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且慢。”仲容恪三分森寒的聲音從後傳來。
君無弦站立停住。
驀地,他輕笑了一聲,聲線悅耳清越。
“不知這位閣下,找在下有何要事?”他並未轉身,但見其身形,就能猜想那正面是何等的風華。
女子們望着他的側顏,溫潤如玉,癡癡不已。
仲容恪道:“見公子的身形,讓我想起一個人。”
他道完,眼神冰寒的掃向人羣。
衆人愣了半晌卻見他依舊盯着,便了然過來,曉得這是兩人要談話了,就迅速散開了。
君無弦微側了側身,道:“普天之下,似在下身形之人衆多,閣下是認錯人了吧。”
仲容恪的眼中閃過一抹狐疑,他道:“打擾公子了。”
他冷冷的跨上了馬,從其身邊緩慢踏過時有意無意的撇了他一眼。
一陣風拂過,青絲飛揚,擋去了君無弦的面容。
一雙深潭如水的眼眸,動了動。
仲容恪周身散發着寒冰的氣息。
不會錯的。
曾在西謨爲寨領時,他與其正面交鋒過。
那身形與氣質,還有平淡如水的聲線,相相吻合。
普天之下,身形相似的人確實衆多,但似他如此的,應是不多見。
他冷哼一聲,解藥是必須要拿到的。
他的王妃,也要帶回邊疆!
阿遠因不放心大王隻身抱恙前去西謨,便事先安排了探子暗中跟隨着,以防不策。
在行至一空曠之地時,仲容恪翻身下馬,冷然道:“出來吧。”
探子愣了愣,躲在草叢中的身影緩緩畢露。
“大王。”他面上帶着些尷尬。
“誰讓你跟來的。”
“是……是領隊不放心大王的安危,遂派遣屬下默默跟行,以確保大王完好無損的返回邊疆。請大王恕罪。”他單膝叩下等待發落。
“本王正好缺個人手,起來。”仲容恪沉聲命令。
探子應了一聲,便問道:“大王有何吩咐。”
“方纔本王在路上遇見的那位公子,你暗中跟着他,找尋到他的住處。”他的眉間帶着點點陰鷙。
“這,大王爲何要如此做。”探子不是很明白。
“解藥,在他的手裡。”仲容恪確認無疑。
“是,屬下這便去跟蹤。”他立馬去辦。
但原路返回到那方纔的街市上時,卻發現整條街上,那抹白衣勝雪的身影消失了。
探子心下疑問,但也不好就這樣回去覆命,於是便四處暗暗尋着。
雖然不明白爲何大王如此確信,那蟲毒的解藥就在那人身上。
然他暗暗跟着大王時,也一併看見了那公子,就曉得他是個不凡之人,想來大王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而且,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短短功夫不見了?
此人定然是個不一般的男子。
探子繼續隱蔽的找尋着。
君無弦回到府中,褪去雪白貂絨,當下,便有人翻牆而過。
他側顏望了一眼,悄無聲息的站立。
君無弦曾在西謨與仲容恪兩廂交鋒過,但並不知後來他到了邊疆,還坐上了邊疆大王的位置。
方纔他從其馬邊行過時,見其穿着打扮便知是邊疆人,在看到了其面容後稍許的震撼了一瞬。
知曉他曾是寨子裡的首領,當街被識出,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只是,爲何他會以邊疆的穿着來西謨,目的又是什麼。
這些,皆是他暫且還不得知準備打探的事情。
“王侯大人,是屬下。”他是合須派來聯絡他之人。
君無弦收斂了眼底的鋒芒,緩聲道:“涼國可有消息了。”
“合須大人連續尋了幾日都沒有一絲一毫關於姜大小姐的蹤跡,想來或許不在涼國都城,但是卻發現了另一件事情。”
“何事。”
“前日夜裡,邊疆大王隻身匆匆騎馬離開,朝着西謨的方向而去了。”這也是合須之前派人在邊疆留意着所得的消息。
君無弦的神情劃過一抹詫異。
回想起方纔街市上的一幕。
他瞬時,瞭然於心。
“本候知道了。”
“另外,合須大人說現在正前往邊疆探尋,看看姜大小姐會否在那兒。”
“不必了。”君無弦的心中,已然有了一個答案。
“讓他回來。”他道:“本候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他。”
那人諾了一聲,匆匆翻牆離去,通報。
仲容恪,來了西謨。
若猜的不錯,方纔街市之上,就是他了。
他來此的目的,君無弦猜的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此間,顧遜之將整個涼國都翻遍了,也沒有辦法尋到姜瑾一絲一毫的蹤跡。
他與合須正前往着邊疆。
“不對。”他突然停下來道。
“世子怎麼了?”
“若瑾兒在邊疆,爲何那仲容恪據你的探子所報,匆匆離開去了西謨?”
“這,屬下也不是很明白,或許那邊疆大王是別有目的?”
顧遜之遲疑了一會兒,猛地敲定道:“瑾兒,瑾兒在西謨!”
合須有些驚詫,道:“世子此話怎講。”
“來不及說了,快些同本世子趕回西謨探查!”
於是兩人便急急的離開了涼國。
暮色快要黑沉下來,姜瑾愈發的忐忑緊張。
千萬,千萬不要是她所想的那樣,仲容恪來到了西謨。
白日裡她聽到了許多關於那外頭穿着奇異衣裳的美男子,在街市上策馬而過的消息。
還有的說一定是蠻夷之人混進了城內,更有的直接道出是邊疆人,說涼國有和親的基礎,想是邊疆出了什麼事,來進城找他們皇上來了,之類的話。
這些皆困擾着姜瑾。
沒有親自看一看,她不想去相信那就是仲容恪。
眼看着自己就要有機會出去了,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夠回到將軍府了。
她不想在這個時候生了事端。
但若這次她放棄了,下一次便不會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所以,還是得賭,必須得賭。
她只盼望着,君無弦能夠快些發現她,將她救離這裡。
姜瑾胡思亂想着,房門被輕輕的推了開來。
“卿兒啊。”老鴇諂笑着。
“怎麼了蘭姨。”她聞聲立刻掩飾了自己眼中的神情。
“沒有沒有,只是想來告訴卿兒該做好準備了,吃完這晚膳啊。我們就可以出去了。外面的臺子啊都搭建好了。”老鴇壞笑着,命人將膳食端進來。
姜瑾如往常一般接過,沒有多想。
“那你先吃着,過會兒蘭姨再來通知你。”她說道。
她點了點頭,見其退出了房門。
見那膳食,她隱隱約約有些不安。或許,是自己多慮了。
這麼想着,她便吃了下去。
但忽然,感覺腦袋有些晃晃,發沉,姜瑾還沒有察覺到的,便倒了下來。
碗碟摔碎在地上。
老鴇聽見聲音,吩咐人儘快準備。
她拉開門,看着地上倒下的姜瑾,暗道:你可不能怪蘭姨我呀,蘭姨這麼大的臺子都做好了,就等着你一人呢,要是生了什麼變故,我上哪兒找人去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輕手輕腳點,別磕碰着了。好好打扮打扮,擡出去吧。”老鴇在一旁指點着。
不知過了多久,姜瑾的鳳眸緩緩睜開。
一片黑暗,她心頭極其恐懼的震驚了一會兒。
驀地,她感到自己的眼睛上被蒙上了一層布,但是渾身癱軟着,沒有一絲一毫的氣力,也沒有辦法擡起手來。
她整個人,像是被束縛了一樣,靠在一張柔軟的榻上。
這是在哪兒?爲何身邊一片靜謐?
姜瑾迷糊着,渾身難受。
她只記得,吃完了那膳食,就感覺頭暈目眩。
再次醒來,便是現在這個場景。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她都不知道。
恐慌,無盡的恐慌。
那老鴇對她做了什麼?
姜瑾不確定自己現在的處境,只能胡思亂想着。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輕輕的推開,發出了聲響。
她努力的使自己支撐起來,想要感知着外界。
忽然,一隻大掌覆在了她的面上。
姜瑾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渾身清醒,氣力漸漸涌上。
“你是誰!”她恢復瞭如常,激靈的顫道。
一聲冷哼。
她無比恐懼的睜着鳳眸。
熟悉,這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哪怕只是一聲冷哼。
經過數月的朝夕相處,她是再清楚不過這聲音的主人了!
姜瑾有些絕望。
生平第一回覺得,自己有多恨自己的無能爲力。
“我這是,在邊疆?”她沉聲問道。
“王妃這麼想跟本王回去麼。”仲容恪瞬時解開了她的眼布。
姜瑾迅速的查看四周,發現自己依舊處於花樓房內,心中重重的鬆了口氣。
還在西謨,她還在西謨。
有些悽楚。
“你怎麼會在這。”她低垂着腦袋,不願再去看那張冷臉。
仲容恪捏住她的下頷,強迫她與自己直視。
“王妃才離開本王不過數日,連應有稱呼都忘了麼?是見到本王出現在此,興奮的連句話也說不清了麼。”他的一雙豹眸在黑暗中凜凜。
姜瑾苦澀一笑。
君無弦,阿瑾等了你好久好久,但爲什麼,你總是讓我失望呢。
她接受了眼前的現實。
“怎麼,不是你那朝思暮想的情郎,很失落?”仲容恪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她緊抿着脣,不言。
“競價會上,本王花了這麼大一手筆,只爲了拿回屬於本王的東西。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本王說的麼。”他的眼中散發着冰冷的寒意。
在姜瑾昏迷不醒的時候,老鴇將她的披風脫去,露出了薄如紗的身子,若隱若現,引人遐想。
就這般的扔去了檯面上,那些個王公士族們垂涎三尺紛紛叫價。
而她所期待的那個人,卻一直遲遲沒有來。
仲容恪被此場面所吸引,一眼便認出了她,不惜一切代價,將她買下。
以珍貴的劍做抵押,命探子回去邊疆取足額。
“你穿成這樣,是想勾引誰?”他滾燙的大掌漸漸覆在了她的身子上。
姜瑾忍着嘔心作嘔,心中憤然不已。
至始至終,她對他根本沒有半絲的情意!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將他的大掌拂開,極其厭惡他的觸碰。
“反抗?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爲何不能碰你!”他掐上了她的玉頸,狠狠道。
姜瑾滿面悽然,腦中皆想着君無弦,他爲何不來。
“你在想什麼。”他懨懨收回手,問道。
“想我那情郎,爲什麼不來救我。”她自嘲假笑。
仲容恪冷哼了一聲,“今日本王在街市上看見他了,但顯然,他並未認出本王。”
姜瑾的鳳眸顫了顫。
“他不會來救你了,因爲今夜只有本王和王妃二人,不會有人打擾的。”他說着,再次向她的身子摸去。
“噁心!”她拼命拂開,;踉蹌的想要下榻。
“噁心?本王麼?你再說一遍。”仲容恪魁梧的身形攔在她的面前,道:“本王是對你太好了,數月都未曾碰你一絲一毫。你說本王不喜強求,但現在,我卻想要你了。”
他將她推回了榻上,欺身伏在她的身上。
姜瑾立刻從頭上拿下金釵,迅速的刺向他。
但仲容恪早就識破她的伎倆,一把擒住她的手腕,不讓她妄動一瞬。
她的鳳眸裡帶着星星點點,一行清淚劃過,她嘴中呢喃道着:君無弦,君無弦,你混蛋。你爲什麼不來救我,爲什麼……
白日裡頭,他們所形容的謫仙公子分明就是他啊。
他那麼聰明,一定能猜想到的不是嗎?
仲容恪一拳砸在她的腦旁,憤怒不已。
“你就這麼愛他。”
“是。你不會懂的,你不會懂的。”姜瑾抽泣。
眼神不自覺的瞟向那窗口,一瞬間有黑影劃過,她心頭駭然了一瞬。
是他嗎?會是他嗎?
她的胸口撲通撲通的跳着。
“你對本王是有感情的對麼,不然你的心跳爲何這樣快?”仲容恪感受着,難得的笑了。
姜瑾安分了下來。
“怎麼不說話了?你是在想,本王自欺欺人,是麼。”他自顧自的說着。
她的眼神卻有意無意的瞟着那窗。
見她一動不動的靜謐着,黑暗之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
“你今夜,是本王的了。”仲容恪想要低頭吻下。
千鈞一髮之間,姜瑾使出渾身解數將他推開。
趁此,有黑影迅速破窗而入!
緊接着,房門被緩緩的推開,進來一身形挺立之人,浮現着淡淡的暗香。
她的心跳快要到了嗓子眼般,渾身發軟麻木,她一動不動的定睛望着那個朝思暮想,絕望又希冀的那個身形。
是……他嗎?
會是他嗎……
合須瞬時將仲容恪以刀抵在脖頸上。
而姜瑾只是怔怔的,呆若木雞的一眼也不敢眨,生怕錯過的望着那房門口。
心跳在黑暗中愈加愈快,喜悅伴隨着苦楚。
她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同他分開了。
姜瑾不等那身形走進來,便猛然的衝了過去,穩穩的環繞着他。
一行清淚劃過。
嗯……是這個味道,他的懷香,淡淡的。
很好聞,很讓人,安心。
“……姜兒。”君無弦伸手,輕柔的撫在她的青絲上。
一遍,又一遍的低喚着她。
“我在……我在……”姜瑾早已泣不成聲,低低的嗚咽着,好想一輩子膩在他的懷裡,不放手。
頭頂上,傳來一陣溫潤的輕笑聲,“你以前,不會這般主動的。都是本候,追尋着你。”
她擦了擦淚,道:“我錯了,是我錯了。這麼晚,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心。”
言完,似撒嬌一般的,再次膩歪的摟着他,不鬆手。
君無弦寵溺又無奈的任由她環繞着自己的身形。
仲容恪冷眼看着,咬碎了牙一般。
“我好想你,好想你。”姜瑾此時如一隻小貓一般靜靜伏在他的胸前,乖巧的不成樣。
所有的堅強與勇敢,無助與凜然,皆拋了開來。
君無弦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順着她如墨的青絲,讓她儘可能更多的與自己貼合,緊密不分。
他們已經失去對方很久了。
姜瑾那難熬的每個日日夜夜,都走了過來。
現下將一腔思念均傾瀉了出來,久久不能平靜。
君無弦只能補償她愈多的安全感,讓她寬心。
她在他的懷裡輕輕蹭着,聞着他身上好聞的淡淡懷香,心安不已。
一顆四處飄定的心,終於平落了下來。
合須看着,也是替二人感到高興,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他刀下的人。
仲容恪的面色黑沉的如嗜血鬼魅一般,他自嘲的冷笑着。
那樣在她面前從不開笑顏,從沒有真心如傀儡一般的她,此刻竟在別的男人懷裡如此膩歪。
他怒從心起,瞬間將刀柄翻轉。
合須猝不及防的,與之交手。
但正面與他打鬥,根本不是對手。
姜瑾從君無弦的懷中不捨的退開,望着這緊張的場面,她擔憂的對上他幽深的眸子,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理。”
君無弦漆黑的眼眸閃動了一瞬,他輕聲道:“放心,本候自有辦法全身而退。”
她點了點頭,選擇相信他,靜靜的依偎在他身旁。
只有這個時候,姜瑾才覺得自己是個女兒家。
無論是在邊疆的時候,還在遇到危險頭一回殺人的時候,她都是那般的勇敢堅強。
但自從遇見了他,她便只能乖乖化身爲一灘靜水,無比依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