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久久看着他,半晌,緩緩點了一下頭:“知道了。”頓了頓又道:“那日鬆說你曾經拜託他盡力幫我,是什麼意思?”
杭子茂微笑道:“你性子急,我怕你會沉不住氣,所以拜託那日鬆盡力穩住你,讓你不要衝動之下,再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來。”
九公主道:“難怪他要費盡心力地去打通通政司那邊的關係,還許諾會幫我扳倒曹德彰。”
杭子茂卻道:“那隻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他本來也要去搞好通政司那邊的關係,畢竟掌管着天下奏章,若是有意,能瞞下任何不想讓皇帝知道的消息。”
九公主冷笑一聲:“我自然知道通政司的妙用。”
當年那封陷害她的戰報,不就是通政司扣下的麼。
杭子茂又道:“至於曹德彰……朝中想扳倒他的不知我們一個,那日鬆在這裡不過是起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罷了,可他既然已經打通了內宮和前朝的關係,我們索性不用白不用。”
九公主道:“內宮?他在內宮還有人?”
“孫知良和吳衛,都在爲他辦事,”杭子茂壓低了聲音:“我以爲你知道。”
九公主大吃一驚:“吳衛?”
杭子茂擺擺手:“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罷了,你不用太過緊張,內宮還有皇后娘娘坐鎮,他翻不起多大的浪來。”
九公主閉上眼睛,長長嘆了口氣:“真是個可怕的人,幸好不是對手。”
杭子茂道:“所以如果你能幫他,那再好不過。”
九公主皺了皺眉:“你希望我嫁給他?”
杭子茂一愣:“什麼?”
九公主道:“我能幫的,無非就是使太子哥哥支持他去奪位,可是你能考慮到的,太子哥哥必然也會考慮,只是現在那日鬆不信任太子哥哥罷了,所以才硬要與我綁在一起,你要我幫他,豈不就是要我嫁給他麼。”
“這個……”杭子茂搓着下巴道:“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就算了……”
九公主脣角挑起笑意:“那到底是幫還是不幫?”
杭子茂又把桌子上的一疊桂花糕推給九公主:“不強求,咱心意到了就好。”
九公主故意道:“這樣……不好吧,誠然太子哥哥想得通,萬一父皇想不通怎麼辦呢?萬一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想通了,那日鬆還是不相信我們怎麼辦呢?要不……乾脆就嫁了?”
杭子茂急忙擺手:“別別別,你千萬不要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不利的事情,李劭卿過兩天就班師回朝了,到時候連兵都不用調,直接就能打死我。”
九公主垂下眼睛,聲音淡淡的:“他已經奪回了方城。”
杭子茂道:“戰報送回長安了?”
九公主點了一下頭:“大捷,還滅了趙城前來救援的五千兵馬,這封戰報是昨日送來的,傳訊的錦衣衛說他離開廣西時,昭平伯已經發兵去進攻趙城,按照他的風格,這會應該已經攻下來了。”
杭子茂偏着頭看她:“你好像並不擔心他會失敗。”
九公主皺了一下眉:“他會失敗嗎?”
杭子茂笑了一笑,搖頭道:“的確不會。”
不會失敗的李劭卿這會正坐在趙城的知府衙門裡翹着二郎腿哼小調,周維嶽在一邊安排戰後防守和百姓安撫事宜,藺既明在另一邊幫他寫第二封戰報,廣西守將這會已經被他的軍事才能徹底折服,狗腿地站他跟前玩命恭維他。
李劭卿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打仗不怎麼樣,拍馬屁倒是一絕,還不快滾去幹活。”
守將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李劭卿站起來,百無聊賴地在周維嶽案頭跟前轉了一圈,又去藺既明案頭跟前轉了一圈。
周維嶽道:“你要是閒得無聊,不如考慮考慮下一場仗怎麼打,如今我軍士氣正旺,不如速戰速決,再拿下一座城,我之前研究了一下地圖,覺得靳城就挺好的,距離趙城也近。”
李劭卿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你當吃包子呢,打下方城立刻就進攻趙城,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下一個我們該打靳城了,靳城肯定已經增加兵力戒了嚴,如果現在去打,說不定會鎩羽而歸。”
周維嶽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劭卿踱到地圖前,想了一會,問周維嶽道:“浙江兵到了嗎?”
周維嶽在心裡默默算了一下:“這會應該到江西了。”
李劭卿道:“方城和趙城都沒有發現那隻浪人軍隊的蹤影,想必是守在康城,如今柏大崢失了兩城,必然會動用這支王牌部隊,按照之前的情報,這支部隊的人數足以分散到剩下的三座城裡,不管我們進攻哪座城,剩下兩座都能隨時調配兵力支援。”
周維嶽皺眉道:“我們帶來的火炮還沒有派上用場,硬攻的話,未必攻不下來。”
李劭卿有點不滿:“爲什麼一定要硬攻?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盡力減小我軍傷亡。”
周維嶽笑了一下:“李兄真是愛軍如子。”
李劭卿道:“廢話,那都是老子的兵,他們都打死了,誰來給老子打仗。”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着,先前退出去的守將忽然又闖了進來,一副喜形於色的表情:“爵爺!大喜!”
李劭卿一愣,差點順口接一句:“夫人生了?”
那守將道:“兵士們在城外發現了一頭白鹿!爵爺,這可是天降祥瑞啊!這場平叛戰役必勝無疑。”
李劭卿心裡一動,立刻大步向外走去,邊走邊道:“白鹿?在哪?快帶我看看!”
發現白鹿的戰士們已經小心翼翼地將鹿引到了軍營裡,皮毛潔白,油光水滑,頭上的鹿角狀如樹枝,正悠閒地軍營裡踱步,並不懼怕一邊兵卒們手裡嗜血的利器。
李劭卿心裡電光火石般的起了一個念頭,哈哈大笑起來:“好!祥瑞,果然是天降祥瑞!”他說着,湊上去摸了摸鹿角,大聲道:“誰先發現的?賞!重賞!賞百兩黃金!直接從軍餉裡撥!”
周維嶽跟他後面來看熱鬧,見到他這個似乎有些癲狂的表情,有點疑惑,低聲問藺既明道:“昭平伯還是位道友?”
藺既明意味深長:“不是,但皇帝陛下是。”
到目前爲止,皇帝還沒有對李劭卿表現出明顯的信任和倚重,他能混到今天這一步,大部分是靠曹德彰的刻意提拔,這也就決定了如果曹德彰倒臺,那李劭卿一定死的比他還快,更何況李劭卿並不是真心實意地投誠,他和杭子茂的計劃一旦被曹德彰發現,那麼受牽連的就不僅是他們二人,還有杭遠山、鄭之平、許英、甚至周磐,所有與他有關係的人,都會萬劫不復。
想要改變這個局面,唯一的辦法是繞過曹德彰,直接和皇帝搭上關係,將這個天字一號的人物變成自己的後臺,只要皇帝不點頭,任何人都動不了他。
所謂正瞌睡來了個枕頭,就在李劭卿不知該如何跟皇帝套近乎的時候,上天給他送了一隻白鹿來,白鹿是什麼物種,那可是傳說裡神仙的坐騎啊!
李劭卿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一條金光大道正在他面前緩緩鋪開。他命令士兵將鹿牽走,撥了一個馬廄,安排人員每日爲它採摘新鮮樹枝嫩芽,專門飼養,就差將它擺上供桌,早晚上香了。
周維嶽道:“爲何要飼養?不如直接派人送給陛下,陛下一定會龍顏大悅。”
李劭卿高深莫測地擺了擺手:“不着急,天賜良機,必須要妥善利用,一分都馬虎不得。”
他說着,往藺既明的方向而去,藺既明一看到他過來,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擺手拒絕道:“爵爺,我不行。”
李劭卿愕然:“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怎麼知道我要你幹什麼?”
藺既明道:“我知道你要讓我寫奏章,與這頭鹿一起送給陛下,但我筆力不夠,寫不出什麼錦繡華辭,而且你也知道,這封奏章和這頭鹿都至關重要。”
李劭卿似乎看到那條金光大道正在他面前緩緩崩塌。
藺既明又道:“不過我可以推薦一個人,你請他主筆,必然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劭卿道:“誰?”
“許英。”
李劭卿:“……”
藺既明瞧着他的神色,笑眯眯地點頭確認:“就是你先前在薊州時的帳下文書許英,我先前隨軍前往延綏查譁變案的時候,曾經在兵部看到過三屯營的戰報,真是文采斐然,而且毫無累贅之語,每次都準確地切中要點,所以這封摺子,非他不能寫。”
李劭卿默默地給許英寫紙條去了,一邊寫還一邊想:老子帳下竟然養了一條大魚,怎麼先前沒有發現?
許英在四日後的中午收到了這封來自廣西的傳訊,鄭之平來給他送信的時候還嘖嘖稱奇:“你說劭卿怎麼這麼好的命,出去平個叛都能逮着白鹿,他要是出任天下兵馬大元帥,搞不好鐵勒早就變成大央國土。”
許英接口道:“所以這纔是正兒八經的福將,見個公主都能讓人家不可自拔,咱長得也不比劭卿差到哪去,怎麼就沒這麼好命。”
鄭之平將那張小紙條拍在許英桌面上,親自爲他磨了墨:“來吧大才子,成敗都在你的筆尖上了。”
許英闔上雙目,做了一個太極裡的起手勢,伸手拿起了一支羊毫。
苦讀一生,只爲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