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瑾走了過去,關切問道:“皇上有何要事予你?”
他思索了片刻,道:“貴妃娘娘生辰。”
這……皇貴妃的生辰?
她怎麼都沒聽到半絲風頭呢?
“皇上想必,不願聲張。此時正是貴妃娘娘,孕育小皇子之時。”言完,君無弦漆黑的眼眸對上了她。
姜瑾心中瞭然,確實如此。
既是生辰,不好不辦。但也不想大肆宣張,換做平日裡頭還可,但偏偏是這種時候。
尉遲夜,想是極重視皇貴妃腹中的胎兒了。
不過,如此挨個通知,也真真是滑稽。似在做見不得人的勾當似的。
她嘲諷一笑。
“用早膳吧。”君無弦溫聲道。
她便在他府邸裡,用完早膳,再探討了下商鋪一事,便讓合須一路護送的,回去了將軍府。
姜氏遠遠的就迎了過來,擔心是有,但更多的卻是八卦。
只見其擠眉弄眼的,合不攏嘴調侃道:“阿瑾啊,你此番去王侯府,歇了兩夜,待了三日。你們都做了些什麼?”
姜瑾就知回來就要被問東問西的,便如實回答道:“世子殿下也在。我們一起逛了街市,看了花燈節,其餘的便沒了。”
姜氏抿嘴,道:“世子殿下怎的也在?”
她道:“順路過來玩的。母親,不說這個了。你方纔可接到宮中傳令了?”
“什麼,什麼傳令?”姜氏一臉的迷茫。
身旁經過的丫鬟阿俏捧着面盆,回憶着先前好像是有宮中的人過來,在書房裡同大將軍說了一些事情。
於是她便走過來道:“奴婢瞧見了,想是大將軍知曉。”
姜氏便拉着女兒去了書房詢問一通。
才知明日便是那皇貴妃的生辰了,說務必要參加那夜宴。
一聽到是皇貴妃,其便拉下了臉面。終究是納蘭王氏的。
不過,“既是貴妃娘娘的生辰,怎的如此突然?竟沒有早些大肆準備,各家通報呢?”
姜懷放下書卷,抹了下花白的鬍鬚,道:“近日宮中風頭正盛,皇上不想太過聲張。”
姜氏嘶了一聲,纔想起那岔子的事情。
“母親,你可知道些什麼?阿瑾好好奇呢。”她團話道。
有些事情,不方便直接詢問父親母親。
“女兒家家的,就無需顧慮這等事了。無事便回房吧。”姜懷開口打岔道。
“你整日便曉得閱書,女兒說兩句怎麼了,瞧你。”姜氏翻了翻眼,拉着她的玉手氣鼓鼓的走出了書房。
來到了幽靜的亭中,她才解釋道:“阿瑾啊,你爹說的也不無道理。很多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的好。”
姜瑾頷首,道:“阿瑾明白。”
“這纔是母親的好女兒。”她面上笑盈盈的。
但越是不想讓她知道,她卻偏偏更加想要明白清楚。
那日在酒樓裡,她將過去朝廷上的事情都聽了個清楚。
總結一番,便是如此:七皇子自從死後,宮中便開始鬼魅纏繞,後宮女眷的皇子皇女是懷上就夭折,直至今日。
姜瑾覺得,鬼魅是不可能的。退一萬步來說,若真的有,也只是死後的那一時,便沒了。
怎麼可能會是鬼魅作怪?
依她來看,定然是背後有人在暗暗做鬼。
難道那七皇子,當真就這麼的死了?不是說無人見到處決麼?
這正是一個謎團。
姜瑾不由得想起了宮中的那扇廢舊屋子,蜘蛛網遍佈,陰冷寒冷,皆是灰塵。
但那裡頭,確是整理的一絲不苟,似有人住過一樣。
記起那恍然做夢一般的可怖眼睛,她渾身寒顫了一番。
“阿瑾,阿瑾,你在想什麼?”姜氏擔憂的瞧着她,一遍遍的在喚。
她又出神了,“沒有,母親。”
“自從你邊疆回來之後,母親也終是放心了不少。但母親時常覺得,阿瑾似心中有心事一般,可否能同母親道來?”
姜瑾不知該如何回答。
此間,聽得一聲清脆的聲音,放眼看過去,乃是姜樂不小心摔碎了花瓶。
她驚的連在地上拾着殘片。
“阿妹別碰!”她緊張的過去道。
“呀。”姜樂終究是劃破了手指。
“小蹄子。”亭中,姜氏翻了翻眼道。
到了其房門前,姜瑾命下人過來處理,並在房中尋着白布,替她包紮了一圈。
“阿姐,沒關係的。”她的面上帶着點點的白弱。
“我是不知你到底怎麼了。自我回來,你便依舊終日將自己悶在房裡,不見天日的。但到底是個女孩子家的,時時悶着病也就來了。”她最後給她紮緊了緊。
“我說的不止是身子會差下來。還有這心頭。”姜瑾繼續道,順便去桌上倒了杯茶水給她。
下人將碎片給收拾掉了,見到了大夫人,便問候了一聲。
“出了什麼事兒啊。”姜氏傲慢的攏了攏髮髻,瞪了一眼無辜的人兒。
一見到主母過來了,她便自覺的有些懼怕起來,往阿姐身旁縮了縮。
“沒什麼,母親。”姜瑾道。
姜氏左右瞧了眼姜樂,便走了。
因爲估顧及到君無弦的事情,她便也沒有怎麼同阿妹說過話。
今日,便姐妹倆將事情給說說開了吧。
她這麼想着,好在母親也並沒有打算在此聽她二人說話。
見母親走遠了,她瞧着阿妹緩緩嘆了口氣。
屋子裡頭,有一觀音相,她的阿妹,幾時變得這般沉穩了?
昔日裡,她也是如同公主一般調皮活潑的,對於母親的謾罵時常左耳進右耳出。
只是分開了半載多,已是這樣的物是人非了麼?
與前世的不同,此世,變幻了很多很多。
姜瑾道:“阿妹可有心事?不妨同阿姐說說。”
只見其咬了咬脣,心中似是要話說,但是還是問不出口。
這樣微妙的感覺,讓她認爲她們姐妹倆,似乎隔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從未有過,從未有過的。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或許,正是因爲她的重生,才使得今生變幻的如此之大。
在還沒有重生一世之前,她是那樣明媚愛笑的女子,每日同阿妹一起玩耍,雖母親有時候太過嚴厲了些,但也是極心好的。
那時候的日子裡,約莫只是在府邸裡而已。
而今生今世,她搖身一變,變成了視任何世事都冷漠淡然的女子。
殺過人,也準備殺一些人。多了果斷殺伐,堅毅與凜然。
姜瑾以爲自己重活一世,只需完成使命即可,只需將那龍位上的人讓他付出應有的代價即可。
但她卻算不到,自己會遇見君無弦,會遇見顧遜之。
與公主成爲至交,認識了元小公子,還有遭受到了納蘭清如的迫害,以及去了邊疆那等地方,遇到仲容恪。
這些種種,都變了。連自己與阿妹之間,也變了。
所以,最看不清楚的其實是她自己不是嗎?
執拗的以爲還能夠回到從前,其實所有人都在變,不只是自己而已。
爲何固執,爲何固執呢?
“阿姐,你……你喜歡王侯大人嗎?”姜樂的手指侷促的纏繞在一起,看起來有些緊張忐忑。
這話問的,讓她顫了顫。
喜歡,甚是喜歡。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她點了點頭,表示正是。
“可是阿姐,我也喜歡王侯大人啊……”姜樂的面色蒼白着。
姜瑾的心頭,如被潑了一盆涼水一般,噎的她說不出話來,只得木然着。
這樣的話,該怎麼接呢?她也想不到阿妹,竟能問出來。
她在問這句話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很失落?
“阿姐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王侯大人的。”姜樂再道。
什麼時候呢?是和親去了邊疆一段日子過後,才發現自己竟在想念他,思念他思念的快要癲狂,才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他。
對於感情之事,她一向反應比較慢,不是很懂。
“阿姐,你說啊。”姜樂甚至帶上了點點的哭腔,正對着她道。
“在發現,離開他之後。”她的聲音有點兒啞。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因爲她清楚的記得,阿姐還在西謨的時候,對王侯大人根本沒有情意的。
她還讓阿姐將自己的荷包交給他,阿姐也會時不時給她爭取機會。
但爲何命運是這樣的捉弄呢?是有心讓他們歷練這個坎坷嗎?
若阿姐她沒有去邊疆,現在是不是還沒有清楚自己的心意。若她去了邊疆,又爲何還讓她回來呢?
姜樂時常被自己這樣的偏激的想法嚇到,她帶着罪惡的自責,日日拜着觀音,在房裡自省。
本來她對阿姐很好的,阿姐也對她很好。
但是爲什麼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清楚自己只是個庶女,根本就不配同阿姐平起平坐,註定要仰視着她。
還有大夫人對她這般的苛刻,她原本以爲有了阿姐就很好了。
但爲什麼,她也要背叛她呢?她的王侯大人,爲什麼也要一併搶走呢?
一開始不是說好的,她並不喜歡王侯大人。
可現在卻什麼都變了,什麼都變了。
姜樂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曾經還要拜託阿姐去傳遞自己的心意。
繡了那麼久多少個日日夜夜,嘗着被針孔刺到血肉裡的疼痛,那樣義無反顧的,高攀不起的喜歡那個人。
而那個人,卻一直喜歡的是阿姐。阿姐也,喜歡上了他。
他們纔是絕配,纔是一對不是嗎?
姜樂可笑了笑出了聲,她是卑微的庶女,母親月月都要靠着藥草續命。
她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副空殼留着而已。
她喜歡的人並不喜歡她,一直對她好的阿姐,卻這樣傷害了她。
還要被下人看不起,被大夫人謾罵。
“阿妹,你不要這樣。”姜瑾看着很疼惜。
“不要怎樣呢阿姐。我什麼都沒有了。阿姐你是真心對我的麼?”她問着。
“我是真心的。”她堅毅道。
“那你就不要同王侯大人來往了,好麼?”姜樂不想看到他們那樣好的場面,會很心痛很心痛。
姜瑾怔怔。她做不到。
但是若不這麼做,她就會失去親情,失去阿妹。
前世的慘烈,猶記於心,她不願意再感受一次了。
“阿姐?”姜樂再次懇求道。
明個年頭,那件事情便要來了,如果她現在不把握當下,很有可能再會失去她的親人們。
她望着阿妹希冀的眼神,不忍心。
可是,爲何她的情意,要爲人所左右?爲何要讓她來抉擇?
“我要想想。”姜瑾道。
“阿姐,果然於你,王侯大人才是最重要的。我只不過是個沒人要的罷了。大夫人嫌棄我,下人們看不起我,父親不寵愛我。母親依舊在病重着,我喜歡的人也不喜歡我。阿姐你說,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姜樂忽然慘淡的一笑,眼神裡帶着一絲絕然。
她怕她會趁着自己不在做傻事,便道:“我答應你。”
“真的麼?阿姐,你不會騙我的吧。”她轉眼道。
算是暫時的應聲。
姜瑾遲疑着點了點頭。
“阿姐,我也不是強人所難。雖然知曉阿姐平日裡頭難免要同王侯大人接觸的。但是阿姐千萬不要與王侯大人走得太近。阿姐你想呀,王侯大人日後是要三妻四妾的。我覺得阿姐的終身大事,還是要仔細想想比較好。”
姜樂眨巴眨巴無辜的眼,對着她道。
她只是淡然道:“阿妹好好歇息吧,阿姐有些累了,回房了。”
阿妹變了。
她爲何會變得如此?
走在回房的路上,姜瑾滿腦子便是猜不透,感情真的會讓人衆叛親離麼?
她心神不寧的緩緩走着。
此間,她好似忘記了顧遜之與竹苓姑娘如何了。
還真有些悵然,此時此刻,愈發的想念他。
世子府中,公公通報完之後便回宮了。
“皇貴妃娘娘的生辰?”竹苓有些疑問。
雖然不是很明白宮中的禮儀,但是娘娘們過生辰,還要挨個通知的嗎?
在朝中說說不就好了嗎?
顧遜之對於宮中之事略有耳聞,所以便想到了那處去。
他轉頭對着她道:“竹苓姑娘,明日的夜宴,你想進宮麼?”
竹苓“啊”了一聲,心中帶着十足的好奇心,當然想啊,非常想進西謨的皇宮裡去瞧瞧,到底是什麼樣的。
而且能同世子殿下一併入宮,是何等的榮幸呀。
只是,她這樣沒什麼身份的,會不會太過不妥,給殿下丟臉呢?
“你現在是本世子的門客。當以客尊之位相待。”顧遜之猜到她的顧慮,提醒道。
是這樣的嗎?原來當世子殿下的門客,竟這般好。
竹苓有些扭捏,實際上是非常想去的,但又覺得好不好意思。
進宮什麼的,是又盼望又有些害怕的。
“姑娘若是不想去,也不會強求你的。”他頓了頓道。
“那瑾兒姑娘與王侯大人他們,也都會去的嗎?”她驀地問道。
顧遜之想起昨夜花燈節,有些鬱郁。因爲顧及到當時瑾兒確實醉了,沒有法子。
況且還有竹苓姑娘在,並不方便,便也就由着君無弦帶她走了。
“他們會去。我想,各達官貴人,應都會去的。”他補充道。
這樣就好,有瑾兒姑娘這樣一個熟人,她們又都是女子,就不會害怕了。
“那世子殿下,我就同你一起去吧。也不知,會不會不妥呢?若是皇上知曉了,他會不會有什麼……”她儼然是想太多了。
顧遜之笑道:“不會。”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啦。
竹苓內心還是有些小欣喜的。昨日在西市的時候,他們去了家錦緞商鋪。
瑾兒姑娘特意交代了,所以世子殿下便給她買了幾件合適的衣物。
她都捨不得穿,正好等到了可以穿上的時候了。
皇貴妃娘娘的生辰夜宴,想必也是比較盛華的吧。
她暗暗期待着。
顧遜之則是一日未見姜瑾,更加的想念,想要現在就去她府上。
但也怕她因此會被連累。
還是該尋個什麼由頭過去呢?
對,左右不過夜,不翻牆頭,光明正大的進去,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吧。
“世子殿下,昨夜的花燈節真好呀。若不是瑾兒姑娘不小心喝醉了,一起放花燈,該多好呢。”竹苓笑着。
“世子殿下,你在想什麼呢?”她見他有些發神道。
他緩了緩,不置可否的一笑,瑾兒也時常如他這般,喜歡發怔。或許是被她感染了過去。
“沒什麼。”他道。
皇宮裡,尉遲夜來到皇貴妃面前,伸手執着她的手,一併坐在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
“委屈你了。”他看着她道。
“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呢,皇上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臣妾好。臣妾歡喜還來不及。若非皇上執意要補償,爲臣妾所設宴。不然臣妾還想着,乾脆便平日裡過過就算了。”她的語氣溫柔,儀態端莊大方,細聲細語道。
“那怎麼行呢?生辰宴,終是要辦的。只是爲了你腹中的孩兒着想,朕便想着不能太過於聲張。”尉遲夜說着,便將目光放遠,望向了殿外。
說來,皇貴妃纔是對此事最痛的。
失子之痛,非常人所能體會。如今再懷,只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的降生到這個世界來。
只是,這其中的蹊蹺無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