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前一天,蕭真終於從東津府歸來。
琉璃得了消息,在他回皇宮交待完公事和家事後,非常認真的下了貼子,請蕭真過府一趟。
“外頭又下雪了嗎?”琉璃見蕭真進門前就脫掉外頭的衣服,還在門口的熏籠處又烤了烤火才走過來,不禁問道。
她是不怎麼怕冷的體質,但天一直陰慘慘的,她就犯了懶,貓在屋裡沒出去。而蕭真的大氅是上好的皮毛,落雪只到毛尖上,不會徹底被打溼。遇熱時凝結成細小的水珠子,令整件衣服看起來亮閃閃的。她剛纔瞄到一眼,似乎雪還下得挺大的。
蕭真嘆了一聲,自然地走到桌邊,坐下,接過琉璃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道,“欽天監的預測倒真是準,今年冬天果真酷寒。雪是一場接一場,舊的未化,新的又覆上。從東津府到東京都,平時快馬纔多半日的路程,這回我在馬蹄上綁了幹稻草,卻還是足走了兩個白天。”
“是啊。”琉璃點頭,也是憂心忡忡,“聽府裡的人說,連柴炭都比往年貴上三倍,市面兒上的果蔬近乎絕跡了。”
蕭真面露悲憫之色,“東京都是京城國都,東津府是北方首富之地,可就這兩處都有好多民房倒塌和凍死的人,大趙的其他地方情況只怕更嚴重。尤其北方,據各地州府報上來的,百姓且不說,牲畜凍死無數,損失慘重,來年的春耕都成了問題。”
“官府不是有準備?”
“杯水車薪。”蕭真搖了搖頭,轉而又道,“之前京城的貴婦名媛弄了個慈恩會,提前準備了不少救災之物和糧食,這回倒真的幫了大忙。要不是她們,京城這首善之地,在大年下的只怕也餓殍遍野。令舉朝上下難安了。”
說到這兒頓了頓,而後儘量放軟了聲音,安慰道,“你嫂子的事……節哀吧。慈恩會是她提的建議,也算積福,願她來生平安。可惜這樣的天氣,水兄怕不能從江南迴來過年了,我也沒辦法勸解他。”
琉璃低下頭,怕流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別人不知道,但秋霜華肯定是不會有來生的,她犯下的罪孽,足夠她在地獄裡受懲罰很久很久。就算慈恩會的事確實幫了窮苦百姓,可她那是有心爲之。這樣的“善”,上天不會獎賞的。
“那你豈不是很忙,就算回來也沒多少空閒?”轉開話題,不願意提起那個女人。
蕭真以爲她難過,當下也再不多說。只道,“是啊,滿朝文武,包括我父皇,這個年是別想好好過了,事關賑災,就沒有簡單的事。”說着對琉璃笑。“只爲了你,我才能抽身一會兒。”
他的笑容很暖洋洋的,但給琉璃的感覺與石頭不一樣。石頭是觸摸得到的,而蕭九,總似與琉璃隔着一層透明的結界,看得到。卻體會不到那溫度。
因爲天陰沉得厲害,才申時就點了蠟燭,柔和的橙色光線照到蕭九臉上、身上,令他的線條柔和不少。公事忙碌,他瘦了很多。於是棱角分明的臉就愈發英俊。而良好的教育令他無論何時,都坐得筆直,身姿挺拔。還有他那寬和的眼神……
不得不說,蕭九郎是個好男人,暖心男。嫁人,當選九郎這樣的男人才對吧?可惜,他們之間的節奏總是不合。起先,因爲他是蕭左的兒子,她又覺得皇子們都不是好東西,她決定舍了己身,把他當成報復的工具。可初相見,他說不娶她,那樣坦誠,直接得近乎沒有城府,讓她對他態度改觀,突然就放鬆下來,當成朋友般的存在。可後來不知爲什麼,他又喜歡上她。
她難以置信的同時,從豆蔻年華就走入她心裡的初戀、對石頭的感情,因爲離別而漸漸浮現,繼而無比清晰又頑固的佔據了她的整顆心。哪怕石頭被迫娶了別人,她這種一根筋的人也無法動搖自己的心意。
此時和蕭九兩兩對,明明沒有相愛相守、相濡以沫,甚至在她入京的一年多時間裡,他們通信頻繁卻連面也很少見,彼此間卻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就像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夫老妻,平淡又平靜。他進門就說朝廷上的公事,沒有隔閡,喝水一樣自然。而她應答得中規中矩,還斟茶倒水,就像對自己的同事、上司。
可是心,卻完全沒有波瀾。
就連對蕭十一,她也會咬牙切齒、暴跳如雷、滿心提防、或者乾脆不知所措。有時還會發發瘋,非常非常的不可理喻。
而這些情緒,她在蕭九身邊時卻從來沒有出現過。剛纔他說只爲她抽身,明明是調笑,可他說得毫無感覺,她也完全沒有嬌羞的反應。於是她悲哀的知道,他們之間從來也不來電,只能做朋友。他再好,兩人也是平行的鐵軌,註定無法交接。
她當然可以嫁給他,應該還會很美滿。可形勢變了,她對他有了不忍心。而愛情是世界上最任性的東西,它不講條件,只追隨着那絲悸動,完全沒有理智可言。
他呢?真的愛她嗎?還是因爲他們被賜婚,她出現時就是他的未婚妻,於是他有了先入爲主的印象。就算說不娶,也知皇命難違。後來發現她還不錯,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段,再加上個性上有一點獨特,與東京都的其他貴女不同,乾脆就認定了。像他那樣自律、有操守的人,皇子中難得的君子,既然認定了,又怎麼會輕易改變?
事實上,他們的婚約真的很難解除。但是今天,她還是要對他說實話。蕭十一說得對,既然知道九郎不應該受傷害,那麼無論好壞,她要給他真相。這是早就決定的,因爲秋霜華的突然出現耽誤了些日子,卻不會改變。況且,那個生活在謊言中的女人也算給她提了醒。建立在虛僞基礎上的東西,不管你如何精心維護,都有塌倒的一天。
“怎麼不說話了?”見琉璃沉默下來,蕭真問,“找我是有事吧?你一向明理。若沒有重要的話對我說,大約不會在這麼忙的時候找我。”看看琉璃,又看看周圍,“還這麼正式。”
不僅是下了貼子。還特意選在生生居的小花廳裡接待他。從前他來找她,總是在她自己的小書房裡相聚。自然,沒有小花廳地方大,擺設好,卻有股子溫馨和親近勁兒,今天卻像是要談正事似的。再看她本人,身上穿着蓮青色夾金線繡石榴花的長緞袍,牙白色裙子,簡單大方的單螺髻上,插着雲鬢花顏金步搖。琉璃向來怕麻煩。在家裡喜歡寬鬆的舊衣,也很少戴首飾的,頂多一根玉簪或者珍珠釵,所以此時這打扮也很莊重。
“關於咱們的婚約……”琉璃猶豫了一下,實在不會拐彎抹角。就打算直說。
哪像到才起了個頭兒,蕭真就接過話來道,“過了年,你就滿十八了。照從前我父皇的意思,是想讓咱們過幾月就成親的。不過石夫人不幸過世,你要守孝……我的意思,不如先把婚期定下。你也好慢慢準備……”
中國古代,父死守孝三年,實際二十七個月即可,母死守孝一年。但大趙,母親去世,守一年和三年的皆有。之前。琉璃明確說過,要爲石夫人守三年孝。蕭真體貼,沒有不滿。
“不,你沒明白。”琉璃感覺自己要說不下去了,反過來打斷蕭真。她不能猶豫。但凡有一絲不忍,鼓了這麼久的勇氣會泄掉,死結會越結越緊!
“我不想嫁你了!”不管要面對什麼,讓真相早點來吧!
蕭真一時沒聽明白,不禁問,“你說什麼?”
“我說,九郎,我不想嫁給你。”長痛不如短痛,“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不管怎麼生我的氣也可以,但我……不嫁你。”
沉默,緊繃的沉默。
蕭真驚訝的望着琉璃,再三以爲自己聽錯,“我……我是不是累糊塗了。或者,是做夢?”
“對不起。”她只能說這三個世界上最無力的字。除此外,她無話可說。
“等等,等等……”蕭真舉起手,“是你傷心過度,還是我做錯了什麼,爲什麼好端端的……”
“我喜歡了別人!”一咬牙,更殘忍些。
“誰?”下意識的問。
“臨山郡王蕭羽!”琉璃把心一橫,栽贓到蕭十一身上,“我喜歡的是他!”
蕭真的臉色,瞬間白如雪。
“琉璃,你在鬧什麼彆扭?”他的心往下沉,望着琉璃紅了的眼眶和堅定的眼神,理智上雖然已經信了,心情上卻仍然無法接受。
“我喜歡的是他!”只這一句,不斷重複,因爲說不出別的。緊接着就死咬牙關,再不發一言。只看着這樣的蕭真,她就愧疚得恨不能立時死了。可是既然做了,她不能回頭。
但再怎麼忍,眼淚還是滾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但願我能償還你!
蕭真張了張嘴,終於沒有再度確認什麼。良久,他像積蓄力量似的,努力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在門簾掀起的剎那,風雪狂卷着吹進來,沾在琉璃臉上,一片冰涼。
她閉緊眼睛:蕭十一,對不住了。若你像往常那樣聰明,就算我沒提前打招呼,你也應該不會把這齣戲演得穿了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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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小九哥的支持者們表傷心啊。還有,大家只注意感情戲,就沒人贊一下十一哥不動聲色中謀人家江山的好手段咩?
謝謝。
ps:
說下書評的事:66不怕批評,正版訂閱的朋友,說白了是66的衣食父母,是上帝,別說還支持我,出於好意對劇情進行討論,就算真罵,作者也只能聽着。66不是糊塗人,自然不會生氣,對好的意見,還很感激並真心接受。但我這兒總有人匿名來,有時候就是一個新註冊的賬號,我不得不懷疑是馬甲什麼的。其實我不想理會,但有好心讀者非要給我辯護,我怕大家跟着置氣,乾脆刪了了事。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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