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哥從容地說:“你們不是要看墳嗎?現在,該是收屍骨的時候了。”
一聽屍骨兩字,阿圭就哭了起來。我也控制不住淚奔。只聽古大哥一聲吆喝:“走。”搶先在前面走起來。
快接近工地時,我又想到了那個瘦子,忙問古大哥,這個瘦子現在怎麼樣,會不會死掉?古大哥漫不經心地說了兩個字:“不會。”
我們來到出口處的簡易房邊,依稀聽得裡面傳出呻吟聲。但已經沒有人把守在外面了。想象他們一個個鼻子受傷,那樣子還是挺悲慘,但誰叫他們爲虎作倀,替無良開發商賣命呢?
當我們無阻無攔穿過出口,進入工地時,我不能不感激古大哥,如果不是他,依我一人之力對陣那六個亡命之徒,根本就是一種不自量力的冒險,也許此刻我流着血,跑得遠遠的了。而古大哥一助陣,竟是用神奇的手法輕而易舉打敗了我的敵人。那個靈罐,太厲害了。
工地上一片朦朧。月色下,只有蟋蟀和田雞在叫着,合成一片淺吟低唱,使翻墾過的墳地更加荒涼空曠。我和阿圭胡亂轉着,終於意識到,在月光下尋找我們長輩的墳,根本不可能。
“阿良,你能辨別,你爺爺的墳在哪個地方嗎?”阿圭焦急地問我。
我也在暈頭轉向,十年前我離開村子時,曾來爺爺的墳頭告別,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爺爺的墳,方向和位置當然記得清清楚楚。可是現在這裡的一切都被推土機犁過,有些人家的墳事先已經遷走,沒遷走的被推平,整塊地成了鬆軟的廣場,就算在白天也不可能找準原來的位置,何況現在是深夜。
我憤怒地罵了一句:“媽的,他們太缺德了,我找不到我爺爺的墳在哪裡了。”
“我也找不到我爹的墳在哪塊。”阿圭也是又氣又急。
忽然,古大哥說話了,聲音很低沉,“我有辦法。不過,不知你們怕不怕?”
我一愣,沒吭聲。
阿圭卻催問:“古大哥,你有啥辦法?我們又會怕啥呢?”
我以爲古大哥又要動用那個靈罐,放出裡面的狗靈,來幫助我們尋墳。狗是最善於找到骨頭的,這方法肯定管用。但一想到那條狗會嗅着我爺爺的骨頭,我心理上有點無法接受。
但我誤會了,古大哥竟另有方法。
“你們這樣找,是找不到墳了。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讓他們自己出來,指認他們的墳。”
古大哥此話一出,阿圭像被擊了一棍,啊了一聲,他明顯沒能反應過來。
“古大哥,你這是……啥意思?”
而我已經聽明白了。可是我又有點懷疑,阿圭他爹會出現嗎?我爺爺是顯過靈了,肯定沒問題。
“就是讓你爹,還有我爺爺,自己出來說話。”我告訴阿圭。
阿圭震驚了,“你們是不是說胡話?這怎麼可能?”
“這樣吧,”古大哥提議道,“我走開去,你們兩個也各自往不同地方走。看看會不會出現。”說完古大哥就掉頭走了。
阿圭還愣愣地,問我:“阿良,你真的相信古大哥的話嗎?”
我推了他一把,“咱們聽他的,試一試吧。你往西走,我往東去。”
我離開阿圭往東走去。剛走了幾十米,迎面就有一陣陰風吹來,霎時讓我起了身雞皮疙瘩。這種感覺非常熟悉。我馬上站住,瞪大眼睛,隱約看到一道黑影,在朦朧的月色下飄然而來。
黑影在我兩丈之外停住。有頭,有肩,有四肢,是一個人形。
我喚了一聲爺爺。
爺爺的聲音響起來,“阿良,你終於來了,真是個好孩子。”
“我來了,可是爺爺,這裡已經被推過了,我找不到你的墳了。”我難過地說。
爺爺嘆了一口氣,“這不怪你,沒遷走的墳都被扒掉了,誰也沒法子搞清了。”
我緊張了,難道爺爺自己也搞不清?“爺爺,那你呢?”
“我自個當然知道。”
“那在哪裡?快指給我看。”
“你一直往前走吧,到了就看見了。”
我按照爺爺的吩咐,只管低頭往前走。又走了大概幾十米,我的腳步戛然而止,因爲前面,就是那條溪流了。
“爺爺,難道還在對面嗎?”我疑惑起來,因爲我記得爺爺的墳並不在對面。
“阿良,爺爺的墳,就在你腳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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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我大驚。
“爺爺,你是說,你的墳給推到溪裡去了?”
“對呀,全部都填進溪裡了。”
難怪這條小溪在這個部位變得很窄,鬆軟的新土佔據了溪邊一塊,而這正是我爺爺的墳土。由於是夜晚,我暫時無法看到那些屍骨,肯定都混在了泥土中。
“這些人,真惡毒。”我罵着。轉而又安慰爺爺,“爺爺,你放心,我馬上想辦法把墳遷走,換個地方再造一座。”
爺爺又長嘆一口氣,說:“我本來也不想驚動你,可是我的墳被人扒掉,屍骨扔在溪裡,我是日夜不舒服,所以還是出來,叫你幫我安頓一下。”
可是面對着推進溪中的墳土,我一時也不知怎麼動手。我這才後悔剛纔從阿圭家出來,沒帶着工具,總不能用手挖吧。正在爲難,忽聽爺爺驚呼一聲:“他來了,我要走了。”我只感覺一股風往那面一吹,轉眼間,面前的黑影已然消失了。
爺爺說的“他”,是誰?等我一轉頭,發現一個人從那邊過來,正是古大哥。
我頓時意識到,原來爺爺害怕古大哥。爺爺一直沒露形,看來是因爲古大哥在我身邊。而古大哥剛纔自動走開,說明他也明白這一點。
古大哥的來歷,更塗上一層神秘色彩。
“怎麼樣,阿良,找到你爺爺的墳了吧?”古大哥走近我問道。
我說是的,找到了。“我爺爺的墳,讓開發商推進溪裡去了。”我憤憤地說。
“他們確實很刻薄,根本就不想跟村裡人商量,想扒墳就扒了,”古大哥也抱不平。他又提醒我,“天亮之前,你必須把你爺爺的屍骨都收起來,再帶走。千萬不要等到天亮。”
我遲疑地說:“可是天這麼黑,我又沒帶傢伙,怎麼挖呢?我想等天亮了,跟阿圭去拿來鏟子,再挖吧。”
“不行!”古大哥一口否定。
“爲什麼?”我驚訝。
“如果等到天亮,那些打手又會出來,再阻攔你。你是不是還想跟他們打架?”
我一愣,“他們不是全受傷了嗎?剛剛我們還聽到他們在屋子裡喊疼呢。”
“哦,我要告訴你,他們受的那些傷,只是在夜裡有效,但到了天亮就會恢復,一點事都沒有。”
我理解過來了,他們是被狗靈咬的,而狗靈只有在夜裡才能出現,咬的傷也只有夜裡發疼,天一亮就失去效應。一切都是虛擬的。
“那怎麼辦?”我有點慌了,“我去叫阿圭,快回家拿工具吧。”
“不用那麼繁瑣,”又是古大哥阻止我。“我有辦法。”
我訥訥地問:“是不是……又要放出那條狗?”
“哈,你也想到了吧。沒錯,還是請狗兒來幫忙吧。”
到了這一步,我也不能有那麼多顧忌,只希望儘快找到爺爺的屍骨。我同意了古大哥的做法。
古大哥把手伸進胸襟裡,掏出來一個東西,放在地上。我彎腰一看,模模糊糊認出是一個小罐子,雞蛋那麼大,具體形狀看不準。它,就是神奇的靈罐嗎?
古大哥叫我站在他後面。然後他嘴裡輕念一聲:“狗兒,幹活嘍。”只見嗖地一下,一道白光從罐子裡竄出,落到地面,一團白色的東西就出現在那裡了。那是一隻白色的狗。當然,月色下只是狗的形狀。
“狗兒,請把阿良爺爺的屍骨找出來。”古大哥又吩咐一句。
白狗汪汪叫了兩聲,似乎接受了任務。我以爲它會使出前爪,在鬆土上刨挖。可是它颼地一下變成一團白光,一下子就鑽進了鬆土中。然後這團白光在鬆土表面時隱時現。我發現,每次白光浮上來,就有一點黑乎乎的東西被移向溪岸對面。我明白,那是狗兒正從土裡一塊一塊攜出我爺爺的屍骨,在聚集起來。
我想涉水過去,被古大哥制止,他叫我再等一等。
而這一等,也不到一分鐘。那道白光再次從鬆土裡出來,就直接鑽入地上的罐子裡去。
“好了,你過去看看吧。”古大哥吩咐我。
我越過溪流,到了對岸。古大哥在我後面也跟過來。我彎下腰打量,一具完整的骸骨就躺在岸上。毫無疑問,這就是我爺爺的遺骸。
我跪下來,磕了三個頭,嘴裡喃喃訴說:“爺爺,你的遺骨都找到了。現在,我會把你移出去安葬的。”
可是又一個難題擺在面前,我怎麼移動爺爺的遺骸呢?最簡單的方法,是找一個袋子,將骨頭一裝揹走。可是我沒帶着袋子。我想到了身上的衣服,決定把衣服脫下來做包袱,裝走這些骨頭。
這時古大哥又阻止了我。“用衣服裝骨頭,不合適。”
“那怎麼辦?”我仰臉望望天空,很是着急,“看樣子,天快要亮了,我也來不及回村子裡搞個袋子了。”
“你想想,屍骨,最好用什麼來裝?”古大哥問我。
我脫口而出:“當然是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