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的時候,小郡主的發揮都是超常的,這一番話既體貼周到,又暗暗貶低了單珍珠,將衆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單珍珠身上。大家聽了都是會意一笑,畢竟言語刻薄不是閨秀所爲,私底下且不說,當着外人的面大家都是笑臉相迎的好朋友。
這酒果然夠勁道,短短一會兒工夫,單珍珠就口齒粘滯,耳朵裡聽着小郡主說她壞話,口中欲要反駁,說出的話卻叫人聽不懂了。衆人見狀更是相信了她之前說的是醉話,況且除了坐得近的那幾人,旁人也不知她在說誰,便紛紛停了酒,省得自己也像單珍珠一樣醉態百出。
單珍珠不勝酒力,雖醉得快,清醒得也快,不一會兒就重新整妝回了席。冗長的宴席結束後,侍女們撤下殘羹剩菜,重新擺了椅子高几,那一班女戲便上前來正正經經唱了一出摺子戲,以供衆人飲茶享樂。
小郡主吃酒吃得臉頰微紅,向阿林幾人笑道:“我前兒得了一罐子蘭雪茶,聽聞是南邊的士人以特別的法子製成,市面上買不到,就趁今兒開了封,跟你們一起嚐嚐鮮。”
照身份年齡排位,單珍珠坐在阿林上首,自然也聽到小郡主說的話,趁阿林轉過頭時便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揮手,將荷包裡的丸藥悄悄放入阿林的杯子裡。那丸藥小如米粒,色澤潔白晶瑩,一接觸到杯子裡的殘茶,立時就化得不見蹤影,無色無味,堪稱極品。
單珍珠忍不住得意一笑,這丸藥是宮裡秘製的,最大的優點便是毫無痕跡,症狀也只是嚴重腹瀉,聽聞當時吃下去,數不過十個數就能見效,事後即便是太醫把脈。也診不出個所以然。
說到底這種丸藥不過是巴豆的精品升級版,正適合內宅女眷之間的暗鬥,畢竟想要害一個人的性命雖容易,真的掃清一切痕跡卻不是那麼簡單的。這種給人下腹瀉藥的事即便最後被發現,也不算格外嚴重,最重要的是,被下藥的人當場卻是大大的丟臉,對於臉皮薄的姑娘來說,很有可能一兩年之內都不會再踏足社交場合。
阿林重新坐正身子時,眼角捕捉到單珍珠臉上一絲得意的笑容。心中警鈴大作。稍稍一想便拿定了主意。
不一時小郡主的貼身丫鬟衝好了私房蘭雪茶。便給阿林幾人斟上。單珍珠端起茶盞深深吸了一口氣,由衷讚道:“有一股茉莉花的香氣,又比普通的茉莉花茶氣味更好。”說罷轉頭看阿林,卻見阿林吩咐丫鬟道:“給我另換一個乾淨杯盞上來。省得之前的龍井跟這蘭雪茶串了味兒。”
丫鬟忙中出錯,換了茶水竟忘了將之前的杯子換掉,忙另外換了一個乾淨的來,餘下幾人自然也都換了杯子,單珍珠看見險些沒把手裡的杯子摔到丫鬟臉上去。
好不容易在宮裡避人耳目弄了一點瀉藥來,方纔爲了效果全都放下去了,正等着看阿林出醜呢,結果竟被人把杯子換掉了,單珍珠眼睜睜看着。只來得及“哎”了一聲,就趕緊住嘴了,被阿林看在眼裡自然又是一番思量。
單珍珠暗自憤憤的時候,自男客那邊送來幾首詩詞,正是此次男客那邊評出來的前幾名。自然都是詠菊賞秋之類的。王妃未嫁時也頗有才情,看了詩詞就起了興致,笑道:“在座都是大家出身的閨秀,想來會詩詞書畫的不在少數,不如趁此機會也一展才華,評出個一二三來,也送去男客那邊揚揚名?”
今日赴菊宴的姑娘大多都是有備而來,像這種宴會去得多了就有了經驗,提前準備幾首應景的詩詞,就算自己不會,也可請人捉刀代筆,到時也能博個名聲。這些事衆人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不說破罷了。
王妃見衆人都點頭贊成,自然更是高興,立時命人擺開長案,取來筆墨紙硯,笑道:“就以賞菊爲題,不限韻,不限時間,有意一展長才的就去書案邊寫下來,註上名字送來我這即可。”
衆女聞言便四散開去,有去對着菊花發呆的,有去河邊尋找靈感的,還有說說笑笑毫不在意的。有的姑娘性子急,又想拔個頭籌,沒過半盞茶的時間就趕緊去把提前準備好的詩詞寫下來,叫人一看便知端倪,肚子裡暗笑她蠢。
阿林不擅詩詞,便仍舊坐在位子上喝茶,羅晴嵐幾個難得遇此良機,自然忙着去潤色自己的大作。一時間錦棚下的閨秀們只剩了三人,一個阿林,一個單珍珠,還有一個剛湊過來的徐芳卿。
單珍珠斜了阿林一眼,嘲笑道:“你不會是不識字罷?”
阿林懶得理她,徐芳卿便笑道:“聽說羅姑娘的功課一直是我族姐教的,怎麼會不識字?”
單珍珠恍然大悟道:“你家連個先生都請不起嗎,倒要讓嫂子來教小姑子識字唸書,誰做了你嫂子真是倒黴透頂了。”
阿林聞言衝她惋惜一笑,道:“只可惜單姑娘你沒有這麼好的嫂子,不然你也不會養成現在這種討人厭的性子。”
在單珍珠的預想中,阿林就算不會氣得大罵,至少也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卻沒想到她會這樣笑着說話,一時心內狐疑,等到她反應過來阿林在罵她的時候,轉頭一看,阿林已經帶着丫鬟走開了。
徐芳卿上前追了兩步,向阿林笑道:“她們都去了,你不去嗎?”指了指書案那邊持筆書寫的人羣。
阿林搖頭微笑:“我不大會作詩,就不去湊熱鬧了。”
徐芳卿撲哧一笑,道:“大家都去了,單你一個人不去,那也太顯眼了,回頭會被人說閒話的,倒不如隨便謅上幾句,也算是隨大流。再說了,你以爲她們都是什麼才女麼,絞盡腦汁做出的詩也不過都是末流罷了。”言談之中頗有傲氣,似乎對那些找人捉刀代筆的姑娘們很是看不上眼似的。
阿林見到的徐芳卿從來都是體貼人意才情卓絕溫婉大度,還是第一次聽她說出褒貶旁人的話,想着這大約就是才女恃才傲人之處,也不大在意,只是仍舊搖了搖頭,催徐芳卿去書案處將大作留下來。
徐芳卿見阿林固執,嘆了口氣道:“京城裡人人皆知你是羅二少奶奶一手教出來的,如今你卻連詩都不作上一首,以後人家會怎麼看她呢?你要真是不會,我這裡有好幾首先前作的,只是不大好,今兒給你用用,橫豎我也不會說給旁人知道,如何?”
阿林先前倒是沒想到作不作詩同二嫂有什麼關係,印象中二嫂也不大喜歡將才華展露於人前,只是聽她這麼一說,心中不免有些猶豫,便道:“那就多謝徐姐姐了。”將徐芳卿告訴她的一首七言絕句記在心裡,走去書案邊默寫下來,書上自己的名字。
徐芳卿隨後也把自己的詠菊交了上去,幾個舊時夥伴見了就走來開玩笑嘆道:“徐姐姐這回定然又是頭名了,咱們每一回都是給徐姐姐做陪襯來的。”徐芳卿一邊謙虛,一邊帶着幾人往別處去了。
木瓜四周看了看,小聲向阿林道:“徐姑娘的丫鬟跑哪去了,從早上見了一回,到現在都看不見人影,徐姑娘也是好性兒,由着丫鬟到處跑。”
阿林擡手順了一下雙環髻上垂下來的髮帶,隨口道:“興許人家是身體有恙呢。”看了看四周還有一些人沒有醞釀好作品,交到王妃那裡的詩作也都好好的摞在一起,王妃等人還沒有去看。知道時候還早,阿林便準備去河的上游看瀑布,方纔聽一個人路過時說瀑布那邊的假山有一大片,還有許多山洞,像迷宮一樣,進去了就很容易出不來,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木瓜探頭向屋子裡看了看,沈夫人和黃氏都安然在座,二少奶奶雙卿不見人影,想來是更衣去了,羅晴嵐幾個事先沒有準備,此時還在努力把詩湊出來。木瓜正要問阿林與誰同去,卻見阿林孤身一人往那邊走,顯然是打算誰都不叫,木瓜也忙快步跟了上去。
河對面的男客除了一些仍舊聚在一起長談闊論,餘下的都三三兩兩喝酒飲茶欣賞美景,不再盯着這邊出現的女眷們不放。阿林就帶着木瓜往河流上游走去,一叢叢花木各有各的美麗,繞啊繞的,好不容易纔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假山迷宮。
木瓜躍躍欲試摩拳擦掌,四下裡看了看有沒有小一點的物件兒,問道:“姑娘,咱們要不要找個東西做記號,省得到最後出不來?”
阿林踮腳看了看,這一片假山頗爲壯觀,面積不小,如果不做記號應當也能出得來,但是隻怕要用掉好長時間。王妃那邊要不了半個時辰就會評判那些詩詞了,還是早些趕回去的好,便叫木瓜撿了一些樹枝石塊之類,尋了一個看上去常有人進去的山洞帶着木瓜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