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四次忍界大戰結束的第二年春天, 櫻花剛剛點綴上枝頭,旗木家的長子出生了。
千雲抱着小小嬰兒看了好久,不時擡頭望了望身旁的丈夫, 皺着一雙秀眉, 全然沒有初爲人母的激動和喜悅。
卡卡西奇怪地問:
“怎麼了?”
她瞪着死魚眼說:
“孩子和你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接下來這句有些咬牙切齒:
“沒有一丁點兒像我, 沒有一丁點兒!”
夕日紅忙打着圓場說:
“怎麼沒有, 孩子的瞳色就和你一樣。”
她擡擡眼皮, 死魚眼看向好友,平平板板地說:
“卡卡西的瞳色也是黑色的。”
被點名的第一技師乾笑着安慰她說:
“嘛,這種小事就不用計較了吶。老人們常說, 通常是兒子像父親,女兒像母親喲。”
她偏頭想了想, 好像確實是這樣。
但就算是再像父親或母親的小孩, 總會有某一小部分明顯看得出是遺傳自另一方吧。
夕日紅的女兒就是和母親有八分相似, 唯有一張嘴巴像極父親阿斯瑪。
但是旗木家的長子,不誇張地說, 簡直就完完全全是旗木卡卡西的縮小版。
五官也好,輪廓也好,甚至髮色,絲毫看不出千雲的影子。
就算被稱爲COPY忍者,這也COPY得太過分了!!!
一直到又一年夏天, 旗木家第二個孩子出生了。
是一名女孩, 從稚嫩的面容便可看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將來一定惹得無數追求者前赴後繼。
女兒像母親。
哼哼哼, 千雲無比幽怨地瞪着卡卡西, 像是像,只是只有一雙眼睛像她, 除此之外,與旗木家家主和長子幾乎出自一個模子。
身爲旗木家家母的千雲深深覺得自己被排斥了。
每次看見夕日紅的女兒,再看看自己的女兒,她都覺得上天如此不公。
但是還好,起碼女兒還有一雙眼睛像足她。
[二]
旗木一族子嗣雖少,但個個都是天才。
木葉白牙就不用說了,第一技師在忍界也算是家喻戶曉的。
到了晴彥這一代,小小年紀的少年被譽爲忍者學校的第一天才也不足爲奇了。
每個男孩子年少時都有一段極其崇拜父親的時光,他當然也不例外,尤其是他的父親還是村子裡頗受敬重的精英忍者。
他從小就以父親五歲畢業,六歲成爲中忍,十二歲成爲上忍的光輝事蹟來勉勵自己。
在小小少年心中,父親就是他最崇拜的英雄,也是他立志要超越的人。
然而,他一直不明白,英雄一般的父親,爲什麼會娶了母親這樣普通的女子。
他心目中最值得男人爲之傾倒的好女子,應當是像綱手大人,靜音阿姨,紅阿姨,紅豆桑,雛田桑,天天桑,井野桑,小櫻桑,甚至是砂忍的手鞠桑……那樣能夠獨當一面的女忍者。
男人的心之所屬,不應該是那些有能力站在他們身旁並肩作戰的女中豪傑嗎。
而他的母親,據說她擁有幻術世家鞍馬一族的血繼,但他只知道她用來迷惑他和妹妹嘗試新料理的幻術確實是無懈可擊。
他從來沒見過她的雙手拿過苦無,握着菜刀在廚房做飯倒是每天都見。
就如同母親對他的長相很失望一樣,他對母親單純的家庭主婦身份也很失望。
“歐多桑是不是曾經在任務中身受重傷,被卡桑所救?”
一天晚上,他終於忍不住這樣問了父親。
後者略微驚訝地看着他說:
“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小少年鼓着臉,理直氣壯地說:
“您其實是爲了報恩纔會娶卡桑的吧!”
忽然身後的紙門被拉開,他回過身,看見母親探出頭來笑着說:
“我平時給你們做飯也是很辛苦的喲。”
“爲了報恩,你們今晚就睡在迴廊上吧。”
說完,把枕頭被褥扔給他們,“嘭——”的一聲拉上紙門,徒留父親一臉悲苦地叫嚷着:
“喂喂餵我什麼都沒說啊!”
他耷拉起死魚眼,這個習慣不知是襲自父親還是母親,伸手戳了戳父親的手臂,仰起小臉說:
“露出這樣的表情實在是太沒用了,歐多桑。”
父親也耷拉着死魚眼看他,嘆氣彎下.身揉着他的腦袋說:
“等你遇到肯爲你做飯的女孩子就會明白了吶,晴彥。”
他和父親大眼瞪小眼,然後扭頭不屑地說:
“切,我纔不像歐多桑。我以後的妻子一定要是很厲害的女忍者。”
“是是是。”
父親敷衍地應道。在木迴廊上鋪好被褥,拍拍他的頭示意他該睡覺了。
這晚是滿月,月光灑落在後院池塘的水面,漣漪一閃一閃煞是好看。
過了很久,他聽見身旁父親輕聲說了一句:
“一個家怎麼可以少了做飯等你回家的人吶。”
他怔了怔,偏頭望過去時只見父親的臉龐隱在紙門投下的陰影中,他看不見他的神情。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心中涌上一股很強烈的直覺,父親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是笑着的。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樣。
這句話對晴彥來說只對了一半。他不滿母親的平凡,而是事事效仿父親。
忍術的修行就算了,就連父親喜歡吃秋刀魚討厭天婦羅,他也要和父親保持同一步調。
妹妹倒是鍾愛天婦羅,每次見她在飯桌上吃得不亦樂乎,他低頭扒飯暗暗地想——那種東西果然只有懵懂無知的小P孩纔會喜歡。
其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想試試天婦羅是什麼味道的。
是了,關於相貌酷似父親這件事,村子裡並沒多少人深以爲然。
這當然是因爲第一技師多年來面罩不離身,真正見過他真面目的人不多。
晴彥在堅決要求髮型和父親相同之外,也曾打算學父親戴面罩遮住大半張臉。
可是他母親一臉嚴肅地對他說:
“知道你父親爲什麼和我結婚嗎。”
他搖搖頭,瞪大着眼睛認真聽。
母親意味深長地說:
“就是因爲你父親整天戴着面罩,女孩子們認爲他長相奇醜無比,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所以都不肯嫁他吶。”
說到最後,她還煞有其事地攤攤手,一臉幸災樂禍。
他驚訝中夾雜着好奇問:
“卡桑就不怕歐多桑真的長得奇醜無比嗎?”
母親哈哈笑着說:
“要真是那樣,在家也不讓他解下面罩就好了嘛。”
晴彥恍然覺悟,爲了以後能夠娶到厲害的女忍者,終於打消了效仿父親戴面罩的念頭。
[三]
人說女兒是父親上一世的情人。
由衣對她上一世的情人可謂是嫌棄得很。
與哥哥將父親視爲英雄偶像不同,她時常嘟着小嘴向母親抱怨說:
“卡桑眼光不好,居然嫁給歐多桑這樣懶散沒幹勁的男人!”
在小由衣心目中,真正的男子漢應該有着滿腔的熱血和揮霍不盡的幹勁。
所以當她信誓旦旦地大聲說着“長大後要嫁給凱叔叔”時,她母親打翻了手上的湯,父親筷子間夾着的秋刀魚掉到了桌子上,哥哥也抽搐着嘴角看着她。
她下巴一擡驕傲地說:
“我認爲凱叔叔纔是最值得託付終身的好男人!”
她的父親和母親相視一眼,神情十分驚悚無奈。
母親拿來抹布擦乾桌上的水跡,很柔和地說:
“凱君的年紀可是比你父親還大哦,要不你考慮一下他的學生?”
“李君也是個時刻充滿着幹勁的上進好青年吶。”
小小女孩搖着頭說:
“不要。李桑纔沒有凱叔叔那樣的成熟可靠。”
彼時阿凱已經37歲了,依然和“青春”並肩奔跑,穩坐木葉第一光棍之位。
又一次來找永遠的對手決鬥,被旗木家一家四口目光灼灼盯了好久,才恍然大悟地亮出一口白齒,笑容閃亮:
“你們那崇拜的眼神頓時令我熱血沸騰啊!”
“這纔是青春嘛!!!”
第一技師這次很乾脆利落地應戰,旗木太太臉色陰沉地低聲說:
“往死裡揍去。”
旗木家主活動着十指,欣然答道:
“瞭解。”
三個月後,阿凱結婚的消息傳來。
衆人驚訝不已,紛紛猜測他是不是一時衝動做了什麼熱血澎湃的事情吧啦吧啦的。
婚禮上新娘微笑着挽着他的手,被大家起鬨着要講述他們的戀愛史。
阿凱很有擔當地擋在妻子前面,滿臉感動地說道:
“這都是青春的故事啊!”
是了,邁特太太是阿凱很多年前的同桌,在第四次忍界大戰中受傷不能再做忍者,這幾年也適應了普通人的生活。
說起來,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吶。
但是那又怎樣,兩個人最後能夠攜手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晚上由衣伏在母親的懷裡嗚嗚嗚地哭,小臉皺成一團扁着嘴說“唯一的好男人都沒有了”。
父親揉着她的小腦袋安慰道:
“一定有人在等着以後好好愛惜由衣吶。”
“最多這樣吧,以後由衣喜歡誰,爸爸就把他綁到我們家來好了。”
她擡頭望着父親,掛着淚痕的小臉像一隻大花貓。
忽然之間,她覺得父親其實也不是她以前認爲的那麼不可靠。
[四]
晴彥20歲的時候已經是村子裡的精英上忍了,只可惜還未遇到將來要成爲他妻子的厲害女忍者。
一次在任務中遭到埋伏,以一敵衆身負重傷,咬牙堅持趕路回村子,卻在遠遠望見木葉的大門時查克拉虛耗過度,支撐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重新有知覺時只覺得眼皮如鉛一般沉重,如何努力也睜不開。
迷迷糊糊間他聽見有人在說話:
“是木葉的忍者吶。真是的,受了那麼重的傷,還發起燒來了……”
然後那人爲他擦乾額頭上的冷汗,敷上毛巾,用棉籤蘸着水塗在他乾涸得幾乎要裂開的嘴脣上。
被窩很溫暖,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始終沒有睜開眼睛,卻知道身旁一直有人在照顧着他。
恍恍惚惚的彷彿回到了小時候,每一次生病發燒,母親一定會在牀邊一整夜守着他。
現在身旁那人的氣息就很像很像母親。
他在再次陷入昏睡之際叫了一聲:
“卡桑……”
第二天中午,窗外的陽光灑落到臉上,晴彥睜開雙眼,看見一名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捧着一碗粥推門進來。
她見他從牀上坐了起來,便眉眼彎彎地笑着說:
“喲,你醒啦。我剛煮好的粥,要不要嘗一下?”
他聽出她的話音中帶着鄰村的口音,窗臺的花盆裡種着的也是鄰村特有的香草。
“你昏倒在我們村口,我剛好經過,想着總不能見死不救吧,就把你帶回來了。”
她說着,把碗遞到他面前。
手指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手部肌膚細膩無繭。
很明顯是一個不喑忍術的普通女孩子。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粥。
口中頓時有一股溫熱自舌尖漸漸滑落至喉嚨,整個胃都是暖暖的。
很像家裡母親煮的粥。
他連“謝謝”都忘記了說。
自那之後他有事沒事時常路過鄰村,總是很巧地一次次遇見那個女孩子。
他開始知道她叫美咲,一家都是普通人,父母是醫生,她也正在學習成爲一名醫生。
他也開始明白,並不只是能夠與男人並肩作戰的女忍者纔是好女子,那些在男人身後微笑着等待的普普通通女孩子也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因爲心中有牽掛,纔會記得回來的路。
這是他曾經在父親的一本舊書中看過的一句話。
當時覺得莫名其妙,想着只要不是失憶,又怎麼會不記得回程的路。
現在卻終於理解,只要有一個人住進了心裡,就算在再遙遠的地方也會渴望回到她身邊。
他記起很多年前父親的話:
“一個家怎麼可以少了做飯等你回家的人吶。”
俊臉上不禁浮起一抹笑容,其實一直以來母親纔是家裡最令人安心的存在啊。
不是女中豪傑又怎樣,在父親心目中,他的母親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好妻子。
幾年後他和美咲結婚,母親調侃他說:
“是爲了報恩?”
他想起幼時自己的年少無知,撓着一頭銀髮很不好意思地看向母親:
“我知錯了,卡桑。”
父親也調侃着說:
“晴彥你沒戴面罩也沒有厲害的女忍者肯嫁你嗎。”
他無奈地笑着答非所問:
“美咲日後也會成爲像卡桑一樣厲害的家庭主婦喲。”
父親拍拍他肩膀,離去前說了一句:
“你和我最相似的地方,就是知道要珍惜和愛護爲我們做飯的女人吶。”
他忽然鼻子一酸,脣角卻忍不住一點一點彎起來。
——父親永遠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母親也是。
[五]
這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千雲在臥室裡發現一根長長的白頭髮,一看就知道不是卡卡西的,他的頭髮沒有這種長度。
她坐在梳妝鏡前,解開幻術後才發覺自己竟是滿頭花白了。往日一直用幻術維持着二十歲時的模樣,她已經很久沒有仔細看看真實的自己了。
臉上皺紋深深淺淺,不知不覺間就如此衰老了。
卡卡西進來,見她一臉愁容地照着鏡子,便走到她身邊問道:
“怎麼了?”
她轉頭對着他皺起眉說:
“你看。”
以往幻術下光滑秀麗的臉龐,此時看來衰老得分外蒼涼。
人果然是無法與歲月抗衡。
他捧着她的臉左看右看,卻神色不變地說:
“沒有什麼不同啊。”
話音未落便被人戳了戳額頭,她眯着“一”字眼說:
“你老眼昏花了麼卡卡西,沒看到我的皺紋已經堪比後院的老樹皮了麼。”
他啞然失笑,攬着她的肩膀說:
“是啊,你已經是老太婆了喲。”
她也笑了,手心搭在他的手臂上,點點頭說:
“居然一不小心就和你到了白頭。”
時光啊,歲月啊,這些東西說起來虛渺得令人無奈。
而關於踏踏實實一起走過的日子,大概沒有什麼比滿頭的銀霜和臉上身體上凹凹凸凸的紋路更讓過往有跡可循了吧。
一不小心,就執手偕老了。
外頭有孩童的笑聲宛如鈴鐺,是晴彥的孩子在玩耍。
對於這新一代來說,他們已經是長輩的長輩了。
又過了幾年。
一天他們坐在後院的藤椅上曬太陽,天空數十年如一日的碧藍如洗。
烏鴉慢吞吞地飛過來又飛過去,“AHOAHO——”的叫聲令人昏昏欲睡。
卡卡西的腦袋從椅背滑落到她肩膀上,她頓時一怔,而後像是釋然一般籲出一口氣,放鬆了身子讓他靠着。
他在合上眼睛之前說了句:
“謝謝。”
晴彥帶着一名男子從客廳裡走到迴廊上,朝他們叫道:
“卡桑,火影大人來找歐多桑了。”
她回過頭去笑着說:
“鳴人嗎,你卡卡西老師睡着了吶。”
晴彥和鳴人臉色一僵,他們看見靠在她肩膀上的卡卡西,雙眼緊閉,臉上分明是自然老死的人才有的安詳和平靜。
旗木卡卡西這一生,儘管有波折,有遺憾,但終歸不像他的父親和老師。
他與妻子攜手共老,親眼看着子女長大成人,成家立室,最後走在妻子的前頭。
他有一個很知足的結局了。
千雲摟着丈夫,閉了閉眼睛,聲音很低很低地說了句:
“謝謝。”
就算他再也聽不到,他一定一早就明白,就像她也明白他剛纔那句“謝謝”一樣。
他們想和對方說的,大概是這麼一句話吧——
——謝謝你,和我相濡以沫這麼多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