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十一帶着大約二十個暗衛,繼續向東津府港口進發.直到東方出現魚肚白時,他纔看到那泛着青色海水冷光的海岸線.
然而,他沒有高興,心反而更沉了.
船太多了,密密麻麻的塞在港口.若是挨只搜船,只怕打草驚蛇.不僅驚了溫宏宣那條小蛇,還有蕭左那條大蛇.可若不搜……就真的分辨不出什麼來.
";小琉璃,你到底在哪裡?";他不禁喃喃低語,語氣中帶着最黑暗的焦急和最光明的渴望.
可惜,沒人能回答他.
此時琉璃在船上,也是心急如焚.大海是美麗的,海貿能帶來巨大財富,可大海同樣也是可怕的,有個詞在叫泥牛如海,某種程度上比喻人類,甚至巨船相比於大海的渺小.陸地雖然也很廣袤,但人若行過,多多少少會有跡可循,況且還有人煙.可若真到了海上,所有的痕跡都會消失在浩瀚的水波中.
大約認爲她是網中魚,逃不了的,船工,或者說那羣十惡不赦的海盜們說話時並不避諱着她,船艙又不隔音,因此她聽得清清楚楚.這是今年最後一批藉着冬季季風出海的商船,因爲比往年的規模都要大,明天怕會十分擁擠.而且明天后,東津府的港口就要封港了.
這讓琉璃更加憂慮,若是在明天離港之前,蕭十一還找不到她,大事就不妙了.若當她到了東瀛,那麼除非出現奇蹟,他就會徹底弄丟了她.好吧,假設蕭十一深情不悔,鍥而不捨的找她,但這種大海撈針似的找法,估計幾十年生死兩茫茫,他們再見面時大約會白髮蒼蒼,他不知道會怎樣,但她一定會兒孫滿堂,因爲溫宏宣不會放過她的.
怎麼辦?怎麼辦!
她當然明白,蕭十一想要找到她會相當有難度.溫宏宣那麼聰明,性格又陰狠,此次綁架事件他籌謀很久,必定胸在成竹,考慮到了方方面面.打從東京都,溫宏宣就佈下各種各樣的陷阱和迷陣,蕭十一現在若能找到東津港口,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可那麼多的船,他要怎麼在不驚動官府,不驚動蕭左,並且在不把事情鬧大的情況下找到她,救出她?爲了防止溫宏宣狗急跳牆,泄露他們必須保守的秘密,蕭十一要速戰速絕,卻又不能挨船搜查以打草驚蛇,琉璃實在想像不出在這樣的絕境下,他能怎麼做!
她呢?雖有武功,卻只是在關鍵時刻自保的,或者在被危及清白和性命時自絕的,並不能掙脫開鐵鏈,自行逃脫.溫宏宣實在是太狡猾了,怕她想辦法智取,不僅她身邊連一點能用做工作的東西也沒有,就連她頭上的髮釵什麼的也給摘掉了.想放火?對不起,所有燈燭都絕對是被禁錮的她夠不到的.就算想色誘船工海盜……也不知溫宏宣給他們下了什麼命令,或者許了什麼好處,抓了什麼把柄,總之,那些男人看到她時有不少流口水的,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湊,更不用提說話了.
最可惡的,從昨晚甦醒到現在,溫宏宣不給她食水,這樣她不僅渾身無力,連以出恭爲藉口耍點花樣的機會也沒有!真是,堵死了她所有的路.
真的沒辦法了嗎?琉璃平躺在牀上,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樣即能保持大腦的清醒,又能保存僅剩的體力.看似絕境,但若有哪怕一絲一毫機會,她就必須有力量去抓住.
迷路也沒關係,我會找到你的.忽然,極靜之中的腦海中,閃現出蕭十一這句話.
琉璃心頭一熱,伸手摸了摸腰間.
整隻船除了她,沒有一個女人.就連做飯的雜役,估計都是那羣海盜中的一人承擔.這從另一方面說明了他們的行動有多麼隱秘,更說明他們是什麼樣的亡命之徒,見不得光.而溫宏宣對她到底是有幾分真情在的,不願意讓任何人搜她的身,他自己到目前爲止,也還保持着文人士子的風度,沒有對她動手動腳,所以雖然她的髮飾都沒了,但她藏在腰間的金鈴還在.
可是,那個金鈴有多大的作用,她真的沒辦法估算.首先,她不能在安靜時鬧出一丁點的動靜來.其次,嘈雜時分大約就是清晨啓錨時,可那時再搖鈴,船工各自忙碌聽不到,溫宏宣一介文人,耳力沒那麼逆天,但就算蕭十一已經找到港口,他能聽到嗎?
恐怕,這個鈴鐺的意義更重於心理上.從物理學角度,遠遠沒有那麼神奇.這時候再期待和蕭十一有心靈感應,會不會太可笑了?
琉璃仍然貌似平靜的躺在牀上,但脣角卻挑起一點點苦澀的笑意.她高興得太早了,金鈴並不是一種靠譜的求救或者聯絡的方式,大體上,更算得上心靈寄託.但儘管如此,在實在無法可想的時候,在美麗的晨光藉由水色映照在舷窗上的時候,在腳下的甲板顫動着,證明船隻正離開港口,要掙脫束縛,駛向無垠深海之時,琉璃還是搖響了金鈴.
她知道不該期待,因爲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當船行了差不多半日,她能感覺光線從舷船的一側移向另一側時,她的絕望提醒她,她確實不切實際的產生了幻想.她是應該信任蕭十一的,但當他面臨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時,她得理智一點.
";我還以爲他有多強大呢.";不知什麼時候,溫宏宣進了艙室,";現在我們已經離岸很遠很遠了,就算他弄了軍船來也追不上.何況,他根本無法判斷你在哪隻船上.或者,他比我想的更笨,剛纔在港口,不管是明的還是暗的,根本沒有人查過船.而出港後,上百條船隻就分散到各個航線上,他又追哪一條?所以在港口時找不到你,他就再也沒機會了.你,將會屬於我.";
";我永遠也不會屬於你的.";琉璃緩緩地坐了起來,";好心的提醒你一件事,永遠也不要小瞧女人.就算到了東瀛,你也不能讓我臣服於你.想開了,人生也不過兩個字.";
";什麼?";
";生死而已.";
";我不會讓你死的.";溫宏宣皺眉,表情在瞬間有些猙獰,破壞了他一向完美的優雅和有些呆萌的書生氣.
";誰說我要死了?本王妃還沒活夠呢.";琉璃冷笑,";我剛還說過不要小看女人.我只是要告訴你,無論生死,你是威脅不了我的.對一個無懼的人來說,你還能有什麼花樣?";
琉璃說着,輕輕踢了踢拴着鐵鏈的腳,";船行在大海中央,船上都是你的人,我再有本事也逃不了,你何不最小限度的給我自由?雖然讓你不要小看女人,但你該不會真的怕我吧?再說我不會游水,這一點,你不是測驗過嗎?應該清楚得很.";
溫宏宣挑眉,知道琉璃說的是在威遠侯府中,他陷害她落水,以驗證她身份的事.看來他的感覺一向是準確的,她確實非一般人,來東京都也另有目的.只可惜,當時他被一些假象矇蔽了,結果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驚訝地是,那件事原來琉璃已經發覺他是幕後黑手.或者,是蕭十一發覺的?畢竟當時他還順手拉了臨山王府的一個人做墊背的.
這樣想着,剛剛纔建立起的信心和那種篤定的感覺忽然就像被海風吹散了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莫名其妙的,他又不安了起來,似乎對蕭十一還是有些懼怕.哪怕他很確定,他已經擺脫了一切桎梏,很快就會到達那個自由又陌生的地方.
";對不起,琉璃妹妹,海上太危險了.還是到了地方,我再放開你吧.";到了東瀛,他自有辦法讓琉璃逃不開.
";你果然沒膽,過於謹慎.";琉璃諷刺地笑,";不知爲什麼,我怎麼預感到你會一敗塗地的呢?甚至,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她隨口說說的,更像是精神上的打擊,因爲她像動物一樣被鐵鏈拴了那麼久,實在太火大了.
可溫宏宣的臉色卻白了白,再不理會琉璃,轉身走了.
";至少,給我點水,假如你不想渴死我的話!";琉璃放開喉嚨,在他身後喊了一句.
溫宏宣的身子頓了頓,頭也不回的出門,但很快又轉回來,真的給琉璃帶了水.海上的淡水珍貴,溫宏宣所拿的是竹筒所裝.琉璃毫不客氣的灌下去半筒子,把剩下的直接放在自己的手邊.還好,這次溫宏宣沒拿開,自己走了.
琉璃繼續躺下想事情,既然獲救無望,她該想想以後要怎麼做.在船上,那些海盜不知怎麼被溫宏宣治服的,都不敢碰她,估計到了岸上也不會.那麼,她所防的,事實上只有溫宏宣一個人而已.他應該不至於沒品到強迫她吧?暫時應該不會,他對她雖然言語挖苦,但行動上還算君子.可是時間久了,那就說不定了.就算強迫,若無外力幫助,琉璃也不會怕他.她只是猜不透,真到了東瀛,溫宏宣要怎麼安排生活.難道,他是去找當年到大趙求學的那些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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