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回到洛都的時候,所有人的心中早已經換了另一類的心境。
這裡有許多的曾經,既有結束,也有開始。
杜溯一匹快馬,此刻也離開了魏境,楚地本來就處於大海邊緣,迎面而來的風中夾雜着海浪的氣息,淡淡的帶着絲毫的鹹味。
司徒劍南早以料到了他們的來意,只是叔侄兩人見面時,彼此之間還是有一絲無法化解的尷尬。
胡鳳凰就站在他的身邊,她就是這種感覺的源頭。
無論是誰,但凡王室成員冊立正室,都會事先告知宗室,在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可之後,方能作數。
但眼下這所謂的王妃稱號,只是司徒劍南一心的打算,雖然司徒浩心中羨慕江湖中的生活,但是他重小生活在宮廷之中,潛移默化下形成了這種講究的性格。
司徒劍南這麼安排,其實只是想看一下他的反應,若果自己這個子侄沒有意義,那麼身爲魏王的司徒軒,也自然不太會和去反對,那麼一來,這個打算也就容易實現了。
好歹這不是此行的正事,司徒劍南心裡面也明白。
雖然自己年輕的時候曾到過黎族聚集地,但,那一番,已經過去了二十年左右,而且當時是打獵途中不小心誤入,眼下也只能記得大致的方位,要想找到也確實不容易。
方青卓站在船頭,他獨自一個人是顯得有一絲的落寞。
但兄長的信中之事也容不得自己耽擱。
他先陪同着衆人到了洛都,然後分道前往嘉州,說起來,這個消息來得有些唐突。
杜溯遠遠的就看見了師傅的墳頭,他的眼神迷離,心中也有一絲的欣喜,那個身影算不得熟悉,但是他卻知道哪人是誰!
李承庭也遠遠的看見他了,兄弟再次見面,話不需要多說,杜溯輕輕的接過從他手中遞過來的香,朝着墓碑恭敬的鞠了三個躬。
兩人靜靜的坐在墓前,墓碑正對着大海,在這黃昏之時的日照之下,看起來格外的寧靜。
微風吹拂着,一青一白的發須隨着風勢,緩緩的,漂浮着。
“他沒有和你一起回來!”杜溯手中的葫蘆換了一個,卻看上去和以前的沒有什麼區別,他在碑前輕倒了一點,師傅是不喝酒的,他依然記得。
一口入肚,只覺得這風也涼快了許多,他將手中的葫蘆輕輕的遞給了李承庭。
李承庭拿着葫蘆,那酒的滋味讓他覺得難受,忍不住輕咳了幾聲,杜溯看着他這反應,就如同二十多年前初見他喝酒的模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抉擇,就像我現在在這裡陪着師兄喝酒一樣,雖然明知道自己不會喝,這麼多年下來,卻在師兄的面前出了兩次醜!”他只是回答了這麼一種感慨,但是這話音之中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
兩人的思緒都留給了曾經,只是有的回憶有交集,有的回憶是錯落。
黎族聚集地,隱藏在這洛都東北山脈中的世外桃源,當衆人出現在這裡的時候,無不被這裡的景色所深深的吸引。
山水形成的湖泊將這個不大的山谷分割成十數個小寨子,階梯向下分佈着,水流從山頂向下,沿着山勢走向,時而徐緩,時而湍急,漩渦盤轉,水擊石巖,咚咚有聲,密林分佈,草花遍野,千鳥齊鳴,陽光順着激起的水花,映射出七彩的霞光,遠處看去,就彷如置身在仙境之中。
這裡被岷山山脈的尾部所包圍,山高林密,不但極爲隱秘,而且地理也十分偏僻,這些年來,外面雖然兵荒馬亂,但這裡卻完全沒有受到影響。
百十號房屋逐巖分佈,齊凌雲不覺看得呆了,心想,自己如何沒有發現這地方,若是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平淡的生活在這裡,那樣的日子豈不是勝過神仙。
他看了看身邊的伍月,只見她的眼神也看得有些朦朧,這心裡面忍不住輕輕的嘆了口氣,這個女人終歸是要回到自己的軌跡之中去的,眼下兩人能在一起的日子,也許都只能算得上是老天的恩賜。
但是,只要愛過,那麼就已經足夠。
伍月也擡頭看着他,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彼此心裡面的想法在這一刻互相印證。
走走停停,全當是欣賞風景,但這深入其境之時,只覺得這谷中風景與外圍看時大不相同,林中無風,在這夏日之中卻顯得十分的清爽,水清澈見底,常年的流水洗刷,將亂石打磨得十分的光滑,水中游魚四起,追逐在那水草之中,時不時在水面上激起波紋漣漪,路旁的青石上,隨處可見的文字圖騰,似蛇非龍,齊凌雲看着眼前這一切,穆然間想起昔日夙瑤留給自己的古書,這紋理勾勒似乎有道不明的相似之處,而半腰之中,那一座屹立的石紋雕像格外的顯眼。
上首的是一名女子,在她的手中,拿着一件叫不明的物件,物件面上,一樣的勾勒着許多奇異的文字,而下首的卻是一名兇惡的男子,在他的身後,漂浮着三件不同的物件,一個六棱型的圓球,一面鏡,一把似劍飛劍的長尺,兩人看是在決定,卻又像是在勸解,衆人看了一陣,也說不出什麼來,只覺得這雕像之中,隱約有多少的熟識在裡面。
“你們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走了過來,她的身後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年漢子。
她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突然眼間一陣機靈,徑過來,拉住司徒劍南:“大哥哥,你回來了!”
這稱呼一出口,直讓所有人都說不出的詫異,心裡面都忍不住的想到:“這黎族女子難道都是這番不避親疏,不論男女之別嗎?”
再想起昔日初見夙瑤和鹽泉時遇見寒煙的情景,都好像如出一撤,心中坦然,這下尋人該是有了着 落,說不定還能有些別的收穫,昔日寒煙曾說過,這格物遺志的文字在這黎族之中卻有記載,此番看似假不了了,那引靈與注靈之術也許也能弄得清楚了。
雖然這女子很是熱情,但是那老年漢子的眼神中卻隱隱有些不悅,似乎在責怪些什麼。
司徒劍南一下蒙了,有些不知道怎麼回事。
但那女子只是拉着他的衣袖,眼神中充滿了欣喜:“爹,你看是誰來了!”他朝着那老人招呼道。
司徒劍南仔細的打量着眼前這個女人,一時間實在想不起是誰來,良久,才發現她耳垂之下的一塊小紅斑,一時間思緒上涌:“喜鵲,原來是你,想不到當時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現在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這害得我都沒認出來。”
那老頭聽他叫出女子的名字來,心裡面也覺得奇怪,這些人面相都極爲的陌生,而且從他們的裝扮,也絕對不是本地人,他快步走了過來,仔細的將衆人打量一番,這眼神中還是充滿了疑惑。
“柳老伯!是我呀,那個從糊里糊塗走進來,卻怎麼也找不到路出去,當時還在你們家住上了好幾天的那個糊塗蛋呀!”司徒劍南輕輕的向他行了一個見面禮,提示道。
老頭子一下子想了起來,但是這眼神之中,還是充滿了猜測的意味,其實這也怪不得他,畢竟,這裡常年與世隔絕,輕易不會有外人進來,而眼下,突然闖進這麼幾個人來,讓他這心裡如何不考就這些人的來歷和目的。
但是女子卻不管,只顧着喋喋不休。
“司徒兄弟!”那時司徒劍南不過十多歲的年紀,眼下已過去二十年,昔日能叫他糊塗蛋,小崽子,但現下卻不太適合,只得尷尬的稱呼道:“你們這是來做什麼啊?”他長時間不和外人接觸,這打交道的能力也弱了不少,話語也很直白。
“找一個人!”司徒劍南知道他的心裡面有戒心,當下也不和他攀討什麼關係,這些事情,還不如直接了當的說了痛快。
“大哥哥,你要找人啊,這裡我最熟,你要找誰,你告訴我呀,我幫你找!”女子倒還是昔日那番熱情。
“這位妹子,我們要找一個叫做柳寒煙的女子,不知道你認識不?”齊凌雲站了過來,那女子卻不搭理他,只是看着司徒劍南。
司徒劍南被她看得有些尷尬,急忙說道:“喜鵲妹子,這位是我的朋友,你就幫幫忙,幫我們找找這個寒煙姑娘!”
“這個不是我不想幫你找,只是我們這裡百來戶人家之中,並沒有一個叫做柳寒煙的呀!”喜鵲回頭看了看老人,在他的臉上確認了一下答案,老人也示意性的搖了搖頭,這個答案也着實讓在場的人吃了一驚。
“齊兄,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她親口說是來自這黎族聚集地,而且因爲牽引首靈的原因,損傷不少,要回到這裡修養一段時間,怎麼會?”齊凌雲也有些摸不着頭腦,他看着伍月和林婉婷,只見她們也是一臉的糊塗。
“對了,老爹,你看看這個!”齊凌雲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從懷裡面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老人接了過來,只是前幾頁,這臉色不由得大變,他狐疑的看了看衆人:“你們怎麼會有這個!”
“我一個朋友給我的,怎麼了,老爹,你知道這個東西!”
“這個物件和我們黎族有很大的淵源,你們能不能和我走一趟!”
“爹,你要帶大哥哥去哪裡?”
“這個你不要問,待會你自然會知道!”
一行人不再言語,他們跟隨者老者的腳步,誰也不知道,未來的目的地在哪裡,就如同眼前的一樣。
這裡是另一片天地,但那四周除了突兀的岩石與外界有些不同以外,似乎並沒有其他的不同之處,當然,在這個偌大的山洞之中,也有一座同樣的石紋雕像。
看見他這麼做,心裡面也就認爲這是黎族所信奉的事物,也就跟着做了一番。
“你們一定很奇怪,我爲什麼會帶你們到這裡來!”老人轉過身來,看着身後的所有人問道,別說是齊凌雲等,就連那名喚作喜鵲的女子也是一臉的茫然。
她生活在這裡二十年,從來還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存在:“爹,這裡是哪裡呀,你怎麼從來沒帶我來過,也從來沒有提起!”
“這裡曾經是上古事情的高天原,你們所看到的石像上的紋理就是當年在這裡發生的神魔大戰,大戰改變了地勢,高天原在神魔之力的衝擊下,逐漸形成了今日的岷山山脈,數萬年來,作爲昔日高天原上唯一倖存下來的一族,世代隱居在此!”
“那麼這本冊子還有這石像?”
“石像不過是族人爲了緬懷昔日所建,上首的就是當時高天原上最古老也是最高貴的神,萱敖,她是遠古神龍的後裔,而下首的,說起來,曾經也是我黎族的大好青年!”老人說到這裡,忍不住輕聲的嘆息。
“那也就是說這人不過是一個凡人,可是他又怎麼會與古神有了爭執!”齊凌雲的心彷彿被揪了一下,他的思緒裡升起另外一個念頭,這種念頭讓他覺得害怕。
那個聲音在告訴自己:“你只是一個流落江湖的落魄子弟,又怎麼能和那高高在上的燕公主產生交集,更何況,只要最後一片琉璃碎片找到,她就註定要離你遠去,你能放得開嗎?”
“所有的恩怨在這本小冊子中都有記載,但是說來慚愧,雖然我們一族世代研習古文字,但是也沒有人能完全的看懂這冊子中到底記載了些什麼,直到三年前,這本書突然失竊!”
“失竊!”兩個字在齊凌雲心中又是重重一擊,自己是喜歡江湖中的軼事,但這冊子似乎還比不上那本普通的兵器譜更有吸引力,那麼夙瑤爲什麼會送自己這個,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從這裡‘拿走’的。
“老爹,你們這裡有一個叫做夙瑤的人嗎!”齊凌雲突然問道,他想證明一件事情:“或許,她應該叫做暮蝶纔對。”
“你問她做什麼?”一旁的喜鵲有些詫異,但是這話中的意思卻很明顯,齊凌雲心中一喜,但他餘光之中,伍月的眼神之中似乎有些失落。
“喜鵲妹子,你知道這麼一個人?”司徒劍南其實也很想知道,這個讓齊凌雲這般懷戀的女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知道是知道,可是你們眼下打聽這麼個人也沒什麼用,她已經死了!”
齊凌雲並不驚訝她的話,這早已經是一個事實,籠罩在所有人的心中,飛虹劍中的幻影,早已經解釋了一切。
“說起來,也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但據我所知,柳暮蝶生前不沒有出過山谷,也自然在外面不會有朋友,更何況,她已經死了五年多了,你們眼下打聽她做什麼?”老頭子接着補充道,他這一番話中約帶這一絲的惋惜,但卻讓齊凌雲等人心中無限的震驚。
“五年前,這怎麼可能,難道這裡只是湊巧,兩個人絕對不是同一個,那麼柳寒煙又是誰,她自稱是來自黎族,而且她的卜算之術也遠遠的強於司徒劍南,夙瑤,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怎麼會知道這本小冊子,難道就是爲了其中記載的注靈和引靈之術嗎?”齊凌雲的腦海中一片混沌,所有的事情糾纏在一起,眼下卻理不出絲毫的頭緒來。
“老爹,再向你打聽一件事,這引靈和注靈又是怎麼回事?”
“你能看懂這裡面記載的內容!”老人的眼神中有些詫異,畢竟上面全是用上古文做的記載,如果沒有黎族專門的文字刻板,世人是不可能明白其中到底記錄了些什麼,但是這引靈和注靈,又的確是其中的內容之一。
“不能,只是昔日聽司徒兄提起過!”齊凌雲心裡面覺得,這柳寒煙既然不是這黎族之人,那麼眼下如果着重於這點,勢必會引起無端的糾纏與揣測,陡然間想起司徒劍南在嘉州時說過的話,還好這引靈和注靈之術在這黎族算不上什麼禁術,很多的人都會,昔日司徒劍南曾在這裡呆上過一段時間,知道這個也算不上什麼大忌。
“人活着,就是體內有靈,其實不只是人,就連這天地之間,所有的事物都是靈的集合,我們也稱之爲精,或者是神,所謂引靈,就是利用靈力牽引靈力的做法,能夠將物件中的靈力以實體的形式呈現出來,當然,如果靈體分割太久,就比如說人死了,那麼他所對應的靈力也會逐漸的消散,融合到別的事物當中,而所謂注靈,就是將自己或者他人的部分或全部的靈力注入到可以納靈之物,就像幾位手中的劍,這樣下來,注靈的人會損失掉這一部分的靈識,而且再也不會恢復,一般情況時,誰也不會輕易的使用注靈之術。”
“老爹,照你這麼說,這注靈的人會損失這一部分靈力,那麼這注入的靈識能不能永久保存下來!”齊凌雲心裡面很糊塗,他感受着手中之劍傳來的氣息,那時一種溫暖而且讓人熟悉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自己懷戀。
兩個人相愛的時候一定是傾注了彼此的真心,但過去只該永遠的留在心底,人都還有自己未來的路要走,誰也不應該永遠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當中。
而眼下,自己心裡面還是希望,哪怕這劍中封印的只是曾經,她也能永遠的陪伴在自己的身邊。
“注入的靈力不可能被永久保存,即便是有再好的靈媒,靈力也會隨着時間的發散變得越來越淡薄,而且終有一天,這些靈力要從這靈媒之中完全的逃逸掉,回到屬於它的地方!”
“我只能記住曾經的雲,這一種記憶也開始逐漸的模糊,而現在的,早已在經歷過許多事情之後,不再是以往的你了,我想,彼此之間最該學會的是遺忘,沒有誰能陪伴誰走完完整的一身,哪怕是兩個真心相愛的人,也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她的話尤在耳,可爲什麼自己在心裡面想到時,總有那麼一絲的不甘心。
“老爹,你的意思我明白,這本冊子本就是黎族之物,現在物歸原主,但是這冊子的後幾頁,我可要帶走,那不是屬於你們的東西!”齊凌雲見老人一直拿着格物遺志,並沒有打算要歸還的意思,他心裡面也就明白了對方的想法,更何況他對着古書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反而是後面的那幾頁的兵器譜,那纔是真正屬於夙瑤的東西,也纔是自己所留戀的。
“他還是沒有忘記她!”伍月的心裡面隱隱有一絲的酸意,但她這樣的思維襲來,自己都覺得好笑,一個已經逝去的人,卻讓自己在這裡妒忌,而且不知道怎麼的,當她的思緒發散的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將自己拉了回來。
這個山洞的背後到底還有什麼樣的秘密,或許,所有的人都不會在知道了,老人心裡面明白,那牆壁之後的萬丈冰淵,也許纔有足夠的力量來洗刷這幾個人身上所沾染的塵世的戾氣。
齊凌雲是失落的,從那樣美麗的地方離開,總是讓人心中有些不捨。
拜祭了一下那個早已逝去的女子,讓他覺得心裡面很不安。
如果只是僥倖的名字重合也就罷了,可是那石碑上的那張臉龐,爲什麼和記憶中的如此相似,倒是在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記。
她五年前已經死了,那麼自己遇到的那個人到底是誰,是長得像然後再冒充了別人的名字嗎,可是這樣一個隱居在此的女子,又有什麼值得他人模仿的地方呢。
而且齊凌雲心裡面明白,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那麼,她的背後,到底隱藏着怎樣的故事呢,這一點,她從來不說。
“我不像你,你的時間還很長,也許會遇到許多比我更好的女子,而我,時間已經不允許我在記住另外的男子!”
但前行的路,還是需要所有的人一起去走,或許眼下,能夠知道琉璃碎片的人,只有那個藏身在鹽泉的怪物。
一個生物,如果能活上幾萬年,想不被稱爲怪物也難。
而這個世外桃源,還能擁有多少的平靜時光,我也不知道,或許,宿命的巨輪已經開始轉動,這裡將會是下一個復仇者。
一張網慢慢的向所有人張開,齊凌雲明白,其他的人也明白,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張網的背後,誰在默默的操控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