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卻又喚住了她, 將一包銀兩塞進了她手裡:“你一人在外,吃穿都要花錢。這些給你零用。”
蘇青簡頓時淚眼汪汪地看着皇后。這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辛辛苦苦大半年。拿到的俸祿還不抵皇后娘娘隨手從指縫裡露出來的一半。
收下銀兩之後, 蘇青簡飛身離開了皇宮。其實她很想去玉明殿找邵承玉, 可是如今他正在前朝議事, 根本無法與他相見。
掐指一算, 已經快兩個月沒有見面了。蘇青簡好幾次夢裡都能夢見他。近來四哥和他是搭上了線, 但是兩人往來之後,四哥並沒有帶回來邵承玉的消息。
這讓蘇青簡心情很是低落。
夜幕低垂,她徑直去了蘇府。照理說, 皇宮應該是整個王都裡守衛最森嚴的地方了,但相比起蘇府來, 蘇青簡卻覺得蘇府才叫銅牆鐵壁。
倒不是蘇府的佈防有多嚴密, 而是蘇府用了很多江湖中人。她進來確實費了一番功夫。
蘇青簡駕輕就熟地進了蘇琅軒的房間。他正在窗下執了一卷書在看, 似乎外界的紛紛擾擾都並未曾影響到他。
蘇青簡輕手輕腳走了過去,但蘇琅軒還是發現了他。他擡起頭, 綻開一絲溫柔的笑意。
這笑容讓蘇青簡覺得安心又溫暖。
“阿簡,你可想清楚了?那一段過往就是因爲太過痛苦,你纔會選擇忘記。現在,真的要重新記起來麼?”
蘇青簡點了點頭,堅定地說道:“哥哥你要相信, 我現在已經足夠堅強地面對一切過往了。”
蘇琅軒笑了笑:“也是。你不用活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 這一切都是我所期盼的。”
“可是......”蘇青簡輕聲道, “我反倒擔心你。王都風雨欲來, 哥哥你要如何自保?”
“你不必擔心。”蘇琅軒站起身, 如同幼年時一般牽起了蘇青簡的手。
兩人一前一後走入了漆黑的院子裡。今晚月黑風高,蘇琅軒院子裡的人都被支了開了。
他帶着她穿過長長的迴廊, 來到了蘇青簡的房間外。
她的屋子邊上,秦悅房間的燈還亮着。對於孃親,她本該是蘇青簡最依賴的親人。但多年來的疏離,蘇青簡身子有些記不清秦悅的模樣。
她沒有多做停留,徑直走到不遠處的荷塘邊上。
她無數次路過這裡,但從來沒有勇氣靠近。這一次,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的。
蘇琅軒握緊了她的手:“阿簡,你做好準備了麼?”
蘇青簡點了點頭。她深吸了一口氣,擡腳踏入了池水之中。冰冷的水瞬間浸沒頭頂,起初是不適應,後來慢慢可以睜開眼睛。水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這無邊的黑暗最是教人恐懼。
蘇青簡沉入水下,漸漸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輪廓。她想象着當年那個小女孩兒在水中的絕望,慢慢沉了下去。
荷塘底下的泥沙很柔軟,輕輕劃過她的指尖。忽然,蘇青簡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個尖銳的物體。
她伸手抓了起來,想要看個究竟。但是水下太暗,她看不清。蘇青簡迫切地想要看清,便遊了上去。
就在她即將浮出水面的一剎那,一隻手忽然按住了她。
蘇青簡驚慌地掙扎起來。無數過去的畫面像是海嘯一般向她洶涌而來。那種求生不得的恐懼重新
回到了身體了。
她全都想起來了!
她很小的時候住在蘇府,蘇侯爺經常帶她去見一個叫盛影兒的小女孩。那個小女孩兒住在盛家。她們經常在一處嬉戲,有時候去盛府,有時候在蘇府。
但每次都只有她們兩個人,其他時候就被各自關回自己的房間裡。
每天,她們都只能對着空白寂寥的房間。所以格外期盼每一次的相遇。
蘇青簡記得,那時候秦悅對她就已經很冷淡了。平日裡總是若有似無,只在她去盛府的時候會讓她捎一封信給盛大將軍。
如今想來,這是秦悅唯一能夠和她相愛之人互通心意的機會了。
但盛影兒不同,她的孃親雖然不跟她在一起,但每一次來,卻都極盡寵愛。
那時候她孃親送了她一顆東珠,盛影兒一直掛在脖子上。晚上的時候,東珠還會發光。她們兩人經常捂着珠子一起鑽在被窩裡看。
像是看到滿天的星辰。
而這個孃親,蘇青簡見過。正是當今的皇后。
那時候的皇后還只是宮中一個不受寵愛的妃子。如今的皇上寵妃衆多,藍玉夫人又獨得聖寵。基本上一個月也見不到皇上一次面。若不是皇后有個兒子,怕是也會淪爲衆多被遺忘在角落裡的妃嬪的一員。
後來也不知道爲什麼,就發生了蘇侯爺要殺她的那一幕。但是一切都陰差陽錯,盛影兒死了,她活下來了。
蘇青簡清楚地記得她看到盛影兒掉落水中時,心底撕裂般的痛楚。像是生生被人挖去了一塊肉。
那個自記事起就和她一起玩耍的小女孩兒,就那樣悄無聲息地變成了水裡的泡沫。
水沒過頭頂。是不是那時候她也是這樣的絕望?
蘇青簡緩緩沉了下去。就在她以爲自己也要這樣死去時。頭頂的重壓消失了,一隻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有人將她拉上了岸。朦朧中,她似乎看到了邵承玉。
十年前是她的哥哥,十年後是邵承玉。遙遠的地方像是有人在打鬥,但她已經無心顧及。神智漸漸模糊,蘇青簡安心地闔上了眼睛。
邵承玉替蘇青簡排出了吸進肺裡的水,俯身將她抱了起來。匆匆趕來的五師兄架起了暈倒在一旁的蘇琅軒。
他們瞧了眼遠處正和人纏鬥在一起的舒少源,便扶着兩人進了屋中。
蘇青簡醒過來的時候,一屋子人圍着她。卻獨獨未見邵承玉。她有些失望,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她做的一個夢。
只是夢裡,他那樣溫柔地看着她,親吻她的額頭,還和她說了好多甜蜜的話。醒來卻都煙消雲散了。
蘇青簡看着正給他把脈的五師兄:“你怎麼也來了?四哥去了哪裡?”
五師兄鬆了手,將她的手又放了回去:“你就別擔心他了,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我自己?我就是溺水了,沒別的事兒。”
“你是沒事兒,你的孩子呢?!”
“我的——”蘇青簡僵住了,“你說什麼?”
五師兄無奈道:“真是服了你了。小七啊,你對自己就這麼不上心麼?肚子裡有了孩子也都不知道。”
蘇青簡被這個消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她半晌才反應過來,伸手攥住了五師兄的衣袖:
“那......那我的孩子沒事吧?”
“你五師兄是誰,能讓你有事嗎?”他嘆了口氣,“不過你以後萬事要小心,切莫動了胎氣。我給你開幾服安胎藥。”
蘇青簡對於成爲一個母親一事猝不及防,而且根本毫無經驗。她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只能五哥說什麼,她就聽什麼。
對於安胎的理論知識,五師兄是頭頭是道。他講了半天,見蘇青簡聽得認真,便對她道:“今天我就說這麼多,你要還想多瞭解一些,我還可以給你幾本書。”
蘇青簡現在哪有時間看書。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還沒來得及捋捋順。
五師兄走後,蘇青簡便披了件衣服去了舒少源的屋子裡。但奇的是,舒少源並不在房間裡。她找遍了整個舒府也未見他的身影。
而且舒少源的爹孃也不在,問起下人來,只說是去了鄉下老家。
這一點,蘇青簡倒是可以理解。畢竟他們要做的事情不簡單,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提前讓二老遠離,免除了後顧之憂。
蘇青簡找不到舒少源,只好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一個人坐在油燈之下,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那裡,一個小生命正在孕育。
那是她和邵承玉的孩子。
她很想將這個消息告訴邵承玉,不知道他會不會很開心。
正想着,外面傳來了腳步聲。蘇青簡凝神細聽,是舒少源!她連忙起身去迎接。
舒少源推門走了進來,臉色有些蒼白。蘇青簡注意到,他身上散發出一陣藥的氣味。
“四哥,你受傷了?”
舒少源擺了擺手:“小傷。倒是你,現在你的情形,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我沒事。只是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舒少源給自己斟了杯茶,這才緩緩道出了昨晚的經過。
原來蘇青簡下水之後,蘇琅軒本來在岸邊守候。沒想到忽然遭逢襲擊,那人打暈了蘇琅軒之後,就像蘇青簡下了手。
幸好舒少源及時趕到,出手制服了那個人。蘇青簡這才得救了。
“這個襲擊我們的人是誰啊?”
舒少源瞧了蘇青簡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也沒想到,玲瓏竟然會背叛我們。”
“玲瓏?!”
蘇青簡頗爲吃驚,她和這整件事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襲擊她?
“我就知道你也會吃驚。連我都不太敢相信,此前她本來是我的手下。是我派她去太子身邊探聽消息的。後來太子發覺了她的身份,我就讓她找你求助。本意是留個有用的人在你身邊。可沒想到——”
“等等,你說玲瓏是你的人?”
舒少源點了點頭:“有些事情,我一直沒告訴你。現在你該知曉了。”
蘇青簡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來,每一次舒少源一這麼說,她就覺得是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