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院裡的人都炸了毛,因爲昨晚異常平靜,也沒有人睡得迷了過去不能醒的。院門緊緊關着,並沒有強行闖入的痕跡,半夜裡還有婆子巡了夜,可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就沒了呢?
冷玉一直以爲冷香是在自己嚇唬自己,哪有什麼鬧鬼的事?此時卻也忍不住心頭髮毛,把屋子裡的人都派出去尋找。因爲早上溫凝之已經去了衙門,不好追去稟報,只好叫人告訴大姨娘含巧。
含巧剛開始時也是不以爲然的,有道是疑心生暗鬼,她老早懷疑冷玉冷香兩個賤人做了很多見不得人的事,巴不得她們不得安寧,還暗中推波助瀾。可如今事情鬧到這一步,她有點控制不住的感覺。那時整個侯府都不乾淨了,她也不能獨善其身。或者再傳出更難聽的話來,恐怕對宣夫人留下的骨肉都有影響。所以,她也緊張起來。顧不得消息會不會走漏,把全府的人都折騰起來,一個字:找!
至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到了這個雞飛狗跳的地步,琉璃就不能再貓在屋裡了,也“急急忙忙”趕到寧安侯府的內書房,也就是大姨娘和幾個管家議事的地方來。身後跟着的丫鬟,一個是青檸,一個是唯唯。
多事之秋,難免有人盯着墨玉軒。青黛穩重聰明,需要和同樣沉靜明理型的憶秋守在大本營。至於說青檸,她是負責來刷臉的,讓各方震驚一下,說不定有人能露出新馬腳。
琉璃到內書房的時候,發現溫芷雲和溫倚雲都在。她們雖是嫡小姐,闔府中地位最高的女眷,但因爲平時不多過問家裡的事,此時坐在平位,大姨娘含巧則在主位,眉眼俏麗中帶着些潑辣的冷玉坐在下首。其餘還有包括程媽媽在內的幾個得用的婆子,站在門邊。
丫鬟們都沒有進屋,在廊下安靜的等着,離內書房的門窗還有些遠,以防止裡頭的談話被偷聽到。她們穿着統一的服色,湖藍色的齊胸襦裙加淺藍色半臂,梳着同樣的雙鬟髻,都低眉順目的,顯得相當有家教規則。因琉璃的特殊地位,丫鬟又是自己帶進府裡的,平日的月錢都不從侯府的賬上走,倒是穿着隨意了些。
青檸和唯唯也留在外頭,爲了避嫌,比別人站得更遠。琉璃自己提起裙角,擡頭看了看檐角那葫蘆萬代及仙桃型的精美瓦雕,這才進了屋。
“妹妹來了?”溫芷雲率先打招呼,神情溫柔大方。她是姐姐,沒必要站起來。
溫倚雲卻撇了撇嘴,把頭別過去,不但不起身見禮,還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似的,輕哼一聲。
溫芷雲蹙眉,琉璃卻完全將溫倚雲當成透明,與其他人分別見過。
“反正也用不到我,我先回去,就不留下添亂子了。”溫倚雲氣不過琉璃如同衆星捧月一般的待遇,當下霍地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走。她這話是擠兌琉璃,照說侯府中的亂子,一個義女大可以迴避。鬧鬼什麼的,絕對是家醜,“外人”不應該插手。
琉璃早把溫倚雲劃歸到低智商炮仗的範圍,自然還是不理會,別人也不好這時候說話或者挽留,結果溫倚雲騎虎難下,只得憤憤往外走。纔到門邊,她卻驀然停住腳步,因爲停得太急了,差點讓門檻拌到。還是程媽媽就近扶了一把,這纔沒摔倒。但她的驚叫聲,卻衝出喉嚨。
“又怎麼了?”溫芷雲撫額,突然有些想立即嫁出去,省得每日要面對愚蠢的弟弟妹妹。
溫芷雲指着外頭,驚訝得瞪大眼睛,“霍……霍……長得這麼像!”
她這沒頭沒腦的,吸引得別人都循勢望去。
青檸也規規矩矩的站着,但不像其他丫頭那樣卑微的垂着頭。而她站得雖遠,卻是正面對內書房的,所以只要眼神不差,都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臉。於是,抽氣聲此起彼伏。
長了眼睛的就認得出,二小姐的丫鬟,長相和身量都和已故的霍夫人有七八分相似。若非她是丫鬟打扮,臉上還掛着淺淺笑容,年紀也輕些,與那個英姿勃勃的驕傲女子近乎重合。
大姨娘含巧吃驚的瞄了程媽媽一眼。
當日,這位水小姐進京,府裡的兩位嫡小姐看不起人家,找了託辭,沒有出門親迎。她一個姨娘,哪有資格未經許可就面見未來的親王妃?乾脆派了下人去,省得不上不下的吊着,倒惹人非議。那天程媽媽回來後,似乎對她說過,侯爺的這位義女有個貼身丫鬟,長得有幾分像從前的霍夫人,但她並沒有在意。
大千世界,芸芸衆生何止億萬,長得相像的人多不勝數。她只是沒想到,居然像到這個地步。若非確信霍家沒人了,她會以爲這丫鬟是霍夫人的親妹妹或者私生的女兒。這如果被侯爺看到……那又是什麼光景。
其他管家也紛紛交換目光,因爲他們聽到過流言,卻和大姨娘一樣沒有重視此事。
“怎麼了?”琉璃“納悶”的問。
到底溫芷雲比較鎮靜,面向琉璃道,“妹妹,你那個丫頭……”
琉璃“恍然大悟”道,“哦,你們說青檸啊。她是我的貼身丫頭,打小買進漕幫的。前兒我聽大哥說過,她長得與從前的霍夫人很有些相似。”
“大哥見過?”溫芷雲有些驚訝。
她自己的親哥哥,她瞭解得很。看似溫雅,平易近人,其實很驕傲,連多說句話,也是會挑人的。而且,既然知道府裡有人長得像霍夫人,怎麼沒告訴她?與霍夫人有關的一切都是禁忌,大哥難道不知道嗎?
琉璃點頭,“大哥給我送符咒時,見過青檸的。若非大哥說,我纔來東京都,哪裡會知道。”
“之前怎麼沒見你帶她出來?”溫倚雲震驚過後,咄咄逼人。
“這丫頭性子魯莽,不太懂事,基本上我不往外帶她。今天是青黛手頭有離不開的事,這才叫她跟來。”琉璃疑惑,“不可以嗎?若你們覺得她長相與霍夫人相似,不宜出現,那我叫她回去好了。不過她從小跟着我,我是不會趕人的。”這話,就說得有些重了。
大姨娘連忙道,“長得像,就是前世的緣分,哪有讓人出府的道理?依我說,自然也由着小姐任意使喚,到哪裡都可以的。二小姐多別心,只是我們乍一見,實在有些驚訝罷了。”說完,看了看其他人。
沒人有異議,就算心裡翻着各式各樣的想法,也不能表面上露出來。儘管寧安侯府看似人口和關係都簡單,但大宅門裡的人,一個個早歷練出了九曲十八彎的心腸。
“昨晚的事,我聽說了。”琉璃不願意跟這些人試探着說話,乾脆開門見山,“現在,二姨娘可有消息了?”
含巧輕輕搖頭,一臉愁苦。
琉璃不着痕跡的注意了一下冷玉,見她沉默不語,但臉色蒼白,不時還望向青檸,眼神很是複雜難明,也不知心裡轉着什麼念頭。
做了壞事的人,沒有心安理得的。所謂做賊心虛,就是這個道理。就算冷玉爲人狠決,做了惡事也不悔,到底不能理直氣壯。
“我覺着,這樣找下去不是辦法。”琉璃再度開口,“這事,無論如何要告知義父的。”
“你還嫌外頭傳得不兇,那些官員笑我父親不夠厲害?”溫倚雲瞪眼。
琉璃面對溫芷雲,只是不理溫倚雲,把後者氣得恨不能在她臉上抓幾道血口子才痛快。
溫芷雲想了想道,“琉璃說得對,父親是一家之主,這麼大的事,必須要由父親主持,否則會越來越亂,事情越鬧越大,壓都壓不住。”又對含巧道,“我不是質疑姨娘的管家之術,只是這樣下去,實在是沒有頭緒。”
“大姐!”溫倚雲跺腳,怪親姐聽信琉璃的話。但這次,連她大姐也不理她了。
“依大小姐說呢?”大姨娘問。
“要告訴父親,也不必這麼擺在明面兒上。天氣這樣熱,父親做事又向來認真,在衙門裡少人照顧,我當女兒的,就不興給父親送點解暑氣的湯水?何況……”溫芷雲搖着扇子,看向外頭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父親沒帶能趟雨的靴子……”她的意思很明確,借送東西的機會,私下告訴溫凝之。以後怎麼辦,溫凝之會自己斟酌。
其實這麼淺顯的事,她也早有成算了。不過琉璃和她前後腳來的,還沒來得及提起而已。
“在府裡這樣找來找去,也怕不妥當。”溫芷雲又說,“底下人的嘴,本來就管不住,這樣大肆尋人,只怕會傳得沒邊沒際的。”
“那我姐姐怎麼辦?不能不管啊。”一直沉默的泠玉插嘴,端得是姐妹情深,看得琉璃心中不斷冷笑。
這個冷玉,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不像冷香,自私、無恥,卻還懦弱,很容易被利用和控制心理。說到底,冷玉仍然不相信是鬧鬼,生怕是人爲,怕冷香被人弄走,說出當年那些不堪又骯髒的事來。不然,她巴不得冷香從此消失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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