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穩的書房分爲前後兩間, 前邊一間供他批閱奏章、接見大臣,裡邊一間供日間小憩,中間有一道屏風相隔。
冷越隔着屏風雖不能看清外面發生的一切, 但外頭人說話的聲音他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羅穩緩緩走出去, 吳薔已經跪在那裡等候了。羅穩坐定後也沒有讓吳薔立馬起來, 就讓他跪着說話。
吳薔道:“皇上, 臣罪該萬死, 不料擂臺上發生這樣的事,造成了大將軍的腳傷,比武也只能中斷, 臣辦事不力,請皇上治罪。”
羅穩心想, 吳薔這是表面來請罪, 實則是來談條件的。
“刀劍不長眼的東西, 如何怪得了你。”羅穩淡然道。
吳薔這才擡起頭來,眉頭聳動, 剛剛惶恐的臉色突然間轉變了,變成一副志在必得的堅定模樣,道:“臣剛剛去大將軍府看了,大將軍也說這是誤傷,世子雖性子急了些, 在擂臺上有不妥的言論, 但是他沒有惡意, 不是存心要傷大將軍, 還請皇上念在西唐皇室來朝拜的盛情上, 寬恕世子。”
羅穩頭別向一邊,冷冷地道:“這長慶跋扈無禮, 一再侮辱我宋國武士,蓄意傷害冷將軍,朕也在場,這都是朕親眼見到的,難道還能有假。朕會下旨,讓長慶終身待在他西唐國,不準在踏入我中原半步!”
吳薔頭高高擡起,完全不像有求於人的樣子,道:“讓世子斷了與中原的來往,這讓他今後如何在西唐立足呀?世子雖不是嫡子,但也是長子,好歹有成爲王儲的可能,皇上的旨意一下,世子可就斷了世子成爲王儲的可能了!”
“他自己作惡,能怪誰?”羅穩堅定地說道。
“請皇上收回成命!”吳薔似是不想與羅穩多加分辯,只想達到最後的結果。
羅穩看向吳薔,怒道:“大膽,難不成你今天是來逼朕的?”
“臣不敢。”吳薔仍然高擡着頭,絲毫沒有表現出退讓。
“朕不知道你這是真爲西唐考慮,還是處於私心來爲長慶求情,反正朕意已決,你不必多說。”羅穩故意透露出知道吳薔與長慶私下有來往,想趁機逼一逼吳薔。
吳薔驚得一抖,臉色變得煞白。
羅穩看到吳薔如此反應,暗暗有些得意,便接着說道:“長慶性情暴戾,將來也不是什麼好國君,你何苦支持他?”
吳薔一聽,臉色又添了些慌亂,他驚訝於羅穩竟然說中了他與長慶之間的交易,那便是長慶助吳薔除掉異己,吳薔助長慶奪儲。
吳薔低下頭去,卻難掩眼神中的狠厲,朝羅穩拱着的手不知不覺緊握得滲出汗來。
“你出去吧,這個事情不必再議。”羅穩態度堅決。
吳薔突然間站了起來,也不再低着頭掩飾自己的眼神,逼近羅穩道:“皇上,您親政時間還不長,不懂西唐與宋之間往來的厲害關係,這旨意只怕下得不妥。”
羅穩在吳薔起身逼近的情況下仍舊神色淡定,厲色道:“你的意思是朕不通政事,這皇帝得你來當?”
吳薔看了看左右,突然間態度又稍微緩和了些,向後退了幾步,道:“臣自然不敢,不過……”
“吳薔,你是越來越不守自己的本分了。”羅穩淡然念道。
“越來越不守本分的又何止臣一人,只是咱們都不似少年時了,年紀大了些自然就各有各的主張了。”吳薔看向羅穩,假意地笑了一下。
“是啊,那就看誰的主張更厲害吧。”羅穩也向吳薔回了一笑,“你出去吧,長慶的事情就這麼辦,誰也不必再多說。”
吳薔走後,冷越才從裡屋出來。
“你都聽到了?”羅穩冷笑了一聲,在榻上坐下。
“聽到了。”冷越朝羅穩跪下,神情變得嚴肅,“我師父的那招是狠招,但也是險招,請皇上留意每日飲食,和自己身體的變化,微臣生怕……”
“怕他給朕下毒?”羅穩小聲問道,“這個朕也提防過,他從前安排在朕身邊的人這幾年都被朕想法設法支開了,現在揮雲宮這些人都是信得過的人。”
冷越道:“吳薔這下知道您早晚要除了他,他如果做出狗急跳牆的事就是……另立新主。”
“朕絕不會再讓晏如做這個傀儡,你說的朕記着了,放心吧。”
冷越出了宮回到家,左右放心不下吳笳,眼見就要天黑都還是騎了馬往大將軍府趕去。
冷越剛進大將軍府,六子便過來相迎,六子朝他使了個眼色,在他袖子上拉了拉,道:“爺,你來得真是時候,快去勸勸大將軍,回來後就一直睡着不吃東西,我讓廚子變着法子做他平時愛吃的,他看都不看一眼,平時一頓要吃一斤肉的人,這麼餓着要出毛病呀!”
六子機靈,早看出冷越和吳笳關係不一般,但又不明說,到了這種需要人勸吳笳的時候他馬上就能想到冷越。
“行,你讓人把飯菜只管端了來。”冷越想起吳笳平時吃東西那個勁頭,不信他真的有天會吃不下東西。
冷越敲門,馬上聽到吳笳的應答聲。可推了門進去,卻看到吳笳側身向裡躺着,並沒打算轉過來看冷越。
“看你睡的這個樣,彎成條蝦一樣,天天躺牀上這麼彎着容易血脈不通。”冷越走近,在吳笳的屁股上輕輕拍了拍。
吳笳仍舊一動不動,冷越加重了些力氣又往他屁股上一拍,道:“放直了!”
“我天生彎的。”吳笳不耐煩,想盡量少說幾個字,他其實是想說“我天生就是這麼彎着睡的。”
冷越將手搭在吳笳腰上,笑道:“聽說你東西都不吃了,犯得着嗎?”
吳笳不說話,但鼻間又噗噗地喘着氣,不像是要睡了的樣子。
“起來吃飯!你不吃傷口長不好,到時候可真跛了。”冷越學着兒時母親嚇唬他的語氣說着。
吳笳將頭往冷越這邊稍微轉了轉,微微眯着眼睛道:“沒胃口,不想吃,吃了也不會好,懶得吃。”
“懶得吃,那我餵你?”
“懶得張嘴。”
“那我把你嘴掰開?”
冷越手放在吳笳胳膊上將他搖了搖,然後身子靠過去,胸口貼在吳笳右邊肩頭,下巴戳在吳笳臉上。
吳笳擡起左手手掌一把推在冷越臉上:“走開走開,下巴戳得我不舒服。”
冷越一聽到吳笳說“不舒服”就想笑,擡起下巴像搗胡椒一樣在吳笳的頭上、耳朵上、脖子裡都戳了一遍,吳笳怕癢,沒忍住竟笑了兩聲,隨後又停住笑,伸出手掌將冷越腦袋推開,往裡頭挪了挪身子想要離冷越遠些。
吳笳將牀騰出一大片了後,冷越便曲着腿躺了上去,掀開被子將吳笳攔腰抱住:“外頭好冷,讓我暖和暖和。”吳笳不再動了,任冷越抱着。
冷越又擡起下巴戳着吳笳的後背,很想再聽聽他剛剛發出的那種笑聲,口裡念道:“你家廚子做的燒牛肉好吃,等會要是端了來我也要吃,那牛肉選得好,有肥有瘦,燒得又爛,又糯又香,吃得人停不住嘴。”冷越說到這裡,故意響響地嚥了一口口水,砸吧了下嘴,好像馬上就能吃到燒牛肉了一樣。
吳笳仍舊歪着不動,似是對冷越說的好吃的完全提不起興趣。
冷越又接着說道:“我就不信你不餓,咱們北上的時候,中途斷了糧,你餓得要吃我的無敵,後來到了固陵,你那個吃法簡直讓我吃驚,那麼大口地吃肉,我看着都覺得噎得慌,想想那個時候也真是餓瘋了,餓得羨慕那些馬,能隨地撿草吃。”
冷越故意和吳笳回憶捱餓的感覺,讓吳笳能打開胃口吃得下東西。
吳笳突然把冷越的手捉在手裡輕輕捏了下,埋怨道:“爪子冷得像鐵,你就這麼冷嗎?”
“都十一月了,外頭好大冷風呢。”冷越說着,按着吳笳說的背過身去。
吳笳將受傷的腳費力擡起,提了提被子也轉過身來,胸口與冷越的背緊緊地貼着,然後手臂將冷越整個摟住:“這樣要是還捂不熱你就把你踢下去。”
吳笳說話的聲音低沉,嘴脣只微微張了幾下,但冷越卻能感覺到吳笳噴在他脖子裡的熱氣,讓他感覺那股熱氣從後腦勺往下躥,背上那一長線都麻掉了。
冷越有些喘不過氣來,只好推了推被子,道:“有點悶。”
這時六子在外面敲門:“冷將軍,飯菜熱好了,我送進來嗎?”
冷越揭開被子,趕緊下牀。吳笳卻把冷越叫住:“冷就多披件衣服下去,不然等會兒又喊冷。”
冷越笑着在吳笳臉上捏一把,轉身過去給六子開門。
一陣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冷越跟在六子身後,和他一同將飯菜放到案上鋪開來。
六子出去後,冷越拿起筷子就開始吃,邊吃邊砸着嘴品評:“嗯,不錯,還是以前那個味道,好吃。”
冷越一個人盡情吃了好久,裝作已經忘了吳笳的樣子。
吳笳仰起身子,道:“冷越你是過來勸我吃飯的,結果自己把我的飯吃了,你還要臉嗎?”
“你不是不吃嘛?”冷越使勁嚼着,將嘴裡的食物吞了,纔將話說出口。
“不吃,那是好久以前說的了。”
“對對對,是好久了,都過去半個時辰那麼久了,能作數嗎?”冷越一本正經地應和着吳笳的話,放下筷子朝吳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