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小路雖然比不得大隋時候修建的官道平坦,馬車行走在鋪了一層碎石子的小路上也略顯顛簸,但卻也多了幾分情趣,山中看山,總是比山外看山要多幾分韻味。即便這小路在顛簸,看風景的人心情好也就沒什麼可以挑剔的。
幾百匹高頭大馬護着一輛馬車緩緩而行,或是因爲此次出行不是戰事,所以護衛在馬車前後左右的精騎表情也都頗輕鬆,不時有人低聲交談幾句。也有人指着遠處山景讚歎一句,每個人看起來都很輕鬆。
可事實上,這幾百鐵騎心中哪裡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放鬆。此行雖然不是遠征,但比起遠征來好像也沒少幾分兇險。
他們要保護的馬車裡那個人身份太尊貴,尊貴到不容許出現一點意外。?? 將明830
若真有一點意外,也會引起軒然大波。
馬車純黑『色』,打造的極結實也寬敞。這馬車比普通馬車要打上一倍有餘,車廂裡就算坐十個人也不會覺得太過擁擠。這樣巨大的馬車一兩匹馬肯定是拉不動的,拉扯的是八匹雄駿異常的草原良駒。
在馬車一側,一匹大黑馬跟着馬車小跑,或許是因爲百無聊賴,這大黑馬不時打一個響鼻。
數百鐵騎前進的隊形看似散『亂』,實則分工明確。這幾百人乃是從十萬精騎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佼佼者,每個人都是手上也不知道奪了幾條人命的百戰精銳。這幾百人在外圍,貼近馬車而行的是十二個青衫刀客。
緹騎加上青衫刀客,馬車裡那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大黑馬無聊的甩着尾巴,不時看向馬車的眼神裡都是不滿。車窗簾子拉開,一章俊朗的面容出現在大黑馬面前。
“再敢撞車,晚上就把你燉了吃肉!”
這面相清俊的當世第一權貴竟然威脅一匹馬,而那匹馬偏偏聽懂了似的打了個委屈的響鼻,把頭扭向一邊不去看他。
李閒笑了笑,把頭縮回馬車裡笑道:“這個畜生就好像真能聽懂人言似的,算起來它已經陪了我十一個年頭了。待回到長安之後就給它找一匹漂亮標誌大眼睛雙眼皮的母馬做娘子,讓它好好過日子。”
啾啾
外面的大黑馬似乎聽到了這句話,歡快的叫了兩聲。
馬車裡的人頓時笑了起來,躺在馬車裡身上蓋着一張絨毯的達溪長儒笑道:“我還記得當初在塞北那座無名山上,當時血騎中的人,包括鐵獠狼他們四個在內,當然也包括我在內都有些好奇,這大黑馬怎麼就入了仲堅的法眼。當時也看不出他有什麼神駿之處,偏生血騎的那些坐騎烈馬全都對它服服帖帖。後來才知道……”
他遁了一下,因爲車裡還有女子便沒說出來。
偏是阿史那結社率不知道那段往事,追着問後來怎麼樣。歐思青青把她拉過來耳語了兩句,小丫頭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她把頭扭向窗外看風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讓人看了就忍俊不禁。
“想不想你姐姐?”
李閒問。
阿史那結社率點了點頭,卻沒回答。她沒有回頭看李閒,也不知道是還因爲之前的事而感到害羞,又或是因爲其他什麼事。這馬車裡坐着的六七個人都是心思靈動剔透的,除了達溪長儒半閉着眼睛沒有看到她眸子裡一閃即逝的不捨之外,幾乎所有人都敏銳的捕捉了她眼神裡的東西。
葉懷袖拉起阿史那結社率的手,沒有說什麼。她手心裡的溫暖讓阿史那結社率覺得很舒服,所以她帶着感激的看了葉懷袖一眼。
“出了燕山,再往北走不了多遠就是原來索頭奚人的草場,不過現在屬於我們偉大的契丹部族大埃斤歐思青青。”?? 將明830
李閒故意轉移話題,將車窗簾子拉起來指着外面說道:“我記得那個時候和鐵獠狼他們回來的時候,還在距離這裡不遠地方放了一把火。那是回來時候的事,現在那片草場應該早就恢復了生機,或是看不出當年那一場大火的痕跡了。”
達溪長儒眯着眼睛笑道:“這草原上總是有很多回憶,可回憶就在人的腦子裡而已,人已經老了,可草原上看起來卻永遠有勃勃生機似的。”
張仲堅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了,那段日子沒跟你們在一塊,想想也有些遺憾。”
張婉承撇了撇嘴道:“有什麼遺憾的,要遺憾也是他們遺憾纔對。”
李閒連忙拍馬屁道:“就是爲了彌補我們的遺憾,所以這次才帶上姑姑您。”
“哎呀,你的意思是這次出行完全是爲了彌補你們的遺憾,我和你阿爺就是你們彌補遺憾的工具?”
李閒啞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求助的看向身邊幾個聰慧的女子,卻發現她們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葉懷袖對張婉承豎了豎大拇指讚道:“犀利”
長孫無垢讚道:“霸氣”
歐思青青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表達,好不容易想起個詞彙連忙不甘落後的說道:“夠爺們兒!”
他們說說笑笑,馬車外面的前後左右四個騎馬而行的大漢也跟着笑。他們是血騎四虎,他們再一次跟在達溪長儒身邊踏入大草原。外圍負責警戒的鐵騎卻把心思都放在觀察四周的環境上,不敢有一點鬆懈。
可是即便他們再細心,也不會發現三十里外有一隊人馬往相反的方向縱馬而過。那是十三個女子,風塵僕僕。
三十里外,正月催馬追上最前面的阿史那朵朵有些疲憊的說道:“小姐,要不要歇歇?”
阿史那朵朵擦了擦額頭上汗水,指了指已經出現在面前的大山說道:“過了燕山入了關之後再歇吧,還有很遠的路要趕。”
……
……
長安城
大明宮北衙
勝屠小花將厚厚的一摞紙張遞給坐在椅子上的謝映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冷茶後覺着心裡也暢快不少:“這人名單上基本上已經齊全,屬下這幾日覈對過,軍稽處暗地裡佈置的諜子全都動了起來,應該不會差什麼人。這些傢伙自以爲做的縝密妥當,哪裡知道別說是這長安城,便是整個天下若是軍稽處的人想查,又怎麼可能有事查不到?”
謝映登笑了笑,將那份厚厚的人名單從頭至尾極認真的看了一遍。
“事涉有國公爵位的三人,皆是李淵朝時候的老臣。隴右世家的幾個掌門人,怕是嫌棄自己活的太長了。侯爵以下官員十三人,也差不多都是李淵當初的手下。其中一大半也是出身隴右世家。從五品以上的官員六十七人,四品以上十二人,三品以上兩人。這第一頁的人名不過七十幾個……後邊的沒一頁紙上最少也有二百個人名。”
勝屠小花道:“一共三十六頁,僕從下人的名字沒有在列。”?? 將明830
“男丁多少?”
謝映登問
勝屠小花回答道:“一千六百七十八人,其中五十歲以上的老者二百六十一,十四歲一下的孩子二百九十九。這些世家大戶中有不少族人在外敵任職,很多人都已經做到了縣令,縣丞,甚至郡丞,郡守的職位。真要是動起手來,軍稽處的人就差不多都得撒出去。爲了保證差不多在同時拿人,距離遠的諜子就先出發,距離近的再等一段日子。”
“嗯”
謝映登點了點頭道:“城裡還不知道我已經回來了,便是杜如晦大人和程名振將軍也不知道,吃過午飯之後派車把他們兩個接到北衙來。多繞幾個圈子,多換幾輛車。”
“屬下遵命……爲什麼是吃過午飯再把兩位大人接來?”
勝屠小花忍不住問道。
謝映登認真的回答道:“省了管飯。”
勝屠小花忍不住噗的一口把剛喝進去的冷茶噴出來,心說謝大檔頭難得幽默一把,可這幽默一次就能把人笑死。堂堂軍稽處大檔頭,北衙南衙這兩座將來能呼風喚雨的衙門的掌舵人,竟然在算計一頓飯。
謝映登自己也笑了起來,擺了擺手止住笑聲說道:“用最快的速度往江都送消息,讓萬玉樓派人負責捉拿江淮一帶那些世家在那裡做官的。那個什麼正理教不過是屁大的教派罷了,他這段日子只怕閒的又胖了不少,也該讓他乾點正事了。”
“喏”
勝屠小花輕聲應了一聲。
謝映登從桌子上拿起另一份名單遞給勝屠小花道:“你剛纔給了我一份,我現在也給你一份名單。比不得你給我的名單上那麼多人,但分量一點也不輕。”
勝屠小花把那份名單接過來大致看了看,隨即臉『色』一變:“這麼多?從五品別將以上總計三十九人,四品郎將以上的有十幾個。”
謝映登擺了擺手道:“這會差不多已經都死了,我還沒回到長安城諜子就帶着消息追了上來。主公打算洺州城破之後就把這些人拿下,那些世家之人兩邊站隊伎倆徹底惹惱了主公。你拿着這份人名單,派人挨家挨戶的盯着。不管是僕從下人還是家中親人,一個也不能走脫,先盯着,等主公派回來的人馬到長安之後再動手拿人。”
他說世家兩邊站隊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自然,似乎都忘了他出身江南謝家,曾經可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
“屬下遵命。”
“還有件事。”
謝映登想了想又吩咐道:“宮裡面那人住的院子外面,有多少黑袍守着?”
“四十八人輪換。”
“等事情了結之後……這四十八人也沒必要留下了。竟然讓人在眼皮子地下來回傳遞消息,就算他們都沒有被收買留着也沒用了。等事情了結調這四十八人出去河東做事,我會安排緹騎在半路等着。”
“喏”
勝屠小花心裡涌出些許不忍,但很快就拋到了腦後:“就是還不清楚宮裡面那個到底怎麼打算的,他被困的那麼緊,怎麼走出去?”
謝映登搖了搖頭嘆道:“他怎麼都走不出去,除非是躺着出去。”
……
……
冷清清的小院子里長滿了野草,不時有幾隻蟋蟀跳出來出現在人的視線中。這不大的院子裡不大的一片草叢,就是它們的樂園也是家園。
皇帝李承德搬了一個小凳子又在門口坐下,看着那些跳來跳去的蟋蟀怔怔出神。
手腳粗大的宮女在他身邊坐下來,順着他的視線往前看卻不知道皇帝在看什麼。她的手在袖口裡把玩着那顆分量比李承德藏着的那顆毒『藥』足很多的『藥』丸,笑了笑之後語氣溫柔的問道:“陛下,您怕死嗎?”
李承德一怔,隨即點了點頭:“怕死,哪有人不怕死的?”
宮女低下頭,醜陋的臉微微泛紅:“我不怕……能陪着陛下,就什麼都不怕。”
李承德心裡一震,看着宮女那張粗糙的臉忍不住鼻子發酸。他心裡想着,若是大事真能成,便是真的答應了她讓她做皇后也是不錯的,雖然她醜,她粗鄙,但她真心實意的對我,這纔是最難得的。
“朕因爲怕死,纔要拼爭。”
李承德擡起頭,看向刺眼的太陽:“蟋蟀以方寸爲家,但朕的家是整個天下。這小院子若不是朕的龍興之處,那就只能是朕的墳『穴』。你埋西邊,朕埋在東邊。那個時候,天下就不是朕的家了,這院子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