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靳成器的話,馬森林讚賞地點點頭,然後啓動汽車離去。
靳成器也往錢坑莊方向走。這回沒有滑竿可乘,他揹着包袱沿山路步行。
剛進莊,迎面碰上錢莊主。
“啊,成器,你回來啦?”錢莊主一見他就瞪大眼睛,急急迎上來。“怎麼樣?活兒做好了?”
“做好了。”
“他們叫你去,做的是什麼墓?”
靳成器此時有點爲難,自己能被馬副官召去,也全靠了錢莊主,該不該對他說實話呢?無論是孫軍長還是馬副官,都沒有警告過不許將真相泄露給他人,按理不需要瞞着錢莊主,可是爲了謹慎起見,還是不要說爲好。想到此,靳成器輕描淡寫地說:“馬先生是軍隊派來的,前些天遵化兩支軍隊打了一仗,馬先生的部隊死了一個副師長,他是叫我去做一座墓的。”說着從包裹裡掏出五個大洋,遞給錢莊主。“這幾個錢,就給莊主買杯酒喝。以後您碰上有這樣的生意,還得多多給我留意着哦。”
錢莊主接過大洋,喜不自禁。他向靳成器豎起大拇指:“成器啊,我當時還擔心,你爹不在了,你能不能獨自挑起這付擔子,現在看來你還真行,初出茅廬,就幹成了一件大活,可以算靳家的大師傅了,接好了你爹的班。”
兩個人又寒暄一番。靳成器往家中走去。
剛到家門口,就見娘在外面東張西望,神態不寧。娘見到他,一把將他拉進屋,上下打量着兒子。
“你這幾天在外,沒吃大苦頭吧?”孃的口氣分外緊張。
靳成器搖搖頭。“沒有哇。怎麼了,娘?”
“你堂哥長子天天跑來,看看你有沒有回家。他說的話,都要把我給嚇死了。”
“我堂哥說什麼了?”
“他說,你這次是向遵化那邊去了。那邊前幾天在打大仗,那炮聲就像天邊的雷,我們這裡也隱隱聽得見的。你怎麼敢往遵化跑?到底是什麼人叫你去的?”
靳成器一愣。“堂哥……他怎麼會知道,我去了那裡?”
“這個我也不清楚,反正他是這麼說的。”
靳成器把裝大洋的包裹塞給娘保管。娘一看有這麼多錢,更驚愕了,疾言厲色,對錢的來路追問不休。靳成器知道一旦說了真相,娘定會嚇得暈過去。他說自己確實去了遵化,是替一支部隊的一個軍官做了個墓,就爲了多掙一點錢。娘總算相信了他的話,叮囑他以後不要去那種危險的地方做工。隨後把包裹收藏起來。
由於天太熱,再加走了好多山路,靳成器渾身汗臭。他決定去屋後的水潭裡洗個澡。他脫下身上的對襟褂子,穿着一條短褲出去了。剛浸到水中,就見娘拿着他脫下的衣服也到潭邊來洗滌。靳成器忙問道:“娘,我衣服內兜裡的石饅頭,你有沒有拿出來?要是沒拿出,萬一落到水裡就糟了,會沉掉的。”
“我摸出來了,放在飯桌上。”娘說着已經到水潭邊,將衣服放進水裡搓洗。
看得出娘對這塊石頭並不在意。但靳成器聽了,覺得很不妥當,就從潭中上岸,準備回屋裡去。就在此時他擡頭望見,堂哥靳長子從那邊過來,正走向自己家,由於水潭邊長滿了密密的矮柳,靳長子並沒有瞧見這邊的靳成器,直接就進他家去了。靳成器頓時心裡一急,飛也似地幾步跑回家中。一進門就看見堂哥站在飯桌邊,正拿起放在桌上的石饅頭在端詳。
靳成器差點撲上前去搶,他拼命控制住,纔沒有露出那種衝動來。
“堂哥,你來了?”靳成器穩定情緒,熱情地向堂哥打招呼。
靳長子見靳成器進來,忙把石饅頭放回桌上,關心地問道:“成器,你跟着馬先生去做墓,完成了?”
“完成了……完成了……”靳成器顯得心不在焉,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石饅頭上,但又裝得若無其事。
“馬先生家,是不是在遵化?”靳長子問着。
“對對……在遵化鄉下。”
“他家,是不是大戶?”
靳成器搖搖頭:“不是馬先生家中做墓,其實這個馬先生是軍隊裡來的,他們請我去,是給一個打仗打死的副師長做的墓。”
“哦……”靳長子似乎恍然大悟,“難怪那天我看見,山外大路邊停着一輛軍車,上面站着很多拿着槍的兵。我看見你上了這輛車。”
“你怎麼會看見呢?”
“呵呵,你跟莊主往莊外走時,我在後面偷偷地跟着呢,我就是想看看,莊主帶你到哪裡去。剛出莊外,就有兩條滑竿把你和那個馬先生擡着走。我見莊主回莊了,又偷偷跟着滑竿走了一陣,到了山外大路邊,就望見這輛車了。”
真沒想到,堂哥居然像個小孩般好奇,竟然跟梢到了山外。但靳成器也不解,“那你怎麼認定,車是往遵化去的?”
靳長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車開走後,我仍順着大路往前走,到了十五里牌,那裡不是有兩條岔道嗎?一條是往北的,一條往南的,我認出車轍是往南的,就猜是往遵化開去了。”
“憑什麼這麼猜?”
“因爲,這種車和這些兵,其他地方沒有,只有遵化那邊纔有。不過我搞不清是原來的馬軍,還是從外省打過來的什麼國民軍。反正這些軍隊都在遵化。”
靳成器愣了好一會,才指着堂哥的鼻子,連連感嘆:“我說你呀,簡直像個‘包打聽’,腦子越來越機靈了。”
兩個人都嘻嘻哈哈笑起來。又聊了幾句,靳長子又像想到了什麼,指了指飯桌上的石饅頭,問道:“你這次去,把這塊石頭也帶着?”
靳成器剛想說不是,正好娘走進來,接過靳長子的話茬嘮叨:“可不是,他把這塊石頭放在內兜裡,好好的褂子都給磨出一個小洞了。不過石頭不帶也不行,是避邪的嘛。”
“避邪的?”靳長子似乎愣了愣,正想再說什麼,靳成器接過話頭,“就是就是,這東西是避邪的。堂哥呀,你不是想拜我爲師嗎?有些東西的用途你還不知道,下回你跟我去出工,我再給你細講。現在你先回吧,我累了想歇一下。”
靳長子嘴裡說聲好,又狐疑地盯了石饅頭一眼,轉身走了。
靳成器連忙將石頭抓在手裡,忠告娘:“以後有人問起石饅頭,你就什麼都別亂講。”娘一聽不高興了,“就一塊石頭,說一說怎麼啦?”“反正你不要多說。”靳成器噘着嘴強調。娘雖然感到奇怪,但也同意了。
天漸漸黑下來。成器娘做好了飯,母子倆正要吃,響起敲門聲。靳成器打開門一看,來的是錢莊主,手裡提着一個竹籃,籃中放着一個酒罐和一隻煮熟的燒雞。錢莊主眉開眼笑地說:“成器啊,你第一次單獨出去做工,就大功告成,我特地殺了一隻雞,跟你來喝兩杯,慶賀慶賀。”靳成器連聲道謝。
當下兩個人對坐而酌,一直喝了一個多時辰,一罐酒見了底。錢莊主看看時間不早,就站起來說:“明天我要去鎮上趕集,順便聽聽外面有什麼新的消息。”這句話提醒了靳成器,他也打算明天去鎮上逛逛,買點家用的東西回來。
第二天一大早,靳成器起了牀,身攜幾個大洋獨自去鎮上。
梁山鎮離錢坑莊有二十里,鎮子不大,座落於三面環山的盆地間,平時只有十幾家商鋪慘談經營,只有趕集之日才顯得熱鬧非凡。今天正好是趕集日,小小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靳成器夾在人流中東看西瞧,由於兜裡有錢,那感覺真的很美妙。眼看晌午了,他決定下酒館去喝酒。
剛在一家酒館坐定,店小二過來,點頭哈腰地問:“您是不是錢坑莊的靳師傅?”
靳成器說是。小二說,外面有人找他。靳成器站起來想出去,小二指指後門,說那人在後面等。
靳成器也不在意,從後門出去。後面是一片空地,再往後是茂密的樹林子。有兩個人站在空地前,似乎正等着他。靳成器剛想開口問,這兩人像兩條獵犬般衝過來,一下子將他撲倒在地,反剪他的雙手捆了起來。靳成器想喊,一塊齷齪的毛巾被塞進嘴裡。
隨後兩人把他架起來,拖進了樹林子深處。
樹林深處另有一人,揹着手站着。此人五十開外,身材高大,黑乎乎的臉頰上長滿鋼針似的鬍子,一雙腫泡眼透着陰森森的光,雖穿的是普通民服,卻站得身姿挺拔,一看就不是等閒之輩。靳成器被押到他面前,那兩人拿下他嘴裡的毛巾。
“你就是,那個做墓技師嗎?”絡腮鬍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卻中氣十足。
靳成器點點頭。他小心地問道:“老總,你們爲什麼要抓我?”
那人奇怪,“你爲什麼叫我們老總?”
靳成器哈了哈腰,“我看得出來,你們是老總。”說着用手指指自己的腦門處。
那人明白,靳成器指的,是他們腦門處有印痕,那是長期戴大蓋帽留下的。只有軍人或警察纔會戴大蓋帽。
“好吧,既然你看出來了,我們也不瞞你了。沒錯,我們就是軍隊來的。現在找你,是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實回答,不然對你沒一點好處。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靳成器啄米似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