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容恪在打鬥之時,忽感胸口疼痛欲裂,他悶哼一聲緩緩單膝叩下。
頓時面上冷汗淋漓。
“你所中的蟲毒。解藥,在本候手中。”君無弦緩步上前,眼眸如墨。
隨着他的走動,姜瑾拽着他衣袖的手瞬時不自覺鬆開,那一絲溫度的流連頃刻消逝。
她的眉頭跳了跳,心慌了幾瞬。
仲容恪陰冷道:“如何才能給本王!”
“待本候與姜兒,順利全身而退。此解藥,自會到你手中。”君無弦的墨發被風輕輕吹起,寬大的衣玦緩緩起伏。
一片靜謐之下,他陷入了沉默。
合須正死死的盯着,不讓其有半分逃脫的跡象。
片刻過後,仲容恪咬牙擠出了一句,“好!”
陰冷不已。
君無弦輕笑了一聲,“告辭。”
合須瞬時將其鬆開,準備同主子離去,但卻見他的背影僵硬無比。
房門外,一陣穿堂風而過。
什麼人也沒有。
“姜小姐不見了!”合須驚呼。
君無弦的溫潤的面色一瞬間煞白。
他調整好呼吸,緩緩的轉身,道:“大王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了。”
仲容恪早就瞭然,但面上還是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他冷然道:“王侯此話怎講。”
合須一時衝動,便再次將刀劍架在了其脖頸上,但就在此一瞬間,刀劍被一輕巧之物彈開。
瞬時,合須後退了幾步。
再次望向時,房內已然沒有蹤跡。
“主子,是屬下辦事不力,請責罰!”他萬分懊惱的叩下。
一陣陣的夜風拂過,久久的,他啓聲道,“不怪你。”
低頭望着手中,似乎還殘留着她發上的柔軟,以及身前的餘溫。
他一言不發,怔怔了許久。
月光之下,君無弦的眼眸漆黑的如崖地一般,閃着星星點點。
忽的,他只覺胸口處一陣熱流,吐出了一口鮮血。
“主子!主子你怎麼了!主子!”
場景換了換,姜瑾再次醒來,脖頸處痠痛無比。
她心慌了一刻,忙驚起。
仲容恪就坐在她的對面。
馬車裡,她呆若木雞了許久,許久。
驀地,姜瑾忽然笑了,笑的很是開心。
“你瘋了。”他的面色冷若冰霜。
“哈哈哈……”笑着笑着,她匍匐在了馬車上,十分酸楚。
“我在哪。”她突然沉聲道。
“王妃跟着本王,還能去哪。”仲容恪無情的揭破。
姜瑾又開始笑了,嘴角苦澀萬分。
忽然,她感覺喉嚨粘稠不已,有些腥甜。
隨即,眼前便一片白茫茫的,失去了意識。
他的面色難堪,對着車頭上行駛的探子,沉聲道:“本王今夜就要抵達軍營!”
探子不知裡頭髮生了何事,但不敢違抗命令,便飛速的駕着馬車,趕着路。
姜瑾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面上冷汗淋漓。
她的腦袋左右似極痛苦的晃着,嘴中呢喃,“無弦……無弦……君無弦……”
一滴淚,從面上劃過,尚不知。
馬車顛沛着經過一夜的行路,第二日接近暮色黑沉時,終是抵達了邊疆軍營裡。
“快傳軍醫!”他從未有過這般的慌張,懷裡抱着的人兒生怕她碎了一般小心呵護着。
一路風風火火的進了營帳,將她放在榻上。
領隊阿遠見馬車,知曉是大王回來了,便掀開了簾帳走進,道:“大……”
話還未完,便見仲容恪反常的從未在人面前展現出這等神情的,緊緊握着牀上的人兒的手。
他的腳步似灌鉛一般,道:“大王。”
“軍醫來了沒有。”他陰冷道。
但目光卻一刻也不離姜瑾。
阿遠爲再次見到她而心中隱約的喜悅,然見她再次昏睡於榻上,心中五味雜陳。
不知將她強行留在這裡,是不是對的?
無論如何,即便是他疼惜她,不偏於私心挽留她,但大王是絕對不會放走她的。
他嘆了嘆氣,回道:“屬下去催催。”
方轉身,軍醫便提着藥箱子,惶然不已的叩下道:“大王身子有何不適。”
未聽到聲響,他疑惑的擡頭,見牀榻上躺着的人兒,立即會意道:“我這就立刻替王妃診斷。”
驀地,把脈上去,仔細的探了探。
“大王無需擔憂,王妃只是暫時的鬱氣而結。待我開幾副的藥方子,讓王妃喝上七天半個月的,便可痊癒了。”軍醫低聲恭敬道。
仲容恪眉目沉沉,道:“開藥吧。”
“是。”
含煙聽聞外頭嘈雜,皆在紛紛議論着。
“你們在說什麼?”她走出自己的營帳,詢問一個將士。
“沒,沒什麼。”那將士道。
“說。”
“是大王,大王帶着王妃回來了。看樣子,王妃好像是受了傷的,軍醫都進去了。”那將士訕汕道。
整個軍營都知曉王妃被人擄走,過了幾日才尋回來,也不知這中間出了何等的事。
他們紛紛猜測着,一個勁的往不好的方向想着。
見大王回來的時候火急火燎,眼底那擔憂又帶着憤怒的神情,他們更是猜測不已。
含煙聽了,後退了兩步,忙朝着仲容恪的主營帳過去。
這時,軍醫恰巧拿了藥箱子出來,撞見了她。
“王妃,王妃她怎麼樣了。”
“只是肝氣鬱結,我已經調製了方子了。煙娘請放心。”軍醫言完,便離去了。
含煙鬆了鬆氣,望着那裡帳,縫隙裡瞧見姜瑾安靜的躺在牀榻上的樣子。
她緩緩搖了搖頭,原路返回,不想打擾。
誰都不知道,他們的王妃到底生了何事。
含煙也不知曉。
所以現下只能等待着,等待着。
讓她儘快的好起來,她才能關切的詢問她。
顧遜之不放心姜瑾,所以在合須收到下屬過來傳達君無弦的命令,回去之時,便自己選擇留下。
他不想放棄尋找她。
雖然不知道西謨那頭出了什麼事情,讓合須匆匆趕回,但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瑾兒了。
他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顧遜之在涼國與邊疆的交界處徘徊着。
西謨國,王侯府中。
一聲聲壓低的清咳傳了出來。
“主子,主子快些把這藥喝了吧。”合須從外頭進來,端來藥湯。
君無弦伸出略顯些無力蒼白的玉手接過,溫潤俊逸的面容憔悴了一些。
他緊抿着脣,湊近那碗口,卻被藥的氣味薰得再次一陣咳嗽。
“主子,你好歹喝些吧。自姜小姐再次失蹤後,你便心傷如此。郎中過來瞧過,說您是長久的緒思結鬱。”
合須苦着一張臉,勸道:“爲了姜小姐,你這大半年都沒有睡好過。若長此以往的下去,屬下怕你的身子撐不住……”
他嘆了口氣。
君無弦緩緩坐起身,病弱道:“本候的身子,自己清楚。昨夜讓你去探查,可有查到些蛛絲馬跡?”
合須猶豫着,道:“屬下在城外的道上,拾到了姜小姐所戴的金釵。而那條道,正是朝着邊疆去的方向。”
他說完,從懷中將釵子拿了出來。
君無弦執起金釵,眼眸深邃了一瞬。
他悄然放至一旁,道:“派人潛入邊疆,本候要知曉姜兒的情況。”
合須領命的點頭。
見他遲疑,他道:“這湯藥,本候會喝的。”
“屬下多嘴。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希望主子能明白,屬下告退。”合須皺着眉走到了房門處,輕輕掩上,自己退了出去。
君無弦執起金釵,久久的凝視着。
一碗湯藥一飲而盡,連殘渣都不剩。
合須迅速通知下去,對着幾名黑衣死士道:“主子下達命令,讓你們儘快抵達邊疆。探知姜小姐的消息,如果可以……儘量殊死將她帶回來,以了卻主子的心病。”
“是!”死士們齊聲道,頃刻幾個黑影便離去了。
他嘆了嘆息。
軍營裡,姜瑾緩緩睜開了眼。
她記不得這是第幾次了。
但每次對於她來說,都是一次考驗。
此刻望着那頭頂熟悉的帳子,她覺得恐懼與不安。
之前的一切都是夢嗎?
其實她根本就沒有被擄走,沒有再見到君無弦是麼?
所有的所有都是夢。
姜瑾擡起衣袖掩在面上,但聞見上頭還留存他懷裡淡淡的清香,便忍不住的哭泣着。
最是分離苦,相思苦。
那短暫的溫存,竟是最後一見。
早知道,她應該要更多的汲取的。
哭過之後,還是要振作精神。
只要活着,她就不會打消離開的念頭。
偏偏,不認命。
侍女阿佩紅腫着一雙眼端着藥進來。
姜瑾猛然坐起,在見到來人後,心頭無盡的愧疚着。
是啊,還有她答應過的,要帶阿佩和含煙一起離開邊疆,讓她們過着很好的日子。
她卻因爲回到了西謨,而自私的不想再去管其他的事情。
罷了,罷了。
既然已經來到了邊疆,下一次的回去,她一定要帶着含煙與阿佩一起。
既來之,則安之。
姜瑾回憶起初次來此地時,心中一直默唸着的話。
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阿佩。”她接過湯藥,見她眼眶紅紅的,就知曉她是哭過了的。
阿佩聽到她喚自己,更是忍不住的哭將了起來。
姜瑾撫着她的肩頭,寬慰道:“莫哭了,我沒事的。放心吧。”
這廂,含煙掩人耳目的進了帳簾,忙上前問道:“阿瑾你怎麼樣。”
“外頭可有人?”她想將此次事情都告知她。
侍女阿佩自覺的出去守着望風。
“快些告訴我。”含煙皺着秀眉,很是擔心。
“那夜,我被黑衣人擄走。第二日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被賣到了花樓。”她徐徐道。
“花樓……”
此言出口,帶着些顫抖,“那阿瑾你有沒有……”
姜瑾緩緩搖頭,“沒有。那老鴇見我氣質不同於一般女子,便有心栽培。這之後我才從一女子的口中得知,我到了西謨。”
含煙不可置信的掩嘴,眼中帶着十足的驚詫,“你到了西謨,你竟到了西謨!”
怎麼會呢,怎麼會。黑衣人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做?
她滿心的疑問。
“一開始我也很驚訝,但自我知曉自己已經到了母國時,便想方設法的聯絡君無弦。一直過了幾日後,那花樓的老鴇想要將我打扮,舉辦一場競價大會,將我一次性轉賣於出價最高者。”姜瑾說着,眼神時不時望向那帳簾。
含煙沉默,片刻道:“那後來呢?公子他有沒有尋到你?”
“在競價會開始的那一天,我無意中食了迷藥,想是那老鴇不放心我,擔心我會耍小聰明落逃。當我再次醒來時,四周一片漆黑,已是深更半夜。”她垂了垂眼簾。
“那……”
“跟我在一個房裡的,還有一人。那就是仲容恪。”姜瑾的鳳眸裡閃過一絲鋒芒。
含煙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她說。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來西謨,又知曉我所在的花樓,順利將我買下。正當他想要對我意圖不軌的時候,君無弦來了……”她說此,面上緩了緩。
“那爲什麼阿瑾你又回來了?如果公子在,一定不會讓阿瑾你被搶走的。”含煙道。
姜瑾嘆息了一聲,“仲容恪有意分散注意力,趁君無弦同他談判之時。誰都不會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在他的身後,遂沒有被注意到。只覺脖頸一痛,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馬車之上了。”
惋惜麼,很惋惜。
那短暫的溫存,就這樣消逝了。
含煙咬脣,“公子他一定會尋回來的。”
姜瑾笑,“我不希望他爲我再次冒險。”
“再說了。其實這樣也好,我想開了。因爲你和阿佩還在這裡,下一次的離開,我一定會將你們一併帶走。”之前她偏於私心,不想去想這些事情。
心中愧疚之下,她現在到了軍營裡,就應該振作起來,謀劃下一次的歸去。
含煙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將手搭在她如玉的手背上,輕輕按了按,道:“會的。”
二人微笑。
軍機處,領隊阿遠詢問,“大王此次去西謨,可有要到解藥?”
仲容恪沒有直接回應他,翻了翻圖紙,道:“沒有。”
他聽了立刻急切道:“大王的病勢怎可再拖?您爲什麼要如此做。”
不用想,也知道是爲什麼了。
仲容恪來到西謨後,發現那花樓處熱熱鬧鬧,便讓探子上去打探下。
結果,便在一處小窗裡,無意間發現中了迷藥而昏睡的姜瑾。
於是纔有了後頭,他以最高的競價買下了她。
當天夜裡,他吩咐探子守在門外,必須按照他的命令行事。
白天他在街市上見到了那君無弦,便想着夜裡他定然會來尋。
所以早早的命令探子,如果真到了萬一時刻,務必要將姜瑾帶走,不必考慮其他。
在解藥面前,他還是選擇了姜瑾。
普天之下,他不信只有君無弦手中才有蟲毒的解藥。
若是將她交到了他的手中,就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他的王妃了。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他選擇了帶走她,捨棄了唾手可得的解藥,沒有與君無弦成功談判。
“大王!”阿遠不知這事情的詳細,也不明白姜瑾爲何會回來。
但這其中定然有什麼關聯,發生了什麼複雜之事。
“不用多說。”仲容恪的聲音帶着冰冷制止道。
“是。”阿遠眉間帶着點點的抑鬱。
“加強邊境駐守,一有什麼消息立即來報。”君無弦一定不會輕易放手。
隨着一聲應,帳簾拂過。
出了帳子,阿遠想了想,還是繞到了主營帳。
姜瑾與含煙見到來人,相視了一眼,暗示了一瞬。
“好了,既然看到王妃安然無恙,煙娘便放心了。”她起身,走了出去。
順便帶走了侍女阿佩。
阿遠心中五味雜陳,對於她能夠回來雖然很喜悅,但是另一方面,大王的解藥無法得手,病情也堪憂。
不知怎的,他總認爲或許來見她,能得到一些答案。
“你,如何回來的。”
姜瑾笑着品了口茶,道:“領隊大人,見到本王妃回來,不開心麼。”
“開心。”他如實的淡淡道:“但是。大王的解藥還沒有得手,他爲什麼就這樣回來了。”
解藥?什麼解藥。她狐疑着。
“大王所中的蟲毒,解藥在西謨。”阿遠兀自道着。
“我不明白,你想要說什麼。”她起身,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心跳加快。
多日不見,更是思念。
“末,末將是說。王妃可知道些關於這蟲毒之事。若是能替大王尋到解藥,末將感激不盡!”阿遠說完,單膝叩下。
姜瑾回憶了下,他所說的蟲毒,應該就是煙娘受君無弦的吩咐,給他所食的慢性毒藥吧。
昨夜,他二人也有談判。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捨棄了唾手可得的解藥,而是選擇將她帶走。
她的鳳眸輕顫了顫。
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如何作想的?
“我,不知道。”姜瑾又重新坐回榻上,心神不寧。
雖然仲容恪也並未對她做過什麼過分的事情,相反的,還讓她處境無憂。
眼下,他中了這慢性毒,她明明知道解藥,卻不能夠說出。
這等於是在間接害他性命麼?
姜瑾的心頭忽然產生了一點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