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見懷袖如此先着急起來,附身蹲在懷袖身旁焦聲道:"師父,你是哪裡不舒服麼?這是怎麼了,可別嚇唬月牙呀!"
官召羽也站在旁邊,她每逢遇見急事,便總說不出話,只幹在旁邊皺眉跺腳。
身旁來來往往的戲子們見這情形,都面面相覷,因知道她幾人身份尊貴,也不敢輕易上前解勸,只得繞開行去。
"你們預備好了麼?下一場便輪到你們了,略準備一下吧。"正在幾人焦急時候,戲班管事的來告知她幾人。
月牙和官召羽聽見,都急地滿地下團團轉。
福全也是心中火急,一時也想不出旁的法子,腦中突然閃過曾經瞧見,太醫搶救昏闕之人時,彷彿用手指掐人的鼻息下方,他卻並不知此處乃是人中穴位,此時見懷袖神光恍惚,只得將心一橫,冒險一試。
福全擼起衣袖,伸手在懷袖的人中穴位狠狠地按了下去,月牙和官召羽不懂福全意欲何爲,反被他這突然且冒失的舉動驚詫,同時大叫道:"福全,你幹什麼!"
福全這麼做原本就擔心,忽而聽見月牙和官召羽大聲叫嚷,手一抖,胳膊落了下來。
就在幾人驚異時,忽然聽見懷袖長長地籲一口氣息,眼內的淚悄然滑落,神智竟然恢復了過來。
原來,鼻息之下的"人中"這處穴位,確切位置應當是上嘴脣溝的上三分之一與下三分之二交界處,此穴位具有醒神開竅之功用。
福全方纔那一指頭按下去,雖然力道不足,且沒有按在正經穴位上,確是歪打正着,正是對症施救,恰起到了醒神的作用,將被心竅被迷的懷袖換了回來。
懷袖先前只覺着心似被一團餛飩包裹住,外界的一切聲音全然聽不見,也看不見,但突然被福全這麼捅了一下,就如那團混沌突然被戳了一個窟窿,外面的一切雜沓響音頓時擁入意識中,再加上耳旁巨大的鑼鼓聲驚震,竟將懷袖如從夢魔震地情醒過來,因此眼內的淚方纔滾下,心中的疼痛也同時復歸體內。
懷袖微微蹙起眉心,緩緩合上眼,片刻,只聽見鑼鼓聲停歇,外面傳來戲子謝幕的聲音和臺上撒賞錢的嘩啦聲。
月牙和官召羽,以及福全三人明知到了她幾人上場的時候,卻不敢說話,只呆立望着懷袖。
只見懷袖胸口起伏,深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抽出袖內的絹帕,輕輕拭了拭腮邊的淚痕,溫聲道:"該咱們上場了,走吧。"
生命中,若有一個人,如流星般璀璨過,如美夢般存在過,縱使沒能長久的擁有,縱使沒能朝朝暮暮……
鑼鼓再次歡暢地響起來,臺下孝莊,康熙等諸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在臺上,這一場與方纔的不同,戲已開始卻沒有報上戲曲名目。
就在衆人心下納悶時,布簾挑開,晃晃悠悠上來一個喝醉了的小花郎。
只見那小花郎腳步踉蹌走至戲臺中央,開口未唱戲先打了個酒嗝,引地孝莊等衆人都笑起來。
旁人似還未察覺,只恭親王常寧細細打量這個扮成小花郎的丑角,總覺着有些眼熟。
只聽這小花郎開口唱到:"一生花裡小隨衙,偷去街頭學賣花,令史們將我揸。袛侯們將我搭,狠燒刀,險把我的嫩盤腸生灌殺!"
邊唱邊用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揉弄,神態可憐楚楚,又詼諧可愛,引得衆人皆點頭稱讚。
此時,另一側的布簾挑開,走出一位高挑身材,身穿豔麗的水紅色裹身小襖的俏丫鬟。
這丫鬟一上場,臺下諸人都大笑起來,最先認出來的是皇太子胤礽。只聽見胤礽手指着臺上的小大叫:"看呀,召羽郡主成了丫鬟啦,哈哈!"旁側的衆人都拍手叫着笑着。
孝莊點頭向旁邊的康熙笑道:"虧得她們想出來,穿扮成這樣,倒還真俊俏,我瞧着比那戲班子裡俏生生的小戲子還像幾分,怪招人喜愛!"
康熙見孝莊十分高興,心中歡喜,高聲道:"快打賞!"
康熙話語落,旁邊太監用竹簸箕剷起滿滿的銅錢嘩啦啦撒向戲臺上,引地衆人又一陣歡笑,場面熱鬧非凡。
康熙方纔就發現月牙與官召羽幾人沒入宴席,原想問緣故,卻纔頗爾噴福晉說起官召羽和容若的事,便將這事擱下。
此時見官召羽站在了戲臺之上,心中便已揣度出幾分,忽而又想起那日在清芷堂見她幾人掩掩藏藏,不禁脣邊牽出笑紋,想來便是因爲這件事吧。
只見官召羽雙手叉腰,一副矯情刁蠻的模樣,對那小花郎道:"你把那花郎的意思,鄒個曲兒俺聽,鄒的好,饒打。"
醜兒笑道:"使得!"語落,開口唱了一出俏皮的《梨花兒》:"小花郎看盡了花成浪,則春姐花沁的水洸浪。和你這日高頭偷哴哴(注:原字爲左邊是日偏旁,讀音爲浪,意思是晾;曬。),嗏,好花枝幹鱉了作麼朗!"
_ ttKan_ ℃o 官召羽杏腮波俏,拿眼斜睨着那醜兒笑道:"待俺還你也哥。"
語落提腔唱道:"小花郎做盡花兒浪,小郎當夾細的大當郎?"唱了至中途,突然一把揪住醜兒的辮子,福全疼的"哎呦!"一聲叫。
官召羽笑着繼續唱道:"俺待到老爺回時說一浪,嗏,敢幾個小榔頭把你分的浪。"
福全趕忙討饒道:"罷了,姐姐爲甚事光降小園?"
官召羽道:"大小姐後日來瞧花園,好些掃除花徑。"
福全趕忙接口道:"知道了。"
說罷,二人同時下去,衆人又是一陣喝彩聲。
這時,臺上走出來幾個舉着樹枝柳條的戲子,聽過這齣戲的人便知道,這是《牡丹亭》中杜府小姐杜麗娘要遊園驚夢了。
只聽得一陣悠揚的笙簫合鳴,布簾被緩緩撩開,衆人有的正欲舉杯飲酒,有的正欲舉箸捻菜,當目光望向戲臺上出場之人時,皆不約而同地怔愣住,如時空停滯一般,定格在當下的動作,只顧癡怔地望着臺上的人兒。
只見由官召羽相挽扶的懷袖,身着淺水青色的寬衫,雪白的長水袖輕輕柔柔地舒展開來,蓮步輕搖,纖腰雲軟,雲鬢峨峨,繡眉連娟,頭上曳珠鳴翠的玉搔頭和黃金瓔珞隨着腳步在雲髻間劃出如朝露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