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在說。看吧,不是她的原因,就是他不好。
但下一瞬,她又回想起他的好來,有時候看到他,也會更加的同情心軟起來。
也是,換做任何人,也無法承受他這樣的過往。
明明哪一方面都比皇兄尉遲夜做的好,但是父皇卻不寵,冊立皇兄爲太子。
即便如此,二人的兄弟情義還算是平和。
但尉遲夜爲了上位,不擇手段,暗算使計針對他,陷害他。
以他的家人威脅,上位之後,絲毫不念當年的兄弟之情,將偏向他的親人一一殺死,大義滅親。
最後將他囚禁在暗無天日的禁地裡,就這樣數年。
能有多黑暗,就有多黑暗。能有多殘酷,就有多殘酷。
有些人,活着,跟死了,沒有什麼區別。
遙想當年的七皇子尉遲弈,是何等的風華絕代。
世事難料,“死而復生”過後,卻變成了這樣面目全非。
一般人,是承受不了的。
姜瑾想着,手頭上的動作慢了起來。
她忽然道:“多做一些罷。”
琴兒疑惑道:“公子一人吃不了這麼多的吧?”
她道:“吃不了,我們吃。”
琴兒點了點頭。
一直就這樣忙活到了天色暗沉下來,點心才全部出爐。
姜瑾以帕子微微擦拭了下面容上的汗意。
心兒進來見到二人開心道:“這些都是你們倆做的嗎?哪個是瑾姑娘做的?”
琴兒笑着指着這一盤道:“這些,還有這些都是。”
“哇瑾姑娘,我真要對你刮目相看啦!你這真是天賦呀!我根本不信,你不會。”心兒很高興。
姜瑾笑道:“我方纔纔想起。先前雲妃娘娘差人給公子送了些糕點過來。按理,也要回敬一些的。心兒,你去拿來食盒,我裝一些給雲妃娘娘送過去。”
“至於剩下的,你們再挑些模樣好的,給公子送過去。公子吃不完這麼多,那你們就吃了吧。”她繼續道。
“好,瑾姑娘你趕緊裝些送過去吧。快點回來哦,怕是晚了就吃不到這麼好吃的點心啦哈哈。”心兒打趣道。
琴兒搗了她一下,對着姜瑾道:“姑娘不要聽她瞎說,我們自是會留的。”
她笑了笑,心兒便去取食盒過來。
挑了一些裝進去,她便出了院子了。
這些,全都是她計劃好的。
天色有些暗沉了下來,但是不是那樣的黑沉。
姜瑾拿着食盒,低低着個頭按照記憶裡所尋,兜轉去了雲妃的院落裡。
門前有人攔着,她便道:“勞煩傳下話,我是小瑾,雲妃娘娘識得的。”
百葉正好走過來,看到人影,便問道:“是何人呀?”
她喚道:“百葉,是我,小瑾。”
於是便到了雲妃所在的房內。
“娘娘。”姜瑾喚道。
“原來是小瑾啊,找本宮有何事?”言着,目光移向了她手中的食盒。
她笑着將食盒輕輕放下,說道:“娘娘上回賜了糕點過來,不僅是對奴婢的賞識,還是對我家公子的友好。正巧,奴婢今日也親手做了這盒點心,雖不如娘娘那般巧手做出來的好吃,但也是能拿得出一些的。娘娘嚐嚐罷。”
雲妃有些猶豫。
姜瑾笑了笑,打開食盒,拾了一塊入嘴,而後說道:“奴婢冒昧,想試試這糕點涼了與否。”
其實她知道她在顧慮着什麼,身在後宮多小心警惕一些也是應該的。
雲妃見她聰慧識大體,有些欣賞的瞧了她一眼,拾起了一塊送入口中,留戀不已。
“甚好。”
她輕笑道:“娘娘喜歡便好。”
姜瑾無意的看了一眼房外,屋內也只有她們兩人。
“小瑾可是有什麼話要說?”雲妃壓低聲音道。
自從她們互相都確定對方是同僚過後,她便開始想法子了。
“聽聞皇后娘娘執掌冊立新國師一權。奴婢是想來提醒下娘娘,在此時風頭,莫做無用功。新國師已內定,正是我家公子。”姜瑾道。
雲妃頓了頓,沉吟了會兒道:“本宮知曉。”
她說着,有意無意的撫着自己的腹中胎兒。
“娘娘,是有了?”她怔道。
雲妃點了點頭。
姜瑾秀眉微蹙,提醒道:“請娘娘務必衣食起居都要注意提防。尤其是,皇后娘娘。”
聞此言,雲妃擡頭,目中帶着詫異,隨即很快斂了下來,道:“多謝大小姐好意。”
她聽到這個稱呼,深覺已經可以把話說開了。
“娘娘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拖累娘娘的。既然已經身在涼宮,就一定會扳倒一切阻礙,不會做傻事妄圖聯絡西謨之人,連累娘娘的。”她道。
雲妃說道:“本宮也並非這麼自私作想。只是覺得,你若一直待在那位公子身旁,與我合謀終是不大方便。”
姜瑾想了想道:“待我尋了機會,便來投奔娘娘。”
她在涼國,需要雲妃這樣的幫手,與她一起扳倒納蘭清如。
驀地,她忽然緩緩起身,放大聲音恭敬道:“娘娘,奴婢回去了。”
雲妃也同理道:“小瑾送本宮的這糕點甚是好食。改日也來教一教本宮如何製作吧。”
“娘娘過謙了。奴婢退下了,娘娘保重鳳體。”
出了雲妃的院落,姜瑾一如既往的,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再是接着提着另一口氣,回到了尉遲弈的院落裡頭。
琴兒與心兒對她招手,她笑着走過去。
“特意給你留的。”琴兒道。
“好吃嗎?”姜瑾問道。
心兒滿嘴鼓鼓的道:“好吃,特別的好吃。好吃到說不出話來了。”
琴兒見此,便笑她。
“公子吃了嗎?”她又問。
“不知道,我送進去就退出來了。瑾姑娘,要不咱們偷偷去瞧一瞧?公子素日裡爲人就心傲,白日裡頭又是與姑娘爭了,此時姑娘做了點心進去,想是我們在不好用。這會子去瞧瞧看?”琴兒起了興致道。
姜瑾道:“不用了,萬一被發現了。找你們開罪,看你們如何辯解。”
心兒嘟着嘴,一手拿着糕點道:“那我們,我們就說是瑾姑娘讓我們過來刺探軍情的唄。”
“好啊,原來你們想的這一招呢。”
驀地,三人皆跟着笑了起來。
“好了,不說笑了。你們也不要吃太多了,去準備晚膳吧。我進屋裡看一看。”姜瑾道。
琴兒與心兒應了一聲。
站在房門外頭,她還沒有做好進去的準備。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自己犯得什麼勁。
“站在門外做什麼。”尉遲弈的聲音從裡廂傳來。
姜瑾瞬即推開門,冷風灌進來,掩好。
不經意的,她見到桌上的糕點在盤子裡擺得一圈完好,似是沒有被動過一般。
他見到她盯着桌上的點心,便問道:“琴兒說是你做的。”
她道:“太閒了,隨便做做。琴兒教的。”
尉遲弈轉動着木輪椅過來,問道:“你知道,我爲何不用麼?”
姜瑾當然不知道了,很可能他根本不喜歡吃。
“因爲我在等你,小瑾。”他看着她道。
“等我?”她嘲了嘲。
“等你親手餵我。”尉遲弈悠閒的靠在輪椅上,單手支撐着。
她道:“我今日有些累了。”
“餵我。”他加重語氣道。
姜瑾暗暗咬了咯吱的牙,心中默唸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多可憐一下他,想想他的過往。你就覺得他不是那麼可恨了。不要生氣……
一番自我薰陶過後,她去盤中拾了塊糕點,遞給他。
尉遲弈湊過去,她本能的迅速主動塞進他嘴裡,而後抽手。
以免他飢不擇食,又要將她手指也含進去。
他微微嚼了嚼,嚥下。
“還要。”他望向她道。
……姜瑾又迅速塞了塊進他嘴裡。
就這樣第三塊,第四塊的時候,她提醒道:“過會要用晚膳了。”
尉遲弈纔沒說要了。
“你是特意爲我做的麼?”他帶着期盼看着她。
她道:“不是。”
“是順便麼。”他自嘲的嘴角彎了彎。
姜瑾沒回答他。讓他自行猜測吧。
她將盤子端了下去。
夜色黑沉的時候,開始用晚膳。
這一次,她算是安分的不對着碗飯發怔了。
“不需要我再幫你嘗這第一口了,小瑾?”尉遲弈看着她笑。
姜瑾沒理會他,只道了一句,“快吃吧。”
一頓晚膳用的甚是寂靜。
她也已經習慣了。她對他,本就沒有什麼話可以說的。
又是夜晚了。她想。
每次一到夜裡,白日裡的堅強皆化成了一灘水。
姜瑾躺在墊着的被褥上,側着身子,眼睛睜着。
尉遲弈還算老實,今夜沒有來騷擾她。
這樣,她就可以想念他了。
君無弦,你現在,過得如何。
母親,父親。公主,阿俏,即墨。你們都過得怎麼樣呢?
會爲了我的失蹤而傷心難過,日夜不停的尋找我嗎?
可是沒有辦法,她必須決絕。
等完成了她的目的之後,一定會回來的,一定。
她現在不能夠聯絡他們。
一夜好眠。
次日,西謨國。
“皇上,王侯大人,王侯大人他還在尋。”有位禁衛軍上殿來稟報。
“他瘋了不成?讓他給朕回來!”尉遲夜怒。
爲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想要的麼?連他的朝政都可以荒廢了麼!
“諾。”禁衛軍立即退下。
尉遲茗嫣走了進來,道:“皇哥哥。”
“嫣兒來了。”他的聲音雖放軟了一些,但還是從方纔的怒氣中沒有完全回過來,所以語氣沉了些。
“皇哥哥,嫣兒……嫣兒想去將軍府一趟。”她咬脣道。
“去做什麼?”尉遲夜問道。
尉遲茗嫣道:“阿瑾姐姐自從失蹤後,她的母親腦子便糊塗了,徹底亂了。所以嫣兒想着,去看一看那大夫人。”
一頓篤思過後,他道:“也好,代朕去看看吧。”
“嫣兒告退。”
身後跟着許多的人保護,尉遲茗嫣來到了將軍府。
管家見到公主後,連忙去通報。
隨後便帶着公主去了大夫人的房內,正見到丫鬟阿俏細心的服侍着,爲其擦拭着手背。
“阿俏,公主來了,還不快行禮。”
阿俏一邊發着呆一邊擦拭着,聽到聲音過後立即回神過來,行了個跪拜禮。
“大夫人……怎麼會變成了這樣。”尉遲茗嫣難過的走過去,看着牀榻上躺着的人嘴裡默唸着女兒的名字。
一遍一遍的,她便也想哭了。
但還是忍住了,只是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大夫人,公主殿下來看您了。”阿俏對着躺着的人道。
但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尉遲茗嫣伸出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
“阿瑾姐姐現在杳無音信,我只能代她,多關照些大夫人。”
隨即,她示意外頭的人將東西都擡進來,說這些都是宮中上好的補品,只在宮裡頭有,現在爲大夫人每日送服,希望能夠讓她好起來。
“公主殿下。”阿俏惶恐。
“這都是應該的。阿瑾姐姐失蹤了,我也很傷心很難過。但是看到大夫人現在這個樣子,我……我……”尉遲茗嫣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管家在一旁也沒法勸慰,眼神示意阿俏趕緊說些什麼。
“公主殿下千萬要保重身體。”阿俏的眼睛也是紅紅的。
她停了眼淚,擦了擦,說道:“我得空就會來瞧一瞧大夫人的,你要好生照顧她。”
阿俏點頭,心頭也很是感動。
尉遲茗嫣又看了幾眼,心中悲鬱不已,出房門的時候碰到了即墨。
“你是阿瑾姐姐的貼身侍衛!爲什麼,爲什麼你當時不在她身邊,你去哪兒了?爲什麼你讓阿瑾姐姐置於危險,你爲什麼不好好保護她!”
若不是身旁婢女阻攔,即墨就被一頓打了。
他也只是低着頭沉默着,一言不發。
“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武藝很高強嗎?你說,你那夜到底去了哪裡?爲什麼沒有好好保護我阿瑾姐姐!爲什麼啊!”她朝着他發泄着。
“公,公主……”管家爲難道。
“屬下失職,請公主責罰。”即墨叩道。
“你不是我的侍衛,我照樣可以罰你,別以爲本公主拿你怎麼樣!”尉遲茗嫣氣焰騰騰道。
丫鬟阿俏雖然不知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也知曉以即侍衛的爲人,就算是死也絕不會離開小姐的。
除了小姐主動吩咐即侍衛去做什麼。
但,小姐爲何會讓即侍衛離開她呢?難道是有什麼非常要緊的事情?
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任憑公主責罰。”即墨道。
阿俏過去跪下來道:“公主殿下,請你不要責罰即侍衛,奴婢想此事一定是有緣由的。奴婢深知即侍衛的爲人,是絕對不會棄小姐的安危於不顧的!即侍衛你說是不是,你快說話呀!”
她有點急的望着身邊跪着的人。
尉遲茗嫣平定了下來,指着他道:“那你就告訴本公主,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說,本公主暫且可以饒過你。”
阿俏也勸道:“即侍衛,你快說吧。”
過了會兒,即墨便說起了,“那夜……”
一番道完,幾人才明白過來。
“女賊人?到底是誰?”尉遲茗嫣問道。
沒有任何人知道,只有姜瑾自己知曉。
但她現在已經失蹤了。
尉遲茗嫣說道:“本公主要回宮,徹查女賊人!”
言完,便擺駕回去了。
阿俏才知道原來還有這回事,原來……那夜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
那她家小姐會不會有危險啊。
即墨垂首,她望向他道:“即侍衛,你有沒有小姐的消息啊!”
他搖了搖頭,但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你快點說啊。”阿俏搖了搖他道。
他終還是未能啓脣。
阿俏看着牀榻上睡着的大夫人,只覺一陣悲慼。
即墨順眼望過去,定了定,隨即出了房門。
“即侍衛,你去哪兒。”她喚道。
他停頓了幾瞬,驀地出門了。
此間,尉遲夜不放心那些禁衛軍可以喚的回來君無弦,便暗暗差大將軍姜懷過去。
“王侯大人。”其策馬見到前頭的人影,趕了上前,在前頭阻攔道。
“大將軍。”君無弦不眠不休,面上已滿是疲倦。
姜懷沉頓了會兒,重重的嘆了口氣,沒有多說,只是道:“王侯大人對小女的心思,老夫深深體會。只是大人,朝中任需大人,還望大人不要惹皇上的不開心。”
他只是那般的執着而已。
但知皇上之所以派遣大將軍親自前來,必然是要將他勸回去的。
若是此間不答應,便是讓大將軍難做。
他沉頓,道:“大將軍親自過來勸慰。多謝。”
隨即,調轉了馬頭,朝着宮中的方向離去。
姜懷心道他就這樣輕易的勸回了,莫不是心中已經有些數了。
不等多想,便跟着馳騁而去。
君無弦瀟然策馬,衣玦翩然。
自從她消失之後,他便無從思考,心神俱亂,只是這樣不放棄的執着追尋着。
然今日合須過來的一番話,正是提點了他。
不可再做無用功下去,她一定還再等着他。
他相信,她會好好活着的,活着,等他。
君無弦再次揮馬,一路策到了宮中。
姜懷下馬,與他共同回宮覆命。
一進皇帝的宮殿,尉遲夜見到了人,沒有之前見到的那般黑着臉,而是卻悠悠道:“王侯情意深切,爲了美人,連這朝堂之事也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