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有些不服,又要強詞奪理,頭腦一熱竟然反問我:“我認爲你對這個問題,也不一定知道答案?”
“我也不知道答案?這怎麼可能?”
“怎麼沒有可能?你是拿這個難題難住我,我說什麼你都會否定的,實際呢連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答案,故意裝着是你知道的,看我怎麼回答就說不是。對不對?”他振振有詞。
我冷笑了一下說:“你是想激將我吧,故意說我都不知道,只要考你而已,那好吧,我把結論說出來,然後你自己對照一下吧,反正這一局你又輸了。”
他還嘴硬:“那你說一說,我聽聽,如果你說的不合理,就扯平,我不會認輸的。”
我說道:“你聽好了,這個結論是這樣的……”
我繼續往下講述——
甄新良回棚子裡睡覺,時不時睜眼朝外瞅瞅。果然沒一會兒,就看到那些黑影回來了。在經過壩的位置時,白衣影子停下了,其他黑影繼續向北,慢慢融進夜色中。而白衣影子還在。甄新良猜到阿義爺是在等他,忙跑了出去,在離阿義爺十米的地方站住。阿義爺就給他講起了四十年前的往事。
原來1942年的一天,於家村外響起一陣槍聲,隨即有一個受傷的漢子跑進村。當村民知道他是抗日遊擊隊員時,立即將他藏了起來。日本鬼子很快進了村,將全村人集中到一處,逼他們說出游擊隊員的下落。當一把寒光閃閃的刺刀架在阿義爺脖子上時,他竟然動搖了,供出了游擊隊員的藏身之處。
游擊隊員被當場槍殺了。而阿義爺滿心以爲,鬼子會放過他們。誰知鬼子將全村人押往裡泊湖邊,逼他們跳下湖去,鬼子則把湖中的人當成靶,一槍一個地殺人取樂。由於阿義爺供出了游擊隊員,鬼子認爲他老實,放過了他。
當時本地地大人少,周圍的村子相隔很遠,而且由於敵僞管得嚴,相互很少走動,於家村血案,很長時間沒流傳開去。直到抗戰勝利後,纔有外地的移民陸陸續續來此安家,於家村也由阿義爺一個人,重新發展成一個正常的小村。阿義爺也三十多歲娶親生子,成了家。但這個秘密,只有他一人知道。
阿義爺告訴甄新良,當年那些村民被殺之後,湖水發紅,浮屍飄蕩。是他把這些屍體撈上來,埋到了那塊長田裡,前前後後幹了半個月。後來他發現這些冤魂總是不散,在這片田裡遊蕩哭泣,他懷着贖罪之心,在村頭搭了一個小亭子,逢年過節擺上一些祭品,然後親自跑到那塊長田裡,請菩薩一樣請他們前去品嚐,爲的是安撫他們,表示自己的懺悔之情。起初這些冤魂並不跟他,在他再三求懇動員下才成功。後來*,這個小亭子被搗毀,他也被批鬥,祭供也停止了。直到最近幾年,他家有了條件,他造了個磚瓦亭子,恢復了這種祭供,爲的是能使冤魂得到安撫,保得於家村平安。
但是甄新良分到這塊田,要築壩養魚,這破壞了這種儀式,因爲這塊長田,既是一個埋屍之地,也是鬼魂出沒,前往祭亭逍遙的路徑,是一條鬼路,一旦甄新良在南邊築了壩,等於切斷了鬼魂進村的道路,一條土壩,在鬼的面前是攔路壩,他們越不過去。所以阿義爺一開始就阻止。可惜他身體衰弱,被築壩之事一急,就死了,到了陰間繼續爲冤魂服務,逢年過節領着他們去亭子裡受祭。
最後阿義爺說:“你是個好人,本來在這裡養魚會有收成,現在受了損失,但會得到彌補的。裡泊湖裡魚很多,你可以去打一打。”
果然,甄新良弄條船去裡泊湖打魚,每次收穫頗豐。後來他承包了裡泊湖水面,成了遠近聞名的養殖戶,發了大財。至於鬼路的秘密,他對誰也沒有說過。每年過節,他都要帶上供品,前往於家村村頭的亭子裡上供,至於是否阿義爺繼續帶着冤魂們過來,他就不知道了。
“好了,我把結論講完了。你是否要否定我的結論?”我問道。
他似乎無話可說了,居然沉默了。我連催三遍,他都沒有吭聲。
“哈哈,看來你沒法反駁了吧?是不是已經逃之夭夭了?去吧去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冒充高人,存心想給我難堪,到頭來落個自討沒趣吧?哈哈哈……”
我正得意地笑,他猛地冒了出來,“這個不算!我沒有當真!”
“爲什麼不算?”
“因爲你說的這個事情,不是當下的,而是快三十年前了。有你這樣出題的嗎?”他又變得振振有詞了,“早知道出題可以不受時間限止,那我出的題比你更多更難,更叫你難以應付。”
我看看天快要亮了,但這傻叉的還在糾纏,如果今天不把他駁得心服口服,明天呢,後天呢,他可以無休止的打擾,不如今夜豁出去,一定要辯得他啞口無言爲止。
我說道:“那這樣吧,乾脆,你也出個以前的,隨你什麼時間段的。”
“我出個抗戰時期的,行不行?”
“當然行,隨便。”
“那你聽好了!”他就講了起來——
六龍村是個漁村,十幾戶人家以打漁爲生。生活雖然不富裕,漁村人家還是過得平靜。然而1937年六月,戰爭來臨了。瘋狂的炮彈落進六龍湖,掀起幾十米的水柱。六龍村的人們同其他周圍的百姓一樣,嚇得不知所措,糊糊塗塗間,發現陌生的日本鬼子殺進來了……
從此,六龍湖對面的六龍鎮上,建起了一座大炮樓,進出鎮子的通途,變成鬼子勒索卡拿的閻王口。盤踞在炮樓裡的鬼子還經常出動,到周圍一帶鄉村搶掠。六龍村也倒了楣,鬼子下了一道命令,整個六龍村每戶人家必須每天貢獻五斤鮮魚。
五斤魚,聽起來不多,可一年四季,只有魚汛期捕魚才順利,平時家家打到的魚並不多,能換點糧餬口就很不錯了。但面對槍口和刺刀,哪個人敢說個不字?村裡人唯一能做的,是每天起早貪黑,拼命打魚。
這天清晨,天颳着大風,下着大雨。住在村尾的大貴起了牀,他拉開草棚子的門望望湖面,霧茫茫的湖上一片濁浪滾滾。他正想去同乾爹金會慶商量,這樣的天能否去打魚,忽見乾孃跑來了,焦急地告訴他,他乾爹昨夜發燒,這會卻想爬起來去捕魚。“大貴呀,你去勸勸他吧,他這樣還下湖,受了風淋了雨,會沒命的。”大貴連忙披上蓑衣跑到乾爹家。可是乾爹金會慶一見他,搶先擺着手說:“大貴,你啥也別說,咱們捕魚去吧。”“可是乾爹你……”“我是發着燒,可要是不去,這日本人的槍子,不是吃素的。”
大貴知道,乾爹這話不是嚇人,前些天村裡的老阿守因事沒出去打魚,當天因交不上魚,竟被鬼子一槍崩了頭。殘暴的鬼子不會給你講條件,哪怕下刀子,你也要交魚。大貴正在躊躇,忽然有個人闖了進來,開口便嚷:“怎麼,你們在這說廢話,今天是不是不想去打魚了?”大貴一看,原來是胡德奎。此人雖是漁村人,可平時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自從日本人來後,不知怎麼的竟指定他領導漁村,成了大家的頭領。大貴一向看不慣這個傢伙,沒好氣地說:“這樣的天,怎麼去打魚?要不你去試試。”“什麼,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胡德奎臉一板,呲牙咧嘴地咆哮,“大貴小子,你敢不敢跟我到炮樓上去,跟日本人說這句話?”
金會慶連忙和稀泥:“算了算了,大貴說話太沖,德奎您就量大點吧。咱們下湖得了。”說着拉着大貴走出草屋。
湖上的風浪好大呀,還有瓢潑的大雨。大貴和乾爹各划着一條小船,進入了湖面。他們想用絲網捕魚,可是絲網剛放下去,就被風浪絞成了一團。試了好幾次,都不行。最後只能決定用甩網了,這是很冒風險的。大貴站在鍋蓋大小的船頭,趁風稍稍小一點的間隙,兩手用力一甩,甩網像只大蘑菇一樣張開,落進水裡。他剛慶幸這一甩成功了,忽聽不遠處哎呀一聲,擡眼一看,是乾爹在船頭甩網時,腳下一滑,向後跌倒了,雖沒有掉下水去,卻一屁股坐在船艙裡,腰背硌上了船幫子,疼得叫起來。
大貴連忙將船靠過去,將兩條船用繩連好,上了乾爹的船。金會慶臉色蒼白,他的腰動不了。大貴決定送乾爹回家。金會慶長嘆一聲說:“可這魚怎麼辦呀,晚上交不了魚,過不了關啊。”“乾爹,你放心吧,這魚由我來捕吧。”“可這一來,你得捕夠十斤才行啊。”
金會慶沒有辦法,只能回家去。大貴重新撐着船,到了湖上。風似乎更大了,雨也越下越起勁。大貴連着甩了十幾網,只捕到了幾條小白魚。大貴心急火燎,然而魚是不會因爲他心焦而送上來的。天終於黑透了,大貴將艙裡的魚裝進網兜,用小秤稱了下,剛好是五斤半。
五斤半,也就是夠一個家的數了。大貴將船劃回去,拿着魚去了乾爹家。但金會慶一看就明白了,不等大貴開口,搶先說:“大貴,這魚你自己交給胡德奎去吧,我家已經不用交了。”“爲什麼?”“我跟胡德奎說好了,他答應幫我在日本人面前求情,說我打魚受傷,免我幾天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