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文昊下完令轉頭看向方纔玉凌子墜落的地方, 早已空空如也,他微蹙眉頭駕馬離去。這個慕容玦,又去哪裡了呢?
一路往城東去, 冷盈月強壓着胸中的暖流, 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如若不趕緊找個地方靜坐調息, 否則後果她自己也難以想象……
玄之佾察覺身旁的女子忽然慢下了速度, 料想她傷得不輕, 恰巧瞧見不遠處的一座破廟,他擡手指了指,“去那歇歇吧, 等你恢復元氣在逃也不遲……”
冷盈月順着他的指尖望去,心中猛然一震, 腳下好似在原地生了根。血氣再一次涌上, 她便是有萬般無奈也只能點頭表示贊同。
蛛網和灰塵爬滿了廟門鎏金的牌匾, “月老祠”三個字依稀可見。玄之佾衝着那匾發呆許久,嘆口氣, 他緩緩推開塵封已久的廟門。
院裡雜草叢生,神像歪向一旁,紅線軸架平躺在地上、其上的紅線散落了一地,這一切是那麼的凌亂不堪……
玄之佾走進廟堂,尋到個蒲團拍拍灰, 扔在地上對冷盈月說, “這裡貌似荒廢了好久, 恩人您就將就着在這上面運功調息, 我去尋尋這四周有沒有什麼吃的……”
“你切莫叫我恩人, 我並非要救你……還有,你這一走我怎麼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冷盈月坐上蒲團, 心裡認定玄之佾這一走一定是有去無回,也對,把她拋棄的事情,他幹了不止一回了。
“恩人,不,姑娘你多心了!也罷,我不去就是了,在此爲姑娘你把門。”玄之佾拱手,剛轉身就冷盈月的話給怔住,“笑話,王爺叫我‘姑娘’?老身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歲,還是姑娘麼?”
玄之佾緩緩回身,淺淺笑着說,“晚輩唐突,望前輩您見諒。您專心調適,晚輩去門口守着就好……”
冷盈月點點頭,面具下的額頭早已滲出了冷汗。她的這個謊撒的當真是離譜,尤其是玄之佾方纔的那一抹笑,好像是無語的揭穿謊言。她該怎麼辦?再次環視破舊的月老祠,物是人是,情非!她的心沉了下來……甩頭阻止煩亂的思緒,她盤腿納氣,開始運功調息。
玄之佾在廟門檻處坐下,轉頭看一眼蒲團之上的人,似笑非笑……雖然他玄之佾不是什麼風流之人,但是女子年紀和身材的差距他還是看得出來。如此凹凸有致、玲瓏曼妙的身姿不是五十有餘的人該有的,很顯然,這個神秘的女子在撒謊,不過也罷,他不明來人的目的絕不能輕易行事,暫且配合她演場戲吧。
天下有的事當真能巧到無奈。玄之佾拾起地上的紅線頭,苦笑着回憶記憶裡的香甜。十六年前的月老祠可不是今日的模樣……
“佾,城東有間月老祠,我想去看看……”
“你有我了你還去月老祠,是不是還想綁個男子?”
“哪有……第一次來日耀,我真的只是新鮮,你就陪我去嘛……”
“好好好……你帶件衣裳,夜裡風涼……我們這就出發!”
銀鈴般的笑聲從遙遠的國度傳來,縈繞在耳際,依然清晰……玄之佾不經意的勾脣,有暖流劃過心間,代替刻骨銘心的痛成了永恆。那一夜,相同的地點,不同的心境……
彼此的體溫、彼此的氣息、彼此的愛戀,第一次在這裡緊緊融合。一夜間,愛情的花瓣全部綻放,馥郁芬芳讓人不能自拔。他的喘息伴着她的嬌吟奏出動聽的樂章,也是那一夜,註定了子凝的到來……而如今呢?只有他一人癡望這荒廢有些年頭的月老祠。心裡,會是種怎樣的滋味?
冷盈月完成第一個調息,睜眼看見在門口失神的玄之佾,他臉上落寞的神竟情讓她有一種想從後環住他的衝動……
那一夜的另一個主角,就是冷盈月,同樣在這破廟中的人。她垂眸,曾經的過往在腦中一幕幕重現,心裡五味翻攪,氣血隨着越來越波瀾的情緒激盪,“噗……”剛被壓制的鮮血再一次噴出,前功盡棄……
走火入魔的冷盈月扶着胸口大口喘氣,體內的真氣亂竄,全身像被火嗜。她痛苦的□□,恨不得一掌拍暈自己,對!拍暈自己!
“別這樣……走火入魔不至於自絕!”玄之佾搶先一步拽住冷盈月的手,旋即封住她的任督二脈,起掌由後背慢慢灌輸真氣給她。
徐徐而來的真氣壓住了體內逆行的真元,冷盈月漸漸恢復平靜,日夜兼程的趕路早已讓她疲憊不堪,還好,救下了他……面具下的容顏輕輕勾脣,體力不支的她進入了夢想……
柔軟的身子緊貼着玄之佾,若有似無的體香勾起了往日的情愫。好熟悉的味道,好莫名的感覺……心裡的悸動正慢慢喚醒沉睡的熾熱,有種慾望在蔓延……玄之佾“啪”的敲上自己的腦門,暗罵自己“禽獸”,居然對個受傷的女子起了色心!難道還要趁人之危不成……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玄之佾挪了挪身子,原本是想起身,可是聽見女子均勻的呼吸聲時,心裡忽然鬆動了一下……也罷,就這麼抱着,她也不會着涼,女兒家畢竟嬌弱些……思及此,玄之佾沉默,閉目調息,什麼也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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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慕容文昊厲害,因爲他永遠懂得如何用金銀讓人賣命!萬兩黃金,不想要的是傻子!如此,子凝一干人等身後的就不止是追兵,更像是一羣瘋狗……
腳力比不上,瘋狗自有辦法,那就是——弓箭。僅是瞬時間,瘋狗們就各個持弓拉箭,齊刷刷的蹲了一排。只聞一聲,“放!!!”(狗屁麼?)
萬箭齊發,黑壓壓的密箭就如追魂索命的利刃,叫囂着直奔逃命之人而去。
陸吟風天生警覺,覺得身後的風聲有異動,轉身一瞧,大驚!還來不及知會陸雨澤一聲,箭就要到眼前了,他取出腰間的摺扇,揮舞其斷下箭的去路,左閃右避,身法快如閃電。摺扇一開一合之間,空中的箭就被打落了大半。他又翻轉扇子,拿傘柄抵箭,那箭便按原路返回,要了它主人的狗命。
猛虎怕羣狼,吟風也自是抵不住羣犬。瘋狗們見得眼前人武藝高強,彷彿看見那萬兩黃金自個兒長腳跑了,這怎麼得了?於是,他們更加發狂,一波又一波的連續換人射箭,空中飛行的密箭比之前整整多了一倍。陸吟風應付起來不免有些吃力,不但來不及擋箭,就連自己閃箭也十分吃力。
前方的陸雨澤和子凝見此急忙調頭,奔向陸吟風想幫他應付,就在這時,一隻利箭不偏不倚的穿透了扇面,狠狠插入他的右肩。“嘶……”陸吟風悶哼一聲,擡眼瞧見正朝他而來的陸雨澤和子凝,馬上大嚎,“爹!!!別過來……你快……快帶子凝走!!!別管我……”
陸雨澤頓住腳,愣在原地彷彿在做某個選擇。瘋狗追兵見逃之人頓下腳步,停止放箭,加速抓人。陸吟風忍住巨大的疼痛,繼續朝着陸雨澤咆哮,“爹,你忘了你教過風兒什麼了麼?快走!!!!!!!”
這一吼讓陸雨澤回了神,凝望不遠處的兒子,他的眼中有些晶瑩在閃爍。陸吟風堅定的點點頭,陸雨澤明瞭,拽過一旁的子凝提氣而逃……
“吟風,吟風……”子凝顰顰回首呼喊,對上陸吟風那雙柔情的眸子時,他居然還是對她笑,依舊溫柔的笑……
子凝,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你好好的活着,我……就滿足了……
見陸雨澤和子凝已經飛出不遠,瘋狗們也只有幾步之遙了,陸吟風撐地起身,緊緊咬牙,一把拔出右肩的箭,拾起地上殘缺的摺扇,挺直脊樑準備大開殺戒……
任由肩頭的鮮血滑下,反正,他能活的時間也不長了,不如,拉幾個瘋狗墊背……他笑了,這一笑竟滿是幸福的悲愴,沒有了任何的溫柔。眸子結冰,他握緊手中的摺扇,衝進了瘋狗羣……毫不猶豫,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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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好遠,陸雨澤和子凝的前方是高聳的懸崖。深不見底,下面是什麼沒人知道,因爲這裡就是洛城地形最爲險要的絕路——“無崖”。身後已經沒有了追兵的蹤跡,倆人就在這懸崖之上癱坐在地,一語不發。
沒人敢想,沒人敢問,陸吟風現在到底如何……是生,還是死……
子凝的腦中一片空白,此刻,她不知道自己能想什麼……嘴裡有些苦澀的滋味,她擡手,才發現淚早已滑落……一雙溫柔的大手幫她拭了拭淚,她擡眼,是陸雨澤。
陸雨澤衝子凝淡笑,子凝啞然,這是他第一次衝自己笑,這樣的笑,居然有幾分陸吟風的溫柔……“小主,我想……風兒他不希望看見你這般模樣,別哭了,我們歇息會去找王爺吧……”
“可是……隨,不,陸伯伯,你……”子凝的話說至一半忽然哽咽了,另一半她不忍說出口。
“我爲他而驕傲……”陸雨澤語氣堅定,仰頭不讓老淚奪出眼眶,他心裡有多難受、有多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陸伯伯……”子凝喃喃,心裡如同被悶棍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即便陸雨澤不說,她也明白他心裡的痛,血濃於水,親生子,能不痛心麼?
“事不宜遲……小主,我們上路吧!”陸雨澤轉移話題,拉起地上的子凝,確認下方位,準備向城南而行。
“誰說你們走得了?我的子凝,好久不見,我好生想你……”
軒轅羽辰就這樣冷不丁的忽然出現,下了金燦燦的馬車,帶着一臉輕挑的笑容走至子凝和陸雨澤的面前。他勾起子凝的下巴,眯着眼的樣子像極了登徒子,“呦呦呦,我的子凝果真是美人兒,不如……今夜隨我回星辰宮吧!”
“羽辰,你……”子凝不自然的將頭別向一邊,對於他這樣的舉動,她已經沒有任何的心跳羞赧,只剩深深的厭惡。
“來人……把玄王府美麗的小郡主給我綁了帶回宮!”轉而換上一副冷冷的嘴臉,軒轅羽辰喚了一聲,不一會,吳憶一干人等就呼啦啦的現了身。
陸雨澤蹙眉,怎麼太子見到他這個太醫令好像不認識一樣,轉而瞄向他腰間的七彩流蘇,陸雨澤恍然大悟……原來,這不是真的太子。
吳憶一幫人上手去撈子凝,陸雨澤身形一晃,把幾個侍衛打得通通去見了周公。繼而他又貼在子凝耳邊低語,“小主,記住,有些事,眼見不一定爲真……”
“子凝啊,你隨我回宮不好麼?雖說我即將立正妃,但是星辰宮總有一間房子是留給你的嘛!”軒轅羽辰步步靠近子凝,側身錯過陸雨澤時,一根銀針就讓他暈倒在地。
子凝節節後退,嘴裡還是嘟囔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會這麼對我的,是不是,羽辰…… 你、你是喜歡我的……”
“是!我自然是喜歡……你這張美麗的臉了……”軒轅羽辰邪笑着停下步子,耳尖的他聽得馬車裡起伏的響動時,心裡的快意越來越濃。
“不……不會……”子凝依舊後退,已經被逼至懸崖的邊緣,腳下踩上崖邊的滑石,她身子踉蹌着後栽……
就在這時,一雙大手提住了子凝的衣角,也停止了她後傾的趨勢。軒轅羽辰傾身,對子凝耳語道,“慕容婉晴的牀 上功夫了得,這樣的王妃我求之不得,所以……”
語畢,軒轅羽辰輕輕的鬆開了手,那姿態美到好像是飛天起舞,而不是推人下了山崖,末了,他不忘淡淡的加一句,“你大可安心的去了……”
子凝的思維因爲軒轅羽辰的一句話徹底凝滯,這一切,都是真的麼?急速下墜的力道和她心底的絕望來得一樣猛烈。“哈哈哈……”她忽然放聲大笑,絕望的笑,這一劫,她終究是沒能躲過……
如果,真的有如果,她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傷他心的男人!當然,她也不會讓任何疼惜她的人離她而去……
可是,這一切都是如果。可悲的是,世上往往沒有如果……
懸崖上的軒轅羽辰露出勝利的微笑,擡手撕下臉上的皮囊,傾城的絕世容顏,風華絕代,不過,當真是不染纖塵麼?
“放他出來……”媚笑的微啓朱脣,就一個人影發狂的自馬車中衝出,整個人匍匐在崖邊,半個身是懸空的,也不怕自己會摔下崖去,那個人嘶聲力竭的狂喊,“子凝、子凝、子凝、你在哪裡……我纔是羽辰,我纔是……我沒有要和任何人成親吶……老天,你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
沉痛的嘶吼喚不回墜下崖的人,就如同喚不回那已經死了的心……
“國師,咱回去麼?”吳憶下了馬車,邊甩手邊問玉凌子。
玉凌子睨一眼崖邊的軒轅羽辰,冷笑,“走……他會回來找我的,上車!”
瀟灑的轉身換來的是吳憶的疑惑,頓了頓,他還是跟上了玉凌子,審時度勢,審時度勢!軒轅氏氣數要盡,良禽總要擇木而棲嘛……
“兄弟們,撤……格老子的,這小子,要我們五個人才壓得住他,你瞅瞅我的手腕,都被他弄出紅印來了……”
“是呀,是呀,頭兒,你看看我的胳膊……”
“瞧瞧我這脊樑,回去我娘子定是以爲我和女人鬼混,不得趴了我一層皮呀!”
人聲、馬車聲漸遠,崖邊只留得絕望的軒轅羽辰,他的眼淚陪同子凝一同墜下崖底,一滴又一滴……這是他第幾次流淚?哦,第一次,原來,他是會流淚的……
天際的悶響送來一陣大雨,入夏了,這雨也越下越大。閃電映照出慘白的臉,這樣的軒轅羽辰,不英俊、不冷傲亦不瀟灑……只是無助……
大雨瓢潑而下,好冷……崖邊的人卻一動不動,只是呆望着崖底……他不冷麼?冷……只是那顆心,更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