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中,燭光將兩個青年的臉印得通紅,這裡是魏王司徒軒專侍休息的的地方,平時也很少有人到這裡來,所以大多數的時候,這裡總是顯得很寂靜,但是,眼下不同,兩個人的目光在屋中碰撞。
“王兄,此番燕公主前來商討兩國協議停戰的事情,這也不是王兄你一直想要完成的理想,眼見着這一切都將成爲事實,爲什麼王兄臉色看上去有些不悅呢?”司徒浩看着眼前來回走動的魏王,沉默了良久,才小聲的問道,他與魏王本是親兄弟,而且前魏王去世之時,他才十歲左右,魏王司徒軒也不過十三歲,這十二年來兩人相依爲命,在這王室之內,深殿之中滾爬,心裡面也很明白戰爭帶來的苦楚,那場戰爭奪走了他們的依靠,所以他很明白自己這個哥哥心裡面的苦楚,也很明白他這些年的宿願。
“今天,我在朝堂上再一次的召見諸位大臣,商討與燕國和平協議的事情,以及如何招待魏公主一行!”司徒軒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有些無奈的看着司徒浩,話鋒一轉:“王弟,今天勞煩你去接待,煞是幸苦,你也算是見過燕公主了,你覺得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爲王兄辦事,算不上辛苦,只是這燕公主,臣弟倒是說不上來!”
“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風,有什麼,但說無妨,你我兄弟之間還有什麼好避諱的!”
“公主雖然是一介女流,但是行事作風從容淡定,巾幗不讓鬚眉,隱約間有一種帝王的氣度!”司徒浩仔細的回想着見面的情景,言語中也充滿了讚賞!
“王弟,你今天是轉了性了,你這人一向自視甚高,很少誇獎別人,今天這是怎麼了,莫非是看上人家了!”司徒越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臉上的陰霾也清減了不少。
“王兄,切莫開此玩笑,我只是覺得以燕公主的膽魄,值得我等佩服,燕魏之間長年紛爭不斷,燕王膝下再無男子,換句話說,公主將會是下一任燕王的最有可能的人選,此番前來,無疑擔當了很大的風險,可我今天在她的臉上,看到的卻是鎮靜與執着!這樣的女子就算是放眼天下也不多見!”
“王弟說的正和我意,既然她是誠心而來,我又豈能不同意,更何況,這也是爲了我們魏國的百姓,母后在生你的時候就離我們而去,而父王也死在了燕魏那場戰爭之中,據我所知,這位公主,也在出生後先後失去了母親和三位兄長,這些年也定和你我一般,活的很是艱苦,但是人家還是能放下心中對我們的仇恨,千里迢迢,歷經千辛萬苦來到我魏國,就衝這份魄力,無論是公還是私,我都十分的佩服,所以這份協議一定要達成,這也算了了我心中多年的期盼。”
“既然王兄心中早已有此決斷,那爲何又愁眉苦臉的呢?”
“王弟呀,這就是在王位上的悲哀,表面上看貌似是高高在上,說話一言九鼎,但是其中的的苦楚又有誰人能知?”
“是不是朝中張居正那個老東西又爲難王兄了!”司徒浩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的憤怒,自從前魏王死後,司徒越以十三歲的年紀登上王位,朝中的幾位輔政大臣私下勾結,乘着他年少,瓜分各種權利,處處制衡,就連這次議定和平的事情,顯然也遭受到了極大的阻力。
雖然這些年,兄弟二人藉助一些手段拉攏了一批新進之士,又藉機挑唆了琅候司徒越站到了自己這一邊,但眼下,立朝最爲重要的兵權還大部分的掌握在大將軍張居正的手裡。
更何況,這些人是前魏王司徒青雲託孤的重臣,對於其有着絕對的忠誠,而十二年前,就在這魏國都城鄴地之所,燕國的軍隊奪走了他的性命,這些過往帶來的仇恨深深的紮根在這些老臣的心裡,以至於對於此次和平協議,從一開始,這些人便鐵定了心要阻止。
這些人並不是不忠,只是心中的仇恨放不開。
“你千萬不要這麼說,這些人都是跟隨着父王的舊臣,在他們的心裡面,有着一個揮不去的心結,這一點也是可以理解的。”司徒越阻止他接着說下去:“只是這樣一來,你我的想法恐怕要有許多的波折!”
“王兄,你幹嘛這麼仁慈,直接讓這些人卸甲回家不就行了!”
“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這十多年來,這些人盤根交錯在各個關節,真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恐怕到時的局面不是你我兄弟二人能夠掌控的了得!”
“那怎麼辦,難道要放任他們不成,那樣,恐怕你的願望就要徹底落空了!”司徒浩聽的兄長這麼一說,心中也有一絲的不甘。”
“這也是爲兄最煩惱的事情!罷了,你先回去吧!”司徒越朝他擺了擺手,示意道,司徒浩也知道王兄現在的心情很煩躁,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的對策,只好告退,剛到門簾處,就聽到這麼一句聲音:“對了,王弟,還得麻煩你去一下天心殿,看看燕公主一行人現在如何,轉告她我明日會在朝堂之上親自接見她,另外將這封信件交給一個叫方青卓的年輕人!”
“方青卓?這是什麼人,難道是嘉州方家的人!”
“應該是,這信就是秦國伯候方文卓寄來的,就這名字,應該也是兄弟吧!”
“難道是最近江湖上傳聞的那個方家二少爺,那可是個人物啊,好,這封信就交由我送過去!正好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能耐!”
“你呀,讓你管管朝政,你就覺得心煩,卻對這些江湖中的傳聞充滿了好奇,真拿你沒辦法!”
此時,天心殿內,伍月靜靜的坐在大廳中,齊凌雲此刻站在她的身後,方青卓獨自的站在殿外,望着西北的方向,此行出來已經快二十餘天,想起來,還有點懷戀當時的那種生活,不過,想起兄長的臉來,心裡面還是不由得一陣哆嗦。
“王爺!”秦鑲早早的看見了走進來的司徒浩,恭敬的向他行了一禮,他的聲音讓所有的人的眼神都集中到了殿門之外,司徒浩也輕輕的朝着他回了個禮,徑直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你就是方青卓吧?”司徒浩仔細的打量了殿門的那個少年,他只覺得這個人看上去十分年輕,和傳說中的人物似乎有那麼幾分的出入。
“怎麼,王爺也知道小人!”方青卓見他突然問這話,心裡面也有一絲的詫異,心想,你作爲大魏的正國王,此番前來,不先問候燕公主,卻先來詢問自己這個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這似乎有些於理不合,他哪知司徒浩爲人豪邁,爲人做事也有些不受約束。
“你的名字江湖中的人恐怕此時沒有人不知道吧,方家的二少爺,嘉州城內單挑三大世家高手,更是逼退神龍幫司空玄,一時間名頭無二!”司徒浩向來喜歡結交江湖豪傑,爲人也充滿了一種江湖的氣息,但是畢竟生在朝堂,要享有那份灑脫,對於他來說,似乎有些遙不可及。
“那時江湖朋友的謠傳,讓王爺見笑了!”方青卓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的羞澀,畢竟只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但他控制得很自然,因爲他注意到了遠處的林婉婷此刻正在嬉笑的看着他。
“公主殿下,我此番前來,一是想魏王傳達一下他的旨意!”司徒浩擡步走了進來,而此刻伍月早已經站在他的面前,輕輕的向他行了個見面禮,司徒浩急忙回了一禮,接着說道:“王兄讓我轉告公主殿下,明朝早朝他會親自在乾坤殿接見公主,還望公主殿下稍微準備一下!”
“這位,應該就是王叔信中提到的齊凌雲齊兄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他進來的時候已經看到了兩人的親呢舉動,在結合早先收到的洛都傳書,此時已經知道的八九不離十,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無論是在氣勢還是相貌上都算不上上品,但是卻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與滄桑感,這一點,和在遠處青石上獨自喝酒的老頭有着極其相似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那老者彷彿沒有看見自己進來一般,他只是靜靜的喝着酒,司徒浩心裡明白,這也許纔是讓他感到最自然的存在。
齊凌雲象徵性的和他打了一個照面,他向來不喜歡交際,也不清楚這王室之間有什麼的禮數,好歹司徒浩也不是十分講究這些的人。
相反,他反而更喜歡這種隨意的感覺,沒有那種刻意約束與壓迫的感覺。
“對了,另外,王兄還讓我吧這個交給你,方兄弟,這應該是家兄寄來的家書吧!”司徒浩又和伍月寒暄了一陣,問了一些小細節,無非是衣食住行是否習慣之類的,臨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急忙從衣袖中取出一方書信,輕輕的遞給了方青卓,方青卓接過書信大致的看了一眼,說道:“這前幾頁是我家兄的書信,詢問一下我們的境況,後幾頁,卻是秦公主寫下的日記,我想大家應該都看看,畢竟這件事情,是我們一起經歷的,想必秦王將這個交給我哥也是這個意思!”
“我來念,我來念!”林婉婷一個箭步衝了過來,奪過方青卓手上的書信興沖沖的叫道。
“你這小呢子,咋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齊凌雲輕輕的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漫笑道。
“人家的存在感本來就薄弱,還不讓我表現一下,剛纔這個什麼王,反正就是司徒大哥進來的時候,你們都打過招呼了,就是沒有注意到我!”林婉婷嘟噥着小嘴。
“這樣說來還是我的錯了,那我現在在這裡向你賠禮了!”司徒浩苦笑的看着她,心想這樣一個純真的姑娘也能出來混江湖,而自己卻要在這深宮之中,每天面對着那些糟老頭,想到這裡,他的頭都不由得大了。
“這還差不多,我原諒你了!”林婉婷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但由於身高的原因,不得不跳了起來。
“好了,別鬧了,王爺別見怪,我這個師妹就這樣,平時閒散慣了,總是沒規沒距的,還望王爺海涵!”
“齊兄說哪裡話,令師妹溫文可人,純真隨和,人見尤憐!”司徒浩心裡面覺得和這些人相處雖然時間不長,但總有一種舒坦的感覺,但林婉婷似乎對他這番話並不在意:“你們還聽不聽啊!”
“婉婷妹子,那就勞煩你給大家讀一下了!”伍月也在一邊掩着嘴,儘量的控制自己不要笑出聲來。
“今天是四月十三,我遙遙的看着他了,距離雖然有些遠,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那是一個很英俊的男子,不知道怎麼的,心裡面居然有一絲的異樣,萱敖,請原諒我的膚淺,這萱敖是誰呀?”林婉婷讀到這裡,心裡面有一絲的不解。
“那是古高天原的女神,是秦國國內信奉的純潔之神!你接着念。”杜溯接着喝着他的酒,其實在他的心底,也希望知道這件事情最終的結局。
“現在是四月十五,得知道他就是這一屆的狀元,我的心裡面也有一絲的喜悅,我覺得,心裡面似乎已經愛上他了,真要命,我這臉,怎麼紅紅的,好熱!
四月十六,我躲在屏風後面看着他,父王也很讚許這個人,他們聊到熱絡處,父王還回過臉來向我笑了笑,很顯然,父王明白我的心思,但是不知道怎麼的,我總是覺得在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的悲傷。
四月二十一,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靠近他,那時我看清了他的臉,說句實話,真的讓我很心動,我有些緊張,甚至說不出話來,但是他在波光粼粼的湖邊發呆了很久,像是在下定什麼決心似的。
四月二十二,今天,我聽他講了一個故事,我知道故事裡面的那個男人就是他,說句實話,我被他那種精神給打動着,但是我心裡面也很明白,這個男人恐怕不會完全屬於我了,那是一種小嫉妒在萌芽,那個女人,不對,那個女妖到底長什麼樣,很漂亮嗎?
四月二十四,我還是決定嫁給他,我想總有一天他能夠明白我的心,而這一天他也會真正的完全屬於我,畢竟,他們不可能了!
五月七號,這是我和他在一起的第十二天,他和我說,十二就是一個輪迴,我不知道什麼是輪迴,但是我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很開心,而今天,他懇求我幫他一個忙,讓父王派他去嘉州,理由是去接待燕公主一行,但是我明白,哪裡是她在的地方,我有一種直覺,這一次,他可能永遠不會在回來了!
五月十一號,他的死訊傳來了,我當時心裡面很難受,卻哭不出來,他和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走了,只留下我,但是我的心裡面,還有一種想祝福他們的念頭。
五月十七號,我看見他們了,兩人的臉龐上都浮現出的是同樣的笑容,我心裡面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一般,原來心疼是這種感覺,不過他們真的好般配,她的美讓人有些嫉妒,不過父王很生氣,還說要將她們分開,讓他們永遠不能在一起!
五月二十號,父王終於抵不過我的請求,封她做了和碩公主,用王室的禮儀安葬了他們,那天,天空中還下着絲絲的小雨,就同我的心一樣,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做,但是這樣能讓他開心,那麼我也知足了!什麼時候能有一個人,也能爲我這麼感傷,算了,我好想一個人靜靜的哭一場,最覺得我的生活空蕩蕩的,心裡面中感覺缺失了一大塊。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這間庵堂讓人覺得很恬靜,我在這裡,寫下這最後的一篇,父王說我傻,爲了這麼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值得嗎,說句實話,我也不知道,也許這裡能給我一絲的靈感,給我一個答案。
林婉婷唸完,她輕輕的折起那封書信,遞還給了方青卓,她眼神中也止不住的流露出一絲的感傷,就如同自己親身經歷了整個過程一般,不知怎麼的,心裡面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其實不止她,其他所有人,就連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司徒浩,此時的眼角邊也有一縷的溼潤。
有的故事,需要描述它的話並不多,可就是這些短暫的文字,能勾起我們內心之中最爲珍惜與在乎的情感,我們還給它安上了一個美妙的名字,感動。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各自都有自己的思緒,良久,司徒浩才說道:“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隻從這幾度獨白看來,這個秦國公主也是一個重情的人啊!”
“但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啊,書生愛上了狐妖,公主愛上了書生,同樣是爲了成全,卻到頭來換回了一場別離,哎,這就是命運啊”齊凌雲迴轉着眼神,深情的看着伍月,他伸出手將她的手握住,生怕一放開,眼前這個人就會溜走了一般。
也許,現在想想,司徒劍南和胡鳳凰,他們兩人雖然經歷了別離,卻最終走到了一起,這樣的人生,倒也比這些苦命人幸運了不少。
王城的位置本是處於都城的中心位子,前後左右各縱橫數裡,而這天心閣旁的琛機樓更是修建得極爲的壯觀,高聳入雲的塔頂,正是觀看這滿城夜景最好的位子,迎眼望去,各家屋中閃爍的燈光,彷如黑夜中流淌的螢火蟲,格外的耀眼。齊凌雲和伍月盤坐在樓頂,兩人相互依偎着,齊望着天空中璀璨的繁星,任風輕撫過,那種感覺,說不出的美妙。
“雲,你說要是時間能夠永遠的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伍月仰着頭,很期待的看着齊凌雲,齊凌雲並沒有低頭看着她,他只是低聲的問:“看見那顆最亮的星星了嗎?”
伍月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是一顆最明亮的星星,在這漆黑的夜空中顯得格外的耀眼,但是卻在不停的閃爍,時而被飄過的烏雲遮住,看不到一絲的蹤影,但是良久之後,你又能在另外一個角落裡發現它的存在。
“人生就如同這浩瀚星空中繁星一樣,它們總是在不停的變化,不住的閃爍,用消失的短暫來尋求下一刻的耀眼,而我們,也不可能永遠的停留在某個時刻,世事總是會變的。”齊凌雲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深情而又有些無奈。
“是啊!”伍月心中也充滿了感慨,她很明白,明天會發生什麼,誰也掌控不了,這就是人的命運,而正是有着這樣千般的變化,這個世界纔會越發的讓人留戀。
“月兒,你身爲大燕國的公主,身份尊貴,怎麼會喜歡上我這麼一個江湖浪子呢?不但如此,甚至我連一顆心都不能完整的交給你!”
“這個問題或許我也回答不上來,但是並不是每一個問題都會有它的答案,我想,這也許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緣分吧!”
“明天,你這一行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接下來,你就要回到燕國,或許,你將會是下一代的燕王,而我,本來就是一個不受約束的人,浪蕩慣了,哪怕是現在,就連承諾,我也不敢輕易的對你許下!”
“那就讓我向你許下一個承諾,不論未來的我會遭遇什麼樣的事情,會變成什麼模樣,洛都那矗立在大渡河畔的青石,我一定會在哪裡給你我一個交代。” 男人是不會輕易的許下自己的承諾,因爲害怕無法實現,而女人,總會給未來編織很多美好的幻想,無論它們能不能真的實現。
或許,夙瑤說的對,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刻,都是傾注了彼此的真心,無論日後會是怎樣,但是,牽着的手,能感受到的溫度,在這一刻都將會是回憶中那些最美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