味的不予理睬了。
丁二也曾試圖用強硬的手段將這銅塊徹底砸開,可玄素卻堅決不贊同他這樣的做法。一方面是擔心封存在裡面的東西金貴脆弱,如此粗暴的方式很可能會傷及到內部的事物。另一方面他是覺得此等做法太過暴殄天物,即便是用鋸條慢慢鋸開,那這也是毀了一件擁有幾千年歷史的青銅寶器
。反正眼下《鎮魂譜》也落入了他人之手,這盒子早開晚開,甚至是永遠不開,那也完全是無關大局的細枝末節了。
如今那青銅方塊就在丁二的揹包裡面,要不是我問及此事,他甚至都快把這東西給忘掉了。
聞聽此言,我長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得到了一件有參考價值的實物。那東西既然能和《鎮魂譜》被一同封存,就足以證明此物必定非同小可。玄素和丁二這兩個人的思想都還處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舊時期,思維不夠靈活多變,或許他們只是沒有找對其中的竅門兒而已。回頭我們幾個再細加揣摩一番,說不定還真能從中研究點兒什麼門道出來。
想到此處,我試探性的問他:“這東西能不能借我玩兒幾天?我想用我的方法試試手氣。”
丁二微微一笑說:“拿去吧,我的命是你們給的,送你都行。”
我立時驚得雙手亂搖,慚愧道:“這話兒是怎麼說的,明明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麼讓你一說,咱倆的位置反倒調過來了?”
丁二默默的出神半晌,然後非常鄭重地回答我說,他所說的命,並不是指人的壽命。其實從很小的時候他就應該死掉了,是他的師父救了他,也是師父給了他第二次生命。在認識我們以前,他始終認爲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應該僅限於親人、夫妻,以及師徒之間。然而在和我們的短暫的接觸之後,他有了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而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彷彿也與情感類似。
他喜歡我們的幽默,喜歡我們的豁達,喜歡我們幾人之間的默契,也喜歡我們吵架拌嘴時的互不相讓。當我們同時面臨生死大關的時候,他看到的是相互扶持和捨命保護。他看到的是一種鍥而不捨的精神,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真誠和善良。
在我們幾人之間,他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是另一種境界,他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詞彙去形容這種境界,總之,他很喜歡這樣的我們,他也在不知不覺間受到了我們的感染,在他的內心深處,他也很想融入進來,成爲我們其中的一員。
我聽完他那略帶羞澀的表述,感覺此人和大鬍子果真有着異曲同工之處。同樣的幹練,同樣的深沉,同樣的真誠,也同樣的憨傻可愛。唯一不同的地方,可能就是他們有着截然相反的兩種相貌吧,一個是面目清秀,俊朗無暇,另一個則是橫眉冷目,一臉的煞氣。
然而在這一整天的交談之中,我對丁二的瞭解深入了很多,尤其是聽完他剛纔的那一番話,我更是覺得此人當真善良淳樸,是個不可多得的可交之人。如今再看他的那張死人臉,也逐漸覺得沒有那麼難看醜陋了。
我先是對他笑了笑以示感謝,然後和顏悅色地解釋道:“你不會表達的那個詞語,應該叫做‘友誼’。其實在這世界上,基本上每個人都擁有一份或幾份真摯的友誼,無論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當這種友誼昇華到一定境界時……”
我還待繼續往下闡述我的理論,讓丁二瞭解到‘人間自有真情在’這番道理,卻不成想話剛說到一半,就被王子截斷了我的話頭,只聽他流裡流氣地大聲說道:“老二,別聽丫那套文鄒鄒的大道理
。我告訴你,你那個不會說的詞兒,應該叫‘瓷器’。‘瓷器’你懂不懂?就是哥們兒,朋友,兩肋插刀的那種!”說着他雙手同時在自己的肋骨上斬了幾下,想讓自己的話顯得更加生動一些。不過他稱呼丁二爲‘老二’,可見丁二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經轉變了不少。
我被他氣得臉都白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隨即便沒好氣地罵道:“你丫趕緊給我死出去!成天到晚沒一句正經的。人家丁二老家是哪兒的?能他媽聽得懂‘瓷器’這倆字嗎?再說你這都是什麼理論?叫瓷器就得兩肋插刀啊?當初你還管黃博叫瓷器呢,最後跟你家老宅子出的那檔子事,要不是他,你能被你們家老頭兒臭揍一頓嗎?”
王子被我說的臉上一紅,自知剛纔說的是有些偏差。但他多日沒和我鬥嘴了,如此的大好時機他豈肯放過?只見他雙眉一挑,就要跟我理論一番。這時又是大鬍子出來充當和事老,他指了指丁二,然後微笑着說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老二累了,讓他早點休息吧。”
我呵呵一笑點了點頭,轉頭一看,發現丁二正面帶笑意地看着我們,似乎我和王子的鬥嘴讓他感到頗爲有趣,這纔是他最願意看到的一種狀態。
隨後我對丁二溫言說道:“你有自己的名字,叫陰傑,可我們還一直叫你丁二。從今往後,你希望我們叫你哪個名字?”
丁二沉吟了片刻,跟着便果斷答道:“叫丁二,我喜歡這名字。那個吃人肉的陰傑,已經不存在了。”
聞聽此言,我們三個都對他投去讚許的目光。然後我抓緊時間說出了我所疑慮的第五個問題:“你師父曾經到手的那捲《鎮魂譜》,頂端的標題是一個字?還是兩個字?”
丁二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兩個字,當時我還問過師父,爲什麼《鎮魂譜》這三個字的書名,原書上卻只寫了兩個字的題目?我師父說這《鎮魂譜》只有半卷,因此只有‘鎮魂’二字,另外一半不知被誰撕了去了。”
聽到了這句回答,我腦中頓時‘嗡’的一聲,一個恐怖的真相已然漸漸的浮出了水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也隨之一點一點的清晰了起來。
我不敢當着丁二說的太多,生怕他過度思考會影響休息的質量。從他的房間出來之後,我和大鬍子趕忙弄了些飯喂着丁二吃了,然後我們三個又隨便墊吧了幾口。在這段時間裡,我幾乎一直沒怎麼說話,心裡始終在默默回憶着丁二剛纔的敘述。
飯罷,我告訴胡、王二人,今晚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丁二的話給了我很多啓發,我總感覺自己已經找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現在不敢輕易打斷思路,待我全盤想通之後,明天再和他們碰頭討論。
大鬍子和王子知道分析推敲這方面我比較在行,是以二人也沒強加挽留,任由我自己回房去了。
臨走之際,我見他們倆同時對我嗤嗤壞笑,留在廚房裡面不肯出去。我知道這兩塊料準是又憋着什麼壞主意呢,當下也沒太過在意,穿過院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不久之後,廚房裡傳來陣陣吆五喝六之聲,原來這倆廝居然偷偷的喝大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