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石喬走了很久,琉璃仍然迷迷瞪瞪的。
從意識到和石頭的感情,到兩人的情緒突然暴發,再到現在的表白,一切,來得太快,在她完全沒有準備也無法預料的情況下就發生了。
本來,愛情暫時不在她人生的進程中,是純粹的意外。
她惟一的目的,只有復仇。可是她得承認,最近的事亂了她的心。如果她接受石頭,意味着她三年來計劃的所有都得改變,但她無法放棄。
她怎麼能,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中,卻讓姐姐未寒的屍骨孤苦伶仃的埋在黃泉路?她又怎麼能,讓姐姐的英靈芳魂,寂寞萬古的永遠冤沉忘川河?那樣,太自私了!
可如果拒絕石頭,她忽然發現她捨不得。她是喜歡他的,偏偏現在不是時候。
啓承十一年的第一夜,她就失眠了,輾轉反側到天亮,才小小眯了一會兒。早上醒來,頂着兩個黑眼圈,神色憔悴間,雙頰卻帶着淡淡的潮紅。於是,儘管聽到蕭真來了,她也決定不見面,只讓丫鬟去稟報,說她昨天受了點寒,身子雖然沒有大礙,也得悶在屋子裡發發汗。
水石喬自然知道她是怎麼回事,又對她沒去見蕭真感到高興,陪了會兒客,直接就去了漕幫在東京都的分舵。這種分舵有明有暗,明的是給朝廷看的,暗的則爲自己真正所用。他此次去的是暗舵,因爲明舵的人都回家過年了,不到元宵是不回來的。
與此同時,蕭真走後,溫凝之親自來探琉璃。
“驚動義父了,倒真是女兒的不是。”琉璃親自奉了茶,禮儀規矩半點不差,但透着適當的疏遠。“其實我只是沒睡好,早上起不來,怕晉王殿下笑話,隨便找個說詞罷了。”
溫凝之看看琉璃的黑眼圈,再無他疑,卻是猶豫道,“你這樣,明日還能出門嗎?”
琉璃納悶,因爲雖然是認了義父,但平時她與溫凝之交往不多。就連請安。溫凝之也是給免了的。兩人的關係,也僅限於利益上的各取所需,當然琉璃還有暗中的目的罷了。
“您明日要去哪裡,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她問。
“往年的初三,我都會去明山,給宣氏和霍氏上柱香。”溫凝之嘆息,“因你今年初入咱們府,本來想帶你一起過去,全個禮數。可是現在……”
東京都城。共有八門,其中四個正門,非特殊場合或者皇上出巡,是不開的。而京城地勢狹長。三面環山,一方抱水,據風水大師說是藏龍納氣之地,貴不可極。
渭水在南面。繞城而過,之後與其他三條大河相會,東流而去。北面伊山。有溫泉,風景好,地勢最高,是皇家宗室的園林和山莊所在。東面長山,山勢平緩,平民百們出遊,最愛到那裡。出西城門,城外有一大片天然桃花林,春天的時候,景緻美不勝收。但再往西三十里的明山卻是陰山,也就是高門大戶的家族墓羣之所在。
東京都的交通四通八達,哪個城門外都修了筆直的官道,通向大趙各地,但卻沒人特意出西城門,到明山上去玩的。偏偏山曰爲“明”,與“冥”字同音,透着一股子陰森。只有往年清明或者鬼節,往明山的人才格外的多。
西城外,惟一的例外是桃花潭。
那是一處“娛樂場所”,就建在那片桃花林裡。琉璃沒去過,但聽說建築美輪美奐,裝修佈置奢華非常。裡頭的姑娘盡絕色,各種玩樂的項目也應有盡有。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你玩不到的。琉璃之前還曾想過,怎麼有人敢把店鋪建到那個地方?雖說距離明山還有三十里,但想起來也不那麼吉利。白天也許看着美,深入桃花林嘛。可是晚上,不覺得陰風陣囝?再說,桃花只開一季,到其他三季的時候,哪裡還有美感?但凡生意人,要賺大錢,不是得考慮到顧客的心理感受嗎?可偏偏,桃花潭的生意非常之好,說是夜夜笙歌也不爲過。
後來她聽說了桃花譚的主人是誰,也就不好奇了。那種妖孽,做什麼事都不用去考慮其是否正常,因爲他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存在。
沒錯,蕭羽,蕭十一,桃花潭是他開的。據說,起初只是爲了自己往來方便,嫌棄別人的地方沒有口味,又不合自己的心思,乾脆自己開一家。還據說,桃花漠是一擲千金的所在,卻日夜高朋滿座,是京城大小生意家最賺錢的了。
當然了,比不得臨山郡王的金銀礦,但若非豪富也進不了桃花課的大門。也纔開業三年而已,到京城來做生意的大商,或者私下聚會的高官,若是不到桃花潭,簡直就是沒面子極了。
“義父,我身子沒事,可以陪您去。”想了想,琉璃說,“之前,女兒在愛蓮居雖然也祭拜過霍夫人了,畢竟不是正式的場合。論理,我也要去參拜的。”
溫凝之要扮演深情的鰥夫,她不管。但姐姐確實是葬在明山的溫家祖墳裡,她一直想去而不敢去,怕露出馬腳,現在不正好是機會?認清了路,將來好給姐姐正式遷墳。姐姐是屬於西北那片土地的,早晚也應該回去。
“真的行嗎?可別強撐着。你現在年紀還小,若不小心,將來就有得苦頭吃。”溫凝之表現得非常疼愛義女的樣子。
其實,他心裡在高興。若琉璃真搖頭,他還得想其他辦法。明天,無論如何要成行!總之他的位份在這擺着,孝之一字壓上去,還怕琉璃堅決反對?而他,往年正月初三日,他都會去明山的,所以一切行爲都順理成章,完全沒有讓人懷疑的地方。何況,他還得捨得自己。
“那你今天好好歇着,明日一早我派婆子來叫你。”溫凝之站起身,“待會兒我叫你們大姨娘吩咐廚房,燉點溫補的東西給你吃,省得路上發寒。”
“謝謝義父。”琉璃不推辭,顯得格外溫順。
溫凝之走後。琉璃就叫丫鬟們收拾出門一天要帶的東西。折騰到晚上,水石喬卻還沒有回來,琉璃不放心,派唯唯偷偷跑到外頭打探,最後接了唐春的信兒。
“說是,漕幫一衆人和幫主準備拼酒,最後卻全倒在一個人手上。今天晚上,怕是回不來了。”唯唯回話道,臉上不但沒有惱,還帶着點幸災樂禍的笑意。
琉璃一看就不對。問道,“你很高興?”
唯唯有點不好意思,卻仍然道,“因爲幫主輸在女人手上,奴婢……與有榮焉啊。”
她這樣一說,琉璃也有了興趣,更別提青檸這個多事的,立即就追問,“誰啊?誰這麼大本事?快快。怎麼回事?告訴我們,不要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啊。”
“唐春說,開始就是一羣男人在吹牛,個個是酒國聖手。”唯唯笑着說。“唐春是知道底細的,乾脆就認了慫。這時候,咱們漕幫在東京都的總頭凌紅蝶站了出來,說她先敬。之後大家就可以隨意了。凌姐姐走船的技術是有的,領導分舵也很有本事,但平時滴酒不沾。她這樣說了。那羣男人們就來了精神,有那壞心眼兒的,還拿了最烈的酒來。哪想到,凌姐姐都沒用杯子,抱着罈子直口灌,而且不墊肚子喝急酒。男人們都傻了,可姑娘家都喝了,他們哪有臉不跟上?於是,咬牙上場,結果一輪下來就全溜桌了。還是幫主有本事,扛了三輪,到底……敗下陣來。”
屋子裡的丫鬟就都笑起來,聽到男人出糗,甭管關係親近與否,都覺得好笑和解氣。琉璃心中也是暗罵水石喬:叫你往外跑,想和你商量事,你卻不在,該!
“聽說,幫主在喝趴下之前,拉着凌紅蝶,大着舌頭,死活要認姐姐呢。”唯唯又道,逗得琉璃也不禁莞爾。
而這輕鬆的氣氛,降低了她的警覺性。第二天一早,因爲水石喬到底沒回家,她就留了話兒給青黛,讓青黛轉告水石喬。她自己帶着青檸和憶秋,跟着溫凝之到西城外的明山去。溫凝之獨坐一車在前面,琉璃和兩個丫頭在第二輛車上。不過趕車的不是林青遠,而是寧安侯府的車伕。其他粗使的婆子墜在最後,府衛騎馬隨行兩側,看起來很是安全的樣子。
可能昨夜仍然沒有睡踏實,今天起得又太早,琉璃上了車後,就一直感覺特別睏倦。纔出城,就幾次差點睡着。而在馬車內四角,垂下四個鏤空的藤球,隨着馬車的晃動搖來搖去,看久了就像催眠師的工具似的。況且,藤球中散發出淡淡的清雅香氣,更是令人昏昏欲睡。
再看青檸和憶秋,也是不住的打哈欠。
“我怎麼了?不是中了迷藥了吧?”青檸抹了下因爲打哈欠而流下的淚水,“若是被幫主看到我在外頭這麼沒精神,肯定會笑我的。有一次,我和幫主三天三夜守在一處,打算逮一個漕口的錯處,也沒這樣過。”漕口是指由“刁衿劣監”組成的,與民分利,與不法同髒的人。
青檸說者無心,琉璃卻心頭一凜!對危險的第六感知,突然浮現在心頭。
“快閉氣!”琉璃騰的站起來,卻忘記溫家的馬車沒那麼高,於是重重撞在車頂上。
但她顧不得許多,伸手去抓那鏤空藤球,手下卻一空。接着,頭頂的疼痛和腦海內的迷糊感同時襲來,令她迅速失去了意識。
這纔是崔淑妃的詭計嗎?陷入黑暗前,她懊惱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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