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閻毗,包括以楊暕爲首的齊王黨。
他們這邊早就商量好了,河北這次鬧的太大,躲過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須找人分攤罪名,才能將楊暕的損失減到最小。
身爲皇子,小罪不痛不癢,熬過風頭就算沒事了。
閻毗等不到皇帝的親口詢問,但是他也知道,皇帝在等他的回話,於是深吸一口氣,站出來道:
“南北運河,關鍵就在南北收尾,洛陽段,在修建通濟渠的時候,引水渠道已經落成,無需憂慮,但是涿郡水系複雜,臣恐出錯,所以提前與齊王商議之後,便去了涿郡督工海河引水,期間爲何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臣確實不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來護兒站起來道:“陛下攜百官北巡,運河的事情都交給了你,徵調民夫、糧食都歸你管,你總不能賴在別人身上。”
我特麼你想置我於死地啊?閻毗是不鳥來護兒的,直接道:
“誰跟你說徵調民夫和糧食,是我在管?我一個運河大監,就是給陛下修河的,修不成河,罪在我,現在河修成了,其它的你也別想往我身上扣。”
他的老婆是宇文邕的女兒清都公主,楊麗華丈夫的姐姐,所以閻毗是楊麗華罩着的。
大家都是世家出身,誰還沒個後臺?
宇文述仍是坐着,開口道:“徵調民夫的事情,本來是歸民部管,但老夫也分權給了閻公,至於你怎麼做,我這裡也並不知道。”
“我怎麼做你不知道?許國公可真會裝湖塗,”閻毗冷笑道:“那我今天當着陛下的面,也就明說了,我這裡沒有徵調一個民夫,我只管修河了。”
“河也不是你修的啊?”民部侍郎韋津道:“永濟渠一千九百里,你就修了涿郡一段,加起來有沒有三百里?”
閻毗一時語塞。
韋津趁熱打鐵,繼續道:“你是運河大監,結果一開始卻跑去了涿郡,立使齊王捉襟見肘,給你當起了縫補匠,結果呢?一條河大半部分是齊王修的,若不是受你拖累,河北何至於此?”
閻毗頓時大怒:“做人留一線,你們莫要逼我太甚。”
韋津一愣,確實,不能把這老小子逼得太狠,否則有些不該說的話一旦被捅出來,可就不好收場了。
讓他分攤罪,可不是讓人家把罪都頂了,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沒事,你們不拱火,有拱火的。
高熲看向閻毗,說道:“河北死傷百萬之衆,閻公的腦袋,能不能頂的了?”
閻毗渾身一顫。
“信口開河!”宇文述直接道:“獨孤公你也是跟着陛下北巡的,河北死了多少人,你從哪知道的?百萬之衆?您老可真敢說啊。”
一時間從主角變成看客的魏徵,眼下也反應過來了,我特麼的出現,其實是爲了引出一個開場?
你們這是拿我當棋子,兩黨內鬥?我是不是已經沒用了?
只聽高熲道:“高某不敢欺君,初返京師,老夫便在秦王府,見到了河北所有的卷宗檔桉,這些檔桉都是秦王坐鎮京師的時候,河北地方官、以及各世家告狀的奏疏信件,許國公想不想知道,他們在告誰?”
宇文述冷笑道:“既然是在秦王府看到的東西,那一定是告齊王了,若是告其他人,反而不合情理。”
“怎麼不合情理?”高熲道。
宇文述沉聲道:“秦王對齊王不滿,已非一日,我知道你們今天想幹什麼?不就是想把河北的事情都推給齊王嗎?這是什麼道理?秦王呆在京師什麼都沒做,反倒是不辭勞苦於前方監修運河的齊王,被你們抓住一些疏漏小題大做,獨孤公明說吧,你不就是傍上了秦王,想扶持人家進東宮嗎?”
他這番話,等於把事情上升到儲位之爭,以此來減輕河北一事對楊暕造成的影響。
意思是,楊暕沒多大過錯,但是你們想把他搞下去,所以借題發揮。
高熲看向楊銘,道:“在做的各位,很多還沒有看過那些卷宗,秦王不妨讓人送進來,讓大家都看看。”
楊銘擡頭看向楊廣,道:“兒臣已經帶進宮了,本來是送進了門下省,等父皇閒時再御覽,當下是否合適?”
楊廣當然會讓他把東西帶進來,因爲他想在今天把事情都解決了。
“送進來吧。”
不大一會,堆積成一座小山的卷宗,就這麼被人擡進了大殿。
人人臉色難看。
因爲大家都知道,這些卷宗,都是河北百姓的白骨堆砌而成。
眼下的大殿中,共有官員三百七十八人,人人傳閱非常消耗時間,但楊廣還是讓他們每一個人都看看。
漸漸地,殿內已經有哭聲響起。
河北之慘狀,不是一封奏疏,一封信件所能描述萬一,但是這些文字可以帶你進入一副場景,一副生靈塗炭、滿目瘡痍、餓殍遍野的人間地獄。
內史令盧楚抱頭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淚。
他或許不是那種體恤百姓之人,但他是時刻惦念家鄉的遊子,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縈繞他夢中的故鄉景象。
崔弘升也是不忍再看,可是閉目半晌後,又忍不住拿起來再看。
華夏古代的官員,都有一個習慣,就是出生於哪裡,一旦發達之後,必然會造福故鄉。
因爲家鄉對他們來說,是一道繩索,牽引着萬里之外的歸人。
大家都還沒有看完,宇文述決定先下手爲強,直接拍幾而起,怒斥道:
“這些畜生,該殺!”
蘇威愣道:“許國公這是在說誰呢?”
宇文述怒不可遏,胸口急劇起伏道:
“這一次民部難辭其咎,我做爲民部尚書,願意承擔過失,民部派去河北負責徵調的官員,也跑不了,地方官員更是失職,還有那些不肯借糧的世家,也該論罪,這些畜生,怎麼能在下面如此亂來?”
說罷,宇文述朝楊廣道:“臣請拿辦武安太守陳君賓、河間太守楊萬石、渤海太守高盛道,信都太守崔弘峻,問其失職之罪,再派河北巡查使,查辦誤國之糧商,囤積之蛀蟲。”
一口氣拉進來這麼多人,也把自己拉進來,宇文述這是鐵了心要讓更多人幫楊暕頂罪。
只要能保住楊暕,其它都是小事,保不住楊暕,大家都完蛋。
裴矩問道:“民部派去河北的,都有誰?”
宇文述道:“戶部司的韋義節和韋福嗣。”
裴矩點了點頭,看向皇帝道:“陛下不妨將兩人召進來問話。”
楊廣沒有吭聲,只是點了點頭。
接下來,兩個頂鍋的進來的。
堂兄弟倆跪在大殿中央,等候問詢。
私下裡,家族那邊也跟他們打了招呼,幫楊暕頂一頂,罪名不會大,最多就是失職,儘量把責任往那些地方官身上推。
一層一層往下推,牽扯的人越來越多,皇帝的處罰也就會越來越輕。
楊廣問道:“你們兩個在河北,到底幹了什麼?”
有背後家族作保,韋福嗣知道自己肯定死不了,但還是本能的嚥了口唾沫,道:
“臣奉尚書命,於河北負責徵調民夫一事,具體徵調數量,也都是部裡議好的,下面的官員多有排斥,但在臣多番周旋之下,還是如數供給運河,以保障工程民力用度,至於爲何會鬧成這樣,臣也不甚瞭解。”
另一個韋義節補充道:
“運河是我大隋的國策,臣心知如此大事刻不容緩,奔走於河北也只爲催促地方保障供應,怎知會鬧出民變,百姓對國策的誤解,源自於地方官的不作爲,再加上背後有賊人唆使,以至事大。”
楊文思嗤笑道:“事情出了之後,全靠這些地方官員在壓,你們倆到好,把事情往人家身上推,不是你們逼迫太狠,他們會這樣?”
韋福嗣擡頭道:“我們也是奉命辦事,大家都是爲了運河,安撫地方疏導百姓,可不是我們的職責,同樣的出人出糧,怎麼有的郡縣就沒事,有的就出事了呢?”
“哪裡沒有出事?”牛弘指着大殿內的那堆卷宗道:“你們倆好好看一看,挑一挑,看看河北哪個郡縣沒有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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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福嗣一臉無奈道:“牛公明鑑,工程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死多少,不是我們民部管的了的。”
“那該誰管?”牛弘拍桌怒道:“這個時候了還想推卸責任?這些卷宗上面寫的明明白白,有的一個縣,你們敢抽調三萬人,一個縣啊,能有多少人?”
韋福嗣面如死灰道:“死人跟徵調沒關係啊,那也是地方抵抗國策,不能保障藥食供給所至,牛公衝着臣下發怒,真的找錯人了。”
“你還說,”牛弘抓起一本卷宗直接扔在了韋福嗣面前,道:
“這本奏疏,是武安太守陳君賓最早時候上報的,告的就是你,逼迫當地強徵民夫,陳君賓湊不出來,你們就指使軍府強徵婦孺,十二歲的孩童,都被你們拉到了運河上面,當地糧行被你們洗劫一空,以至於市上無糧可買,百姓無果腹之物,你還說跟你沒關係?你一個戶部的,誰給你的調兵權?”
“這這這”韋福嗣渾身顫抖,一屁股癱軟在地。
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族內教給他的最後一招。
只見他突然間開始抽搐,仰面倒在地上,四肢亂踢翻着白眼,口水從口腔內溢出。
嗎的,他比我先用了?韋義節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