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花瓣飄落到窗臺上, 與海棠翠綠色的葉相映成趣。
木地板上胡亂扔放着一大堆十八禁書刊,佔據了四分之一的客廳。
茶几上的玻璃花瓶裡永遠插着一束怒放着的鮮花,一年四季豔麗如春。
春.色無邊。
千雲驚訝地看着從遠處飄落到院子裡的櫻花瓣, 才後知後覺地晃過神來——
原來已經到春天了。
竟然相安無事地過了大半年, 長老也好, 聯姻也好, 不可思議地沒有了下文。
她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爲是那日她的反抗奏了效, 又或者是他們真的對她的血繼無可奈何。
事情肯定遠遠沒有這般簡單。一定是有人從中周旋。
她能想到的人只有一個——族長堂兄。
會不會是他,也不想她重蹈雲煙的覆轍?
才這樣想着,本家就有人來了。
她自嘲地笑笑, 看來好日子也只能到此爲止了。
十分鐘後她穿過本家後院長長的迴廊,站在了訓練場上。
對面是一身忍者裝束的堂兄, 神情嚴肅, 甚至褪下了平日看她時的包容和慈愛。
渾身上下散發着毫不含糊的……殺氣。
“抱着殺死我的覺悟吧, 千雲。”他說。
這句話很熟悉很熟悉。
當年他教她血繼幻術,就是常常說——“不想沒命的話, 就抱着殺死我的覺悟吧。”
雖然每一次都會說這樣毫不留情的話,可每一次他都是盡心盡力地教導她。
他教給她的東西,無論是幻術還是其它,絕不少於木葉任何一對師徒。
但是,她曾幾何時見過他此時這無遮無掩的強大殺氣。
千雲握成拳的雙手垂在身側, 不由得緊了緊, 掌心冒出冷汗。
突然被叫到了本家, 突然就說要和她打一場。雖然不知道堂兄是出於什麼目的, 但她想, 這一次,絕對是以往無數次修行中的對打練習不可比擬的。
也許一時的疏忽, 失去的會是更多她還不能預知的東西。
所以,她閉了閉眼睛,抱着殺死對方的覺悟吧。
兩股殺氣從訓練場的兩方蔓延開來,在中央匯合,相互吞噬。
大概,這會是她打得最認真的一場戰鬥。
八雲坐在離訓練場有一段距離的木迴廊上,遠遠地望着正在鋪天蓋地使用幻術的兩人。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堂姑。
那兩人眼中沒有平日所見的親人的溫柔和愛護,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想要獲勝的堅定和決絕。
小女孩瞪着大眼睛,咬了咬下脣,轉頭問母親:
“爸爸和千雲桑這樣……真的沒事嗎?”
只見母親伸手攬着她的肩膀,也是一臉擔憂地望着那邊。
鞍馬家兄妹的這場戰鬥持續了不過半個小時,感覺彷彿過了三天三夜的千雲半倚在客廳的沙發上,筋疲力盡。
堂兄畢竟是忍者,雖然臉色比常態下蒼白了一點,但到底是氣穩如山地端正坐着,輕啜清茶。
比他想象中的要好。
羣雲斂了斂眸色。血繼幻術尚且不提,堂妹的瞬身術實實在在是讓人吃了一驚。那種程度的瞬身術,可以說是在幻術師裡不多見的。
她一定不是習自於他。
“教你瞬身術的人,真是一絲不苟呢。”他說。
她一怔,過了好半晌才輕輕回答道:
“是啊,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老師。”
然後是一陣沉默。
堂兄不知道在想什麼,而她在等他開口說突然要和她對打的原因。
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在行走。
這是不是時間的聲音?
如果是,爲什麼侷限在一個小圓盤上的時間可以改變那麼多東西?
時針,分針,秒針。它們日復一日在循環行走,連一個小小的圓盤都走不出,爲什麼可以成爲這個世界的刻度?
或許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個“爲什麼”,都能有相對應的以“因爲”爲開頭的解答。
就像她一直在想,家族這種東西,究竟是爲什麼而存在的。
“過幾天有個商隊要去川之國,不如千雲你也一起隨行,就當是去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
“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大概是很好奇村子以外的世界吧。”
聞言,千雲是確確實實愣住了。
二十二年。
她在木葉成長到二十二歲,一步也未曾踏出過村子的大門。迄今爲止,她所度過的人生全是侷限在這裡。
不是沒有嚮往過的,外面那個光怪陸離的陌生世界。
每次夕日紅卡卡西他們說起哪個國家哪個村子怎麼怎麼樣,不知有沒有人曾經發現她眼睛裡閃爍的光。
曾經很渴望很渴望,能夠和他們看到一樣的風景。
但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這種想法也就慢慢淡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越發平和安穩的心——如果可以安安靜靜在木葉過完一輩子,那也不賴。至少,這也是很多人的奢望了。
但是現在,堂兄突然叫她離開村子,又是爲了什麼?
“這個古老而腐朽的家族,就像一座被蟲蛀空了心的木頭支撐着的老宅,是時候要大規模修整了啊。”
她一驚,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很平靜,甚至隱隱可見臉上有一抹釋然。
腐朽。
他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自己的家族。一直以來盡心盡職爲家族效力,鞠躬盡瘁,一刻也不敢忘記過自己身爲族長肩上的責任。
只是如今他似乎是對“家族”的含義有了另一種見解。
一個家族,如果要族人爲它犧牲才能換來榮耀,那再強盛又有什麼用,再光鮮又有什麼用?
這樣的家族,族人爲它犧牲真的有意義嗎?
千雲皺起雙眉,說:
“是因爲我……”
“不是因爲你。”
他打斷她,微微笑着說:
“不全是因爲這件事情。”
他有私心。
八雲是惟一的家主繼承人,他怎麼能把這樣的家族交到女兒手上?他怎麼能將女兒的一生束縛在這麼一個昏暗殘酷的家族裡?
如果從他開始改變,說不定到了八雲繼承家主的時候,這個家族就能成爲族人真正的庇護所了。
那樣的家族,才值得族人去愛它守護它。
她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嘆息着說:
“不容易啊。”
那種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改變的。
堂兄要與長老抗衡,說白了,就是族中新老力量的抗衡,也許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顛覆吧。
曾經是和宇智波齊名的名門大族,要改變談何容易。
然而即使強大如宇智波,不也是一夜之間被滅族了麼。
鞍馬羣雲笑了笑:
“這個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是容易的?但總要有人來踏出第一步。”
總要有人來打破所謂的命運,所謂的規則。
還記不記得,很多年前村子裡有一個打破忍者規則的人。
爲救同伴而放棄任務。
後來,他的下場是怎樣的呢?
“我是想,如果你在村子裡,他們一定會再找你。”
血繼的力量雖然令人畏忌,但若論智謀手段,二十來歲的小堂妹絕對不是歷經風浪的長老的對手。
她所欠缺的經驗實在太多太多了。
“這些年沒有什麼大的戰爭,各國之間總體上和平安然,你的幻術也足夠自保了,就當是出去遊山玩水一番,增長些見識也是好的。”
“我也會和你保持聯繫的。”
她想了想,最終點點頭:
“我明白了。”
如果她留在這裡,只會讓堂兄在整頓家族之時還要分神擔心她,倒不如暫時離開,讓他少一份顧慮。
如果幫不上忙,起碼不要拖後腿。
“千雲,這是我們族內之事,暫時不便張揚,就算是……”
就算是卡卡西和夕日紅。
再好的朋友也有不便告知的事情,何況還是事關一族內情。
“我明白。”
於是當千雲和卡卡西說,她要“效仿綱手大人外出遊歷,追求豐富的見識和閱歷”時,後者直接把《親熱天堂》扔到她頭上,耷拉着死魚眼說:
“如果你說你要效仿自來也大人,爲了寫作而到各地取材,可能我還會有那麼一點點相信。”
她一手拉下倒蓋在頭頂的小書,也耷拉起死魚眼:
“好吧,你也可以那樣認爲。”
“所以呢?原因。或者說,你不小心撞壞了腦袋?”
“……你一點兒也感受不到我熱愛名山大川,想要博覽世界古蹟的心嗎?”
他的死魚眼一眨不眨地瞪着她。
“好吧。”
然後從地上的那堆帶色書刊中,幾經艱難在角落裡翻出一張褶皺得不成樣子的世界地圖,攤開在矮矮的茶几上,盤腿坐到了她旁邊。
“說吧,你想知道哪裡的山川,哪裡的古蹟?我自認知道的不算少。”
她一愣,而後伸手往他肩膀上亂拍一通。
其實她很不厚道地想,是不是因爲她走了,沒人給他做飯洗衣服,所以他纔會表現出如此明顯的不同意。
如果一個男人渴望一個女人好好地待在他一回頭就能看得見的地方,大概是因爲心裡緊張着這個女人,她一直一直在等待他的地方,是名爲“家”的歸宿。
可惜這些,就算是多年來博覽各色書刊的千雲和卡卡西,也未能明白。又或者說,一直以來太過親近,有意無意就忽略了那些親情友情以外的曖昧情愫。
兩個人有沒有想過,自以爲堅不可摧的親情友情是否已經在某個未被發覺的瞬間悄然變化?
只欠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