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芳本以爲徐勳上來總得大兜圈子,這一單刀直入一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不過他終究是多年沉浮宦海的人物,須臾之間就反應了過來,卻是笑眯眯地說:“世子這話問得,老夫一時倒是不知道如何回呃……唔,這樣說吧,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徐勳之所以快刀斬亂麻地直入主題,便是想省去那些打太極的功夫,因而,對於焦芳這等滑溜的回答,他不覺皺起了眉頭,隨即便認真地說道:“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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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你是故人之子,那老夫此前爲你父子說話也好,今後照拂你也好,自然都是因爲那位仗義疏財的故人份上。朝中波瀾詭謫,文臣武將無不是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盤,你雖有太子信任,但須知獨木難支,此番受人無端彈劾便是最好的證明。我雖不是什麼一言九鼎的大佬,可在朝中還有些分量。
見徐勳沉默不語,焦芳又慢條斯理地說道:“可若你不是,那我自然就是弄錯了人。此前的進言不過是秉持公心,但日後馬尚書,又或者是其他老大人們再有對你有什麼不滿,我也就難以出言轉圈了。更何況你老大不小才和興安伯相認,朝中對你出身素來便有質疑,到時候名不正則言不順,哪怕太子信賴也好,你就不是那麼容易扛得下的。”
儘管不知道徐勳爲何時隔這麼久才登門拜訪,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焦芳自然不肯放過這樣一個最好的機會,一長番話把該說的都說了他就再不多言,只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扇着摺扇眼睛卻在敏銳地觀察着徐勳的反應。見其緊緊捏着拳頭他的心裡頓時一鬆。
雖說是有些能耐的,但終究還是年少沉不住氣,再加一把火的話,火候就應該差不多了!
於是,焦芳又笑眯眯地說道:“而且,不是老夫危言聳聽,此前你在金陵那樁案子裡得罪的人不少,趙欽雖是咎由自取,可一個兩榜進士出身的讀書人被判了立決,這一點餘地都不留的手段未免讓人驚懼。而對付太平裡徐家長房你的手段未免就更激烈了又是斬首又是流放的,昔日族長這一支,現如今就只剩下了孤兒寡母,那位大少爺徐勁已經不知道上哪兒去了,要是此人不甘心,打算伺機往你身上插刀子,那又如何?要知道,當初他父子倆就敢指摘你混淆血脈,現如今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就更加不會有什麼後怕了!”
焦芳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徐勳面上咬牙切齒似的,心裡卻漸漸平靜了下來。他今天原是打算試探一二後,把慧通找到的那個鷹三拋出來的但眼下聽焦芳威逼利誘,他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聽焦芳這口氣,失蹤已久的徐勁十有**就在他手上,現如今他丟出那鷹三來,兩邊興許會暫時打個平手,但他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一時投了太子喜歡的新貴,焦芳卻是弘治皇帝信賴多年的春宮老臣,萬一把老傢伙逼急了,就算兩敗俱傷,那也是他吃虧!
陪人下水的事,他可是敬謝不敏!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他便強自露出了一絲微笑道:“焦大人既是和我那養父有這般交情,怪不得先前一再相助,小子早就應該登門道謝了。”
“哈哈哈哈,應該的應該的。”一直沒拿下的人,這會兒卻終於一舉攻下,焦芳只覺得心裡異常暢快,眼睛也就笑成了一條縫似的,“你是故人之子,我看着也就和自己的晚輩差不多。日後若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只管開口,我這個爲人長輩的必然不會看着你受欺負。”
眼見得焦芳倏忽間就打蛇隨棍上以長輩自居,徐勳雖萬分嫌惡,卻也隨之笑道:“世伯如此關切,小子實在是受之有愧。小子雖是人微言輕,可勉強還認識幾個人,若是世伯有什麼需要做的,我一定盡心竭力。”
一老一小彼此對視了好一會兒,最後同時露出了會心的微笑。而焦芳自忖今日已經大獲全勝,自然不會步步緊逼提什麼不合時宜的要求,反而擺出長輩的親切模樣,先是關心了一下徐勳練兵的進展,繼而就把多年爲官的經驗等等拿出去分享了一二,末了甚至親切地把人送到了二門,臨走時又笑着說道:“日後若是閒下來,儘管到我這兒走動走動。若有疑難也儘管來找我,不必客氣!”
“多謝世伯,那我就告辭了!”
見徐勳行過禮後就轉身上了馬,又微笑着拱了拱手,這才撥馬掉頭馳去,焦芳曬然一笑,便轉身慢條斯理地往回走。沒走幾步,他就見長子焦黃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來,正面帶不滿地看着徐勳的背影。他心中原就有些自許,便招了招手示意兒子跟着自個過來。
“爹,不過是區區一個倖臣,何必時他這般客氣!”
“你知道什麼,他是太子近臣,皇上也對他賞識得很,如此之人籠絡在手裡,日後你爹入閣的希望也能大幾分。”見焦黃中恍然大悟,焦芳這才接着說道,“之前你會試的那幾篇文章我都看過了,要說是寫得滴水不漏,只可惜張元禎和楊廷和我都說不上話,也只能姑且等着。不過,料想你之前曾蒙皇上賜書,他們應該會讓你上榜的。”
焦黃中也已經是好幾科不中了,心裡一直憋着一團火,聞言立時傲然說道:“爹,兒子並不是只想着今科一定要金榜題名,而是指望出仕之後能幫您一把!”
“好好,吾兒有志氣!我當初便點了翰林,你要是也能入了翰林,到時候咱們焦家也能成就一段佳話!”
這邊廂父子二人躊躇滿志,那邊廂出了焦府打馬飛奔的徐勳卻是心情大壞。和人虛與委蛇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可焦芳那種熱絡親切卻讓他很受不了,就這會兒還覺得背心發癢。等到上了宣武門大街漸漸放慢速度,他纔在心裡斟酌着怎麼給這老傢伙使個絆子。
然而,朝中那些自詡正人君子的雖都看不上焦芳,可等閒也難以動得了這老傢伙,至於那些科道言官更不是他指使得動的,況且彈劾這種東西對於真正的大臣來說,往往是難以動其筋骨。至於要像如金陵那般大鬧一場,他也沒那個基礎,焦芳又不像趙欽那般貪得無厭,否則內閣那些個老先生們只怕早就下手了。
思來想去,他的心裡陡然之間冒出了一個主意,一下子勒住馬停在了那兒。暗自籌劃了好一會兒,他認定此計可行,當下便狠狠地往馬股上抽了一鞭子。
既然你用這些東西來脅迫小爺,那小爺也不讓你舒坦!此計成了,足夠焦芳這老傢伙氣急敗壞好一陣子,而且也不會疑心到他身上;就是不成,橫豎他徐勳也不得半點損傷!
板橋衚衕裡的那夥人現如今早就不像是起頭剛到京城時的光景了。儘管慧通許諾的官職等等尚未落到實處,可每個月的錢如同俸祿一般發下來,過年過節還另外有賞,幾個原本就是他一手帶出來的死心塌地不說,那些西廠舊部也都拋開了顧慮。這一日當慧通接到那封字跡歪歪扭扭含義隱晦的手書之後,眯了眯眼睛仔細權衡了好一會兒,他就負手慢悠悠地到了門口,張口喚了一個人進來。
“路邙,我有一件事要囑咐你去做。不但要做得隱秘,而且一定要乾淨,不能露出任何首尾!宮裡頭已經捐了信出來,西廠估摸着這幾個月就能真正重開了。要是屆時咱們那幾個老傢伙能夠進去,少不得你一個前程!”
“師傅,您儘管說,我已經使勁全力給辦好了!”
雖說名字聽着有些像路盲,但三十出頭的路邙卻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地頭蛇,起頭慧通拿着徐良那兒來的本錢去開了一家車馬行時,他甚至還上門收錢,大鬧一場之後卻被慧通手下一個徒兒震得服服帖帖,後來覷着情形就投靠了過來。
這會兒他被撩撥得滿身是勁,只聽明白了慧通這番言語的意思,他不禁一時倒吸一口涼氣。
“師傅,過……您這一招用出去……”
“怎麼,你平日的勁道都是嘴上說說?”慧通似笑非笑地看着這有些畏怯之意的小子,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就算是給你最後的考驗。辦成了銀子前程全都少不了你的,辦得不成,你也見過我這兒那幾個人手底下的把式!”
路邙是真見過那幾個人下手的。這京城地面上有規矩,對於初來乍到的外鄉人總有一檔子下馬威,尤其是車馬行這等涉足極廣的生意。可之前劃出道的那幾家都是灰頭土臉,出手的人甚至一度給廢了,他自個投過來,何嘗不是怕人的心狠手辣?此時此刻,他在心裡盤算了再盤算,最後終於把心一橫點了點頭。
“好,師傅你就等我的好消息!”
“且慢!”眼見得路邙轉身要走,慧通卻突然開。將其叫住了,繼而就慢條斯理地說,“你一個人做事也不方便,帶上小六子。他雖小,可機靈着呢,給你打個下手也好!”
見慧通如同笑面菩薩一般笑眯眯的,路邙雖說心裡說不出的鬱悶,可仍是隻得連聲答應了下來。帶上那麼個礙事的小子,他便連一點推搪的餘地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