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西執行任務的時候去過很多地方, 繁華之地車水馬龍,華燈璀璨;偏僻之地荒無人煙,甚至寸草不生。
但從來沒有哪一個城鎮哪一個村莊, 能夠像木葉一樣, 只要待上片刻, 就不想走了。
畢竟這裡是生他養他的地方。
然而忍者是不能夠有這種多餘的感情的。一百多條冷冰冰的忍者心得, 他一早就熟記於心。
誓死完成任務。遇敵一人殺一人, 兩人殺一雙。被俘便自盡。同伴呢,在任務面前根本無足輕重。
不要拖累別人,也不要被別人拖累。
他從四歲開始就一直接受着這樣的教導, 五歲那年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殺人。
他至今還記得, 那人被他用短刀刺入心臟, 瞪大着雙眼直直望着他, 死不瞑目。鮮血濺到他的面罩上,像鐵鏽一般的氣味, 很難聞。
那時他暗想,或許有很多天都不會有食慾了。
但是,他太低估戰爭了。或者說,他太高估自己了。
後來回到木葉的陣營,他也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 也許有五個?也許有十個?只覺飢腸轆轆, 恨不得大口大口吃飯。
遠處的天空中有花火綻放, 漆黑的夜幕, 一瞬間七彩繽紛, 絢麗無比。
是鄰村在舉辦夏日祭典吧。
居然到夏日了。
他明明記得時間像蝸牛一樣一步一停,日復一日看到的都是樹葉相同的綠色。
不是說春意盎然麼, 爲什麼今晚一擡頭,滿眼都是夏日祭的花火。
他記得小時候有一個人很喜歡看花火的。
不,不是帶土,也不是琳。帶土和琳也喜歡看花火,但他現在想着的不是他們。
是以前很任性很固執的一個小鬼。
她曾經撒嬌撒賴地纏着他,要他去鄰村時帶上她去看花火。他被纏得不耐煩,只好敷衍一句:
“好了,下次帶你去。”
她聞言便歡呼雀躍,叫嚷着“要和爸爸說一聲”,噠噠噠就跑了回家。
是了,那時候,她還有父親。
下次。
自那之後他去過鄰村無數次,但沒有一次是帶上她的。
他說的“下次”,一直到十幾年後的現在,都還沒有兌現。
她也沒再任性固執撒嬌撒賴纏着他,甚至也沒再提過看花火的事情。
不知道是她忘記了,還是她以爲他忘記了。
或者,是早就沒有了當時的心情吧。
夜涼如水。
卡卡西坐在冰涼的屋頂上,即使是夏天也感覺不到一絲燥熱。
遠處夜空中的花火一束接着一束,熱熱鬧鬧灑滿了大半個天際。
這種時候,如果有酒喝就更好了。他想。
去年夏末,他就是在這裡喝酒到天明。
當然,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
有腳步聲漸行漸近,很輕,但忍者靈敏的感官仍能一下子便感知到。
那人在屋前停下腳步,他低頭,在花火的亮光中看清了來人的相貌。
是熟悉的人。
“一個人晚上散步?阿斯瑪出任務了嗎。”
夕日紅一躍而上,站在屋頂的邊緣,夜幕中身姿颯爽。
“今晚我值班巡夜。”
“你呢?幫千雲看家?”
最後一句話明顯帶上了幾分調侃。
他們現在所在的屋頂,就是鞍馬千雲的家。
卡卡西伸手向遠處的上空一指:
“看花火。”
彷彿爲了照應他,“轟隆——”一聲滿天火樹銀花。
“真是好興致。”
夕日紅笑道,至於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屋主人在家,一定少不了好酒招待。可惜了。
“千雲出去,也有三個月了吧。”
他望着綻放後紛紛消散的花火。
“97天。”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居然會記得如此清楚,好像並不需要去記,自然而然就躍上心頭。
已經連續97天,沒人給他做飯,沒人給他洗衣服。
沒人嘮嘮叨叨地說着卡卡西怎麼怎麼樣。
他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一點點不習慣。
只是不習慣而已。
就像當年帶土犧牲後,突然沒了人整天在他耳邊叫嚷着要打敗他,也是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習慣。
一定是這樣。
夕日紅不動聲色地瞥他一眼,茫茫夜色中屋子前院的夾竹桃隱約可見。
前幾天她想着千雲不在家,前院後院一地的花花草草無人照料,不知會枯萎成什麼樣子,好歹有空她也要幫好友澆澆水啊什麼的。沒想到來到院子裡一看,滿院植株花枝招展,精神得很。
儘管不曾表露,但有人一直記掛着鞍馬千雲,而且不同於她對好友的那種掛念。
“今天我聽八雲說,千雲去了月之國。”
“月之國?商隊的下一站不是湯之國嗎,她去月之國做什麼。”
夕日紅笑了笑:
“可能真的想效仿綱手大人四處遊歷吧。”
“那麼爛的藉口你也相信。”
“不然呢。”
風吹着周圍的樹葉沙沙沙沙響,月亮被雲層半掩半遮,光芒暗淡。
“你慢慢看花火吧,我繼續巡夜了。”
說着,她身形一晃便沒了蹤影。
卡卡西擡起頭,天空黑濛濛的一片,鄰村的花火已經停止了。
同一時間在月之國的鞍馬千雲當然不知道在木葉有人談論起她。
她站在旅館的窗口旁,望着臨街的人家的燈火出了神。
原本的計劃是繼續跟隨商隊前往湯之國的,卻在啓程的那天變了卦,告別他們獨自來到了月之國。
會不會太魯莽了呢?
她閉了閉眼睛,有風拂面而來,即使是夏天亦可感覺到絲絲涼意。
在川之國的時候,她因好奇而逛了趟賭場。
綱手大人是這種地方的常客吧,雖然逢賭必輸。
千雲的手氣一般,輸了又贏,贏了又輸,如此好幾回,基本上沒輸沒贏。
而且,她也不好意思拿卡卡西的血汗錢去豪賭。
旁邊的旁邊那桌圍聚了很多人,叫嚷聲和噓聲充斥着整個賭場。
大概是什麼捨得花大手筆的人物吧。
她沒想去湊這個熱鬧,正準備離去,聽見身邊有兩個人在低低私語:
“那是巖隱村的忍者吧?好像叫做近藤什麼的……”
“近藤龍也,是前些年巖隱村很出名的上忍,但是聽說他叛變村子了。”
“真的嗎?他成爲叛忍了?!”
“噓!小聲點!你想死嗎……”
“啊對不起……”
近藤龍也。
在木葉的時候,千雲聽說過他。成名於第三次忍界大戰,在巖隱對木葉的一戰中,斬殺了木葉不少忍者。
包括……。
她轉過頭,看見吵吵嚷嚷的一羣賭徒中間,坐着一個黑髮男人。他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猙獰的傷疤,從嘴角一直延伸至耳垂。
當年巖隱村的英雄,已經淪落爲一個混跡於賭場的叛忍了麼。
命運真是懂得如何開玩笑。
“嘭——”
上空巨大的響聲將她從紛雜的思緒中拉回來,她睜開雙眼,窗外夜空燦爛,絢麗奪目,一片不夜天。
原來是月之國的夏日祭。
她記得木葉的夏日祭要在更遲些日子,今年是趕不上了。
小時候她倒是很期待每年夏日祭的花火,特別是鄰村一年一度的盛大花火。
那時年紀小,又被父親寵在手心之上,任性固執撒賴使小性子,時時纏着一個少年要他帶她去鄰村看花火。
他大概覺得她煩人至極吧。答應是答應了,可是一直沒有兌現過。
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想必早就忘記了吧。
年少時說過的話,其實是不能算數的。
千雲關上窗子,躺回到榻榻米上,在整夜花火聲中入睡。
幾天後。
街道上人聲鼎沸,而沿着一條小巷左彎右拐,竟能拋離外頭的喧囂,所到之處人跡罕至,清淨無比。
一直在趕路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對着空無一人的街巷說:
“出來吧,從川之國就跟着我到了月之國,你還要跟到什麼時候?”
拐角處有一人緩緩走出,棕發黑眸,一身灰衣,面容白皙秀麗,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子。
他眯起眼睛打量她,臉上的疤痕像一條在蠕動的蜈蚣。
“我不認識你。”
“近藤龍也。”
她輕輕念出他的名字,似是在最後確認。
“我是。”他說。
就算是被原忍村追殺的叛忍,他也不會做縮頭烏龜隱姓埋名苟且偷生。
他曾經也有一個像英雄一樣光輝的過去。
“你是什麼人?”
她不理會他的提問,仍在絮絮地說:
“第三次忍界大戰,用計斷絕了木葉的支援,將木葉潛入巖隱村的前鋒小隊全滅。”
“憑此一戰,成爲巖隱的英雄。”
提起他最引以爲傲的輝煌過去,近藤龍也微微一笑,臉上的傷疤卻越顯猙獰。
“你知道的不少。”
“跟了我那麼久,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的眼睛在一剎那間很亮很亮。
“我想……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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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有深仇大恨?”
“是。”
周圍的景緻突然變了。
原本是青石板的小巷和長滿青苔的牆壁,如今變成滿天滿地的火紅。
腳下是翻滾着的,深不見底的岩漿。
“幻術?”
他擰眉想了想,擡眸看她,說:
“那一戰中,我斬殺了木葉曾經的最強幻術師鞍馬川雲。”
說着,再次打量起她。
“他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