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香還活着這件事給龔獠的刺激太大了,大到連龔獠問他龔家對這次的事有沒有應對都差一點合盤托出。
只差一點。
“一切全憑大王決斷。”龔獠義正言辭道。
龔香笑道:“我在宮內,你在宮外,如果你我聯手……”
龔獠的心中不免波動起來,可他更清楚龔香看穿人心的能耐!他把嘴閉得緊緊的,搖頭:“我今日未來,也不曾見到什麼人。”
龔香慢悠悠道:“你以爲能瞞得過她嗎?她只要知道你在此時來了,會相信你我沒有見面?你以爲她還會信你嗎?”
龔香這三問把龔獠額上的汗都問出來了。
可他還是走了,毫不回頭。
龔香站在窗前目送他。
龔獠走下臺階回頭看,只能看到窗後隱約的身影。那個人果然躲在金潞宮中,他不敢見人。
龔家的小童靠在欄杆上玩耍,忽然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跟着就看到龔獠提着袍角一路急奔的身影,嚇得他趕緊站起避到欄杆下,以免擋了主人的路。
主人好像沒看到他,嘴裡喃喃着“他怎麼還活着?他怎麼還活着?”像一陣風似的過去了。
小童機靈的抱膝蹲下,躲在欄杆下的陰影裡。他覺得,主人一定不希望有人看到他這副樣子。
龔獠一整夜都沒睡着,腦中一會兒是公主,一會兒是龔香。龔香的話一直浮現在腦海。
“你以爲能瞞得過她嗎?”
“你以爲她還會信你嗎?”
“你我聯手……”
他呼的坐起來,窗外月明星稀。
他到今天終於明白了,公主一直藏着的謀士就是龔香,她不知用什麼方法控制了他,把人關在金潞宮裡,讓他不敢出來——說不定,他合陵龔氏也是她用來威脅龔香的工具。比如對他說“現在合陵龔氏的人已經來了,他們不會想看到你還活着的”
對,龔獠不想看到龔香還活着!他是嫡支嫡脈!一旦被人知道龔香還活着,他就只能退讓!把這一切……全都“還”能龔香!
想到這裡,龔獠的腦中冒出了幾十種殺人的方法!
可是,他知道公主不會願意殺了龔香的。
他呵呵冷笑,嘆道:“公主……你騙得某好慘……”
原來大王那裡的新人只是掩飾!
公主真正的殺手鐗是龔香!她隨時隨地都能讓龔香取代他!
恨嗎?
恨!
龔獠從沒這麼恨一個人!
但他也從來沒這麼怕一個人!
想起合陵,那是一個多麼小的世界。他在合陵自負偉大,其實只是井底之蛙。現在來了樂城,真正體會到事事遭人掣肘,時時需要低頭是什麼感受。
現在,他更體會到了在合陵絕不會體會到的東西。
殺機。
他……從沒在公主身上感受到殺機。他以爲他與公主各取所需。
但他現在才發現,公主想過要殺他。不,她是一直這麼想。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因爲他現在還算讓公主滿意。
這個認識讓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連睡都睡不着了。
龔獠冷笑之後是苦笑。是啊,這纔是公主不是嗎……這纔是那個……從商城回來後就攪起一城風雨,最後召他來樂城的公主。
何不……倒戈一擊?
龔香等了兩日,終於等來了龔獠。
這麼慢……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公主知道你見了我,還會給你兩天的時間反應過來嗎?只怕此時你已經人頭落地了!
龔香看不上龔獠,但人家命好,從落地到現在,走的就是比他順!如果他和龔獠換個位子,首先不管誰召,他都不可能捨下合陵的大好基業跑樂城來!蠢不蠢?他來了,從此受制於人,再無翻身的一天。
這麼一想,好像老天爺是挺公平的。給了他好命,就在神智通明上減上一兩分,人就變蠢了,最後跟那有命無運的也算殊途同歸。比如他。
畢竟是秘約,龔獠知道派人遞信進去,龔香八成不會信,說不定還會再反過來陷害他,但他相信龔香是不願意做公主的禁臠的,他的驕傲不會容許他願意被人關在這裡,不見天日。
這方面他信龔香是真的想逃開公主,於是他要求龔香先替他做一件事:毒殺公主。
龔香接過□□,暗中發笑。搞了半天,龔獠最怕的是一個嬌嬌女兒,怕到都不敢跟她當面爲敵,還要先除了她纔敢再論其他。
龔香收下□□後卻並不答應,“我替你殺了公主,你回頭再直接殺了我,你以爲我有這麼蠢嗎?”
龔獠道:“……你想要什麼?”
龔香道:“我知道,等公主死後,你合陵的大軍開進樂城,日後這八姓就以龔氏爲尊了。大王和太子倒還可以保存性命,其他人只怕就不必多留了。就是在外的姜將軍,你也不懼,合陵屯兵多年,只要先佔了樂城,姜將軍帶人回來也奈何不了你。”
龔獠望着龔香,“你要什麼,直說便是。”
龔香道:“不如你告訴我,你能給我什麼?讓我看看值不值得。”
龔獠冷笑:“我能放你從這裡出去!”龔香道:“出去?做乞丐?劃破我的臉,刺瞎我的眼睛,割掉我的舌頭,再打斷我的手腳,這樣活下去還不如死了,還不如繼續留在這裡。”
龔獠心知不拿出好處來,龔香是不會幫忙的,他咬牙道:“如果你願意重新做我龔氏子弟,認我父爲父……我倒是能替你想想辦法。”
這就是說,要龔香放棄嫡支身份,不再當“龔香”了。
“那等一切落定,我還是保不住性命。”龔香道。
龔獠被逼得問:“你到底要什麼?”
龔香指着他說:“我要做龔獠。”
龔獠震驚了:“……你……異想天開!”
龔香挑眉道:“爲何不行?龔香已經死了,龔獠爲何不能死?你與我互換身份,我便信你。”他頓了一下,“但要你說服你父親才行。”
龔獠目瞪口呆,實在沒想到龔香能提出這樣的條件!但細思起來,這也確實是龔香能保住性命,甚至保住地位的唯一辦法。
“……那我呢?”龔獠茫然道,“你以爲我會甘願讓出大夫之位?”還有合陵龔氏的長子之位。他是龔**的長子,日後就是合陵之主,現在他還是樂城龔氏之首,大王的大夫。
這樣的好日子,他爲什麼要讓?
龔香舉起□□晃一晃:“因爲我能替你們除掉公主,讓龔氏當真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八姓之首。”
龔獠顫聲問:“……你要我如何?”
龔香笑道:“削鼻削脣,皆從大夫之願。”
他要他自毀面目!
龔獠走了以後,姜姬從殿後出來。
“公主。”龔香笑得很得意,一面攤開手把□□給她。
她拿起□□,打開,油布包裡是兩株手指長短的樹根,很不起眼,扔在地上都不會有人撿。龔香正在看她,神情就是“你可認得?”
這是他給她上課的內容之一:毒物。
“鉤吻。”她說。
龔香笑着點頭,“對。”
重新把鉤吻包起來,她問龔香:“你說,他會照做嗎?”
龔香點頭:“他會。爲了龔家,他會這麼做。”
姜姬輕輕嘆了聲:“看來……我只能病一病了……”
過了兩日,在一天深夜裡,一個木盒送進金潞宮。
龔香打開木盒,其中是一隻鼻子,兩片嘴脣。
龔香不由得感嘆,也很佩服。龔獠遠比他以爲的更有勇氣。
第二日,姜姬就“病”了。
鉤吻又稱斷腸,所以她的病就是肚子疼,捂着肚子躺在牀上不動。
龔香看到嘆氣,“公主,你也吐一吐血。”
姜姬白了他一眼:“那是鉤吻,我就是真服了,也是便血,不是吐血。”
龔香嫌棄道:“女兒家不要說髒話。”
姜姬抱住被子眨着眼睛看他,還真添了一分小女兒的嬌態:“你要去多久啊?”
龔香輕聲道:“總要找到龔家把兵馬藏在何處。”
當日龔獠進樂城,一定有隨身兵馬,可是轉眼就都不見蹤影了。他說是都送回合陵了,但是真是假,他們都不知道。
公主與龔獠一直和睦,對這一點也只能含糊過去。
但枕畔榻側怎麼容得下一頭猛虎?這次試探是必須的。
姜旦已經長大了,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一些人,但這些人還很稚嫩,還不足以給龔獠造成威脅,這時龔獠和龔家是最安逸的,也是警覺性最低的時候。
“只要他們把流民亂兵趕走就行。”明明已經定下計策了,但看到龔香深入虎穴,她還是有點替他擔心。
“我知道輕重,公主不必替我擔心。”龔香攏攏她散在枕上的秀髮,柔聲道。
她拉住他的手:“早些回來。”
龔香笑道:“公主等我的好消息。”
姜姬眨眨眼:“如果叔叔到龔家發現,突豚的鼻子嘴脣都沒少,會不會生氣啊?”
龔香笑道:“我會更佩服他的。”
切下鼻子和嘴脣只能證明龔獠是一個合格的龔氏子弟。
沒切,他纔是一個合格的八姓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