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馬川雲是她什麼人。
這句話問得多麼好。
如果他還在, 她大可以安安穩穩待在家裡,什麼家族什麼聯姻都有人爲她擋着,再任性再執拗也有人疼愛有人保護。
永遠有人爲她撐起頭頂的那片天。
“正是家父。”
千雲想不到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平靜地回答, 連一絲顫抖都沒有。
果然這世上最好的療傷藥莫過於習慣。
願意也好, 不願意也好, 她已經習慣了沒有父親的生活。
火熱的岩漿席捲了天地, 目之所及, 仿若地獄。
親眼見到殺父仇人,她怎麼可能沒有怨恨,怎麼能夠無動於衷。
她知道罪魁禍首是戰爭, 是在位者的慾望,但不可否認的是, 正是面前這個男人, 直接導致了她的家破人亡, 將她的人生一百八十度扭轉。
父親逝世初時那個軟弱到面臨死亡無力反抗的自己,她根本不願意不敢回頭去想起。
近藤龍也真不愧是巖隱村曾經的精英上忍, 一招一式之間可見兩人的差距。
沒上過戰場沒殺過人的鞍馬千雲怎麼可能是他的對手。
但很快她便發覺,他的結印速度比一般上忍要慢,和卡卡西相比更是慢得多。
他的右手,五指的靈活度明顯跟不上左手,似乎是受過未能痊癒的重傷。
這對她來說當然是好事, 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她實力的不如人。
可對方到底是曾經名噪一時的忍者, 一直以來過的是腥風血雨的人生。
計謀, 經驗, 手段, 狠辣,決絕。
欠一樣都不行。
何況這個人, 是有着殺死她父親的實力的忍者。
不是懷着怨恨就能夠小宇宙爆發實力大增。
不是抱着要殺死誰的堅定決心就能夠將對方殺死。
不是將自己逼到絕境就能夠絕處逢生。
到底是太年輕,太不知天高地厚,太意氣用事。
早就說過了,這個世界強者爲王。
幻術被破,千雲跌坐在地上,喘着氣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苦無向她飛來。
已經來不及躲閃了。
如果真的要命喪於此,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記得幫她照料滿院子的花花草草。
腦海中掠過一個青年的身影,如果稍後他得知她這樣死去,一定會罵她又笨又蠢又白癡。
他對她,向來不會口下留情。
卡卡西。
卡卡西?
是了。
千鈞一髮之際她從長靴中拔出那把短刀,向前一揮,苦無在她眼前被擋了出去。
她終於記起臨行前卡卡西給她的刀。
雖然削水果沒派上用場,但卻險險救了她一命。
不得不說,她那位青梅竹馬真是有先見之明。
她緩過氣來之後覺得一陣詭異,近藤龍也怎麼會就此罷休?他應該順勢結束她的生命纔對。
“嘭——”
重物落地的聲音,就在她前方不遠處。
疑惑地擡起頭,頓時驚愕不已。
是近藤龍也。
他面朝下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背上有個大窟窿。
……死了。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屍體好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將目光向上移。
在距離原本近藤龍也所站之地很近很近的地方,站着一名青年。
銀髮如霜,一身風塵,面罩之上那隻惟一露出來的眼睛,閃爍着尖銳而凜冽的光,咄咄逼人。
他的右手上,寶藍色的查克拉凝聚在掌心,正在慢慢消散。
她認得這個術。
雷切。
卡卡西。
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爲及時救了她而高興的卡卡西。
反而是周身散發着一股難以令人靠近的煞氣。
不知爲什麼突然一陣心虛,她朝他揚起一個笑容:
“喲,好巧啊卡卡西桑。你怎麼會在這裡?”
雷切的光芒已經消退,他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看着她,良久才吐出一個詞:
“路過。”
伸出手到她面前,掌心朝上,似乎是要拉她一把。
但當她擡起手,準備放入他手心時,他忽然又收回了手,插.在褲兜裡。
“你不是很厲害很不怕死嗎,自己站起來。”
她的手在半空生生停住了。
仰着頭和他大眼瞪小眼,直到脖頸酸了才氣餒地垂下頭。
自己站起來就自己站起來。
自認能屈能伸的鞍馬千雲一骨碌站了起來,還沒站穩腳跟就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中,只是那忍者馬甲磕得她有點不舒服。
待會兒要和他商量一下,以後抱她的時候能不能別穿馬甲。
卡卡西把臉埋在她的長髮間,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差一點。
差一點他懷中抱的就不是這樣溫熱的身體,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夕日紅說她去了月之國,他越想越不對勁。
湯之國比上月之國繁華十倍不止,她好端端的怎麼會特意繞道前往更加偏遠的小國?
除非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出任務時遇見自來也,他聽聞某人變成他的樣子去喝花酒,也只是無奈地笑了笑。確實是像她會做的事情。
但是自來也還說了一件事:
“我在川之國見到近藤龍也了,他好像去往月之國的方向。”
旗木卡卡西頓時心中一跳。
如果是因爲近藤龍也,她去月之國的確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只是他突然很想咬牙切齒地罵人。
白癡。
就算有所謂的血繼,她以爲她真的會是巖隱村上忍的對手嗎。
不自量力的人從來都沒好下場的。
還以爲她這些年來成長了不少,看來任性固執的小性子不知何時又死灰復燃了。
她在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之前,就不能先和他商量一下麼。
先是胡扯了個理由離開村子,又不知死活去了月之國。
爲什麼不能安安分分地待在木葉。
爲什麼不能好好地待在他身後。
爲什麼不能像以前一樣,待在他一回頭就能看得見的地方。
卡卡西在村民眼中是個很和善寬容大度的好青年,但此時真的很想把一個人往死裡罵。
又笨又蠢又白癡。
千雲輕拍他的後背,像母親安撫小孩那樣,很輕柔地一下一下。
她知道他肯定想罵她,說不定還想往死裡罵。
也許她還能在他發飆之時調侃一句——喂喂喂,雖說這裡沒有別人,但木葉第一技師平易近人的好形象也要繼續保持喲。
牆壁的青苔間有蝸牛爬過,旁邊高大的房屋在那裡投下一大片陰影,終年無陽光到達。
她感覺到臉側他的呼吸漸漸平緩了下來,但扣在她腰間的大手依然沒有半分放鬆。
理虧在先,她低聲說道:
“別生氣了。下不爲例,我保證。”
“我沒有生氣。”
她話音一落,耳邊就有一個聲音接着說道。
可那聲調那語氣明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千雲無奈,目光落在前方遠處的屋頂瓦片上,那裡停着兩隻小小麻雀,說不定正在用鳥語嘲笑他們。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耳邊那個聲音很不情願地說:
“小時候你也是常常說保證幫我吃掉所有的天婦羅,可每次都趁我不在偷偷藏在我碗底。”
“你以爲我一直都不知道麼。”
她很不厚道地笑了。
摟着他的背脊把臉往他肩膀上一頓亂蹭。
原來他一直是知道的,虧她還爲自己的“心思縝密”得意了好久。
“打擾了。”
一道不屬於他們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兩人轉過頭去,只見近藤龍也的屍體旁站着一個戴白色面具的男人
“我是巖隱村的暗部,奉命處理叛忍的屍首。”
卡卡西朝他點點頭:
“請便。”
那男人往近藤龍也身上撒了些粉末,頓時一陣白霧,地上只剩一灘清水。
然後他向他們微微頷首,結了個印,消失了。
快得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似的。
目睹這一過程,千雲卻很難形容此刻的心情。
雀躍,釋懷,解恨,痛快。
都不是。
殺死她父親的人是死了,但是她父親呢,以前無拘無束的生活呢,都回不來了。
人永遠無法到達的一個地方就是過去。
這一點很多人都明白。但他們往往忘記了——更應該更值得珍惜的是未來。
“1220。”
卡卡西突然說了幾個數字。
她一臉茫然。
擡頭見他雙眉依然緊蹙着,便伸手去輕揉他眉心。
很久之前她就想這樣做了。每次見他皺起眉頭,她就不由得想伸手去幫他撫平。
一陣曖昧的安靜不知不覺間蔓延開來。
“年紀輕輕的,整天皺着眉頭。再這樣下去,很快你就是卡卡西大叔了。”
她笑着說。
片刻,他似乎嘆了口氣,拉下她的手。
指尖緩緩而落,滑過他的臉頰,連同那常年不離身的面罩也拉了下來。
無論看多少次,都俊俏得令人嘆息的臉。
然後,他低下頭,薄脣離她越來越近直至看不見。
她感覺到鼻息之間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脣舌間盡是溫熱柔軟的纏綿。
才反應過來——
他在吻她。
她的青梅竹馬卡卡西桑,在,吻,她。
這個認知使她身體一僵,頭腦中一片空白,只覺白日星辰燦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