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蘇齊徽揭開被子,晾乾身上的汗,起身從臉盆裡拿塊溼帕子遞給成靜芬。
“又不是納妾,她倆本就是死契,只要不叫她們生子,有什麼打緊的?別的園子暗下里都這麼來的!”靜芬一邊擦拭身上和臉上的汗,一邊勸道。
她嫁進蘇家不到七年,已經生了四個孩子,照這樣再生下去,她身子實在吃不消。再說,自己動不動就懷胎十月,老讓丈夫這麼憋着忍着也總不是個事兒!
“蘇家兒郎不許納妾,這是祖上的宗訓!”蘇齊徽擦完臉,將帕子晾在臉盆架上,接着道,“爲何蘇家莊一直這麼和睦興旺?我以爲,與這條宗訓有着極大干係!”
“不是說了,僅僅收個通房而已,又不是納妾!你何必那麼死心眼!近的就說咱們親生的大哥、二哥,不也是一人幾個通房丫頭!”
蘇齊徽轉身眄了靜芬一眼:“祖父和爹爹就沒有!他們能受住,我自然也能受住!”
聞言,成靜芬暗翻一個白眼,低低地誹上一句:“你能受住,可我受不住!”
瞅見妻子閉嘴不語,眼珠卻兩個翻轉,蘇齊徽一聲輕笑,轉移話題:“過幾日,我就啓程出一趟遠門!原本一個月前就該走的,想着還是給蘇兒辦完滿月酒再說,正好等你出月子,這樣我不在,你也能下牀照應家裡事務!”
“嗯!明天我就給你收拾行李!”成靜芬點點頭,每年入春之後,丈夫都會出門一趟,一來一去耗時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四五個月。
蘇齊徽頷首,回到牀邊,摟着成靜芬一夜無夢。
第二日上午,蘇齊徽在南耳房內靜心爲一枝金鑲綠松石髮簪穿完結,又稍事休息一會兒,便去正房尋他爹蘇宮海。
進到堂廳,卻見他爹正拿着帕子輕輕擦拭母親的牌位,神色哀傷。蘇齊徽腳下不禁一滯,三年過去了,他爹一直沒有從母親逝世的陰影中走出,更不願提續絃的事。
蘇齊徽腳下微微加點力,蘇宮海聞到動靜,果然手上動作加快,擦拭好便將牌位擱在高几上,轉頭問道:“哪天走?”
“再等兩天,要不山路太溼滑,前幾日不是又下了兩場雨麼!”蘇齊徽目光刻意避開母親的牌位,直接把來意說出來,以轉移爹爹的注意力,“爹,我過來是想拜託您件事兒!”
“陵兒和墨兒?”蘇宮海猜出三兒子的來意。
“呵!”蘇齊徽笑着點點頭,“什麼都瞞不過爹您!”
蘇宮海費力地從嘴角擠出一抹笑容:“我雖手藝趕不上你,不過教教他們倆小子倒是綽綽有餘!”
“靜芬纔出月子,貝兒和蘇兒又小,照顧她倆都照顧不來,我再一走三兩月,兩個小子沒個人盯管,恐怕好容易纔打出來的一點基礎又荒廢了!”蘇齊徽說此話時有些無奈。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陵兒和墨兒,雖頑劣了些,但本性聰穎,你太過施壓,反而可能適得其反!”說着,蘇宮海轉過頭看向三兒子,恰好蘇齊徽也正扭頭聽他說話,對上三兒子一雙像極了他母親的眉眼,蘇宮海略顯混濁的眼睛不由閃了閃,忍住眼中的酸澀感,他繼續道,“你對他倆也不要過於強求,一切順其自然,並非人人都能如你一樣心靈手巧!咱們家祖孫三代人不過纔出了你和爹兩個!陵兒和沁兒這兩代卻是男兒衆多,你耐着點兒心!”
蘇齊徽默然,爹爹說得也不無道理,自己和妻子都還年輕,大兒子二兒子不能接鉢兒,還有下面的兒子,之後的兒子再不行還有孫兒、侄兒、侄孫兒!蘇家後輩這麼多,還怕找不出接班人麼!
“今兒個上午我去堂屋找爹……”晚上,蘇齊徽洗潄完,揭起被角,一邊上榻一邊對成靜芬道。
“你找爹做甚麼?”正在衣櫥前疊理小女兒衣物的成靜芬聞言停住手,扭頭問。
“也沒甚麼,就是讓他幫忙照應下陵兒和墨兒!”蘇齊徽回道,“只是,我進屋那會兒,碰到爹又捧着母親的牌位發呆!”
“是麼?”成靜芬蹙着眉嘆口氣,回頭繼續手上的活,“依我看,還是得儘快給爹娶個繼室,就算是給他做個伴兒也好!娘這一走,爹一下子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整日沉默寡言的!照這麼下去,時日久了,早晚要憋出病來!”
蘇齊徽頗爲愁苦地應道:“我和大哥、二哥何嘗不是這麼想,只是每次一提這事,爹就火冒三丈,把我們哥仨兒痛罵一頓!弄到現在,誰也不敢提!”
成靜芬聞言,長嘆一口氣,轉而道:“我也最佩服爹這點,和娘一起過了三十多年,兩口子的感情還跟小夫妻一樣!娘不知上輩子做了什麼好事,修來這樣的好福氣!可惜她老人家走得早了些!不過能嫁給這樣的夫婿,換作我,就是再少活幾年也甘願!”
聽此,蘇齊徽心生不滿:“哦,我便待你不好麼?”
成靜芬轉過身子,歪着頭,看向榻上俊美非常的蘇齊徽,臉上漸漸涌上熱氣,忙背過身,拎起一件小肚兜,軟聲哄道:“好!你對我當然好!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不如你對那些金銀玉石來得更好!”成靜芬補充道。
“那是我謀生的本領,與你根本是兩回事!”蘇齊徽瞅着成靜芬仍舊纖細的背影,單若只看她的背影,根本看不出她已是四個孩子的親孃。
成靜芬掩嘴輕笑,沒接話。
蘇齊徽重拾話題:“我不在的這幾個月,你沒事多往碧玉園和白玉園裡走動走動,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商量商量爹的事情,讓他們經常過來咱們紫金園裡聚聚!人多熱鬧的話,爹也就不那麼寂寞了!”
“嗯!我知道!”成靜芬疊完最後一件小衣服,又把衣服擱到衣櫥裡,才上榻,爬進蘇齊徽的裡側,靠着牀頭半坐半躺,“不過以爹的脾性,他自己要是沒那個意思,別人再勸也沒用!”
蘇齊徽暗歎一聲,側過身子,面朝成靜芬,一隻手探進被窩裡,隔着衣服撫上成靜芬飽滿非常的胸脯,口中喃喃:“爹的事先說到這兒吧,眼下該思量思量我的事了!”
成靜芬嗖地扭頭盯着他,一時無語,昨晚才變着花樣餵飽他,今晚又來了!
第二天早飯時,蘇齊徽便交待兩個兒子:“明日起,你們倆每天上午去宗塾唸書,下午就去祖父的打磨室。”
蘇羽陵的嘴裡剛塞了一塊皁角鋌子,聽到爹爹的話後,打了一愣後,用力點點頭,蘇羽墨一向惟他兄長馬首是瞻,哥哥點頭,他也跟着點頭。
另一旁被固定在椅子裡的蘇貝瞅見兩個哥哥點頭點得勤快,她亦一下一下地點起頭,頭頂上一撮小短辮隨着她腦袋的動作一晃一晃。
見此,一桌人都樂了,蘇羽陵和蘇羽墨笑得最歡,連蘇齊徽也伸手憐愛地在女兒肉肉的臉頰撫上一撫,而一人躺在窩籃裡的蘇蘇則是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瞪着屋裡一圈人。
那一瞬,蘇齊徽的心裡洋溢着盡是滿滿的幸福和甜蜜,他深情地瞅了眼成氏,成氏瞥見,面上一羞,頷首隻顧吃飯,權當什麼都沒看見。
次日天一亮,蘇齊徽就收拾妥當,成靜芬一直送他到前院,才依依不捨地站到車尾,伸着脖頸,脆聲對車伕關照:“崔大海,出門在外,你可得把三爺照應好了!”
“是!三奶奶,您就放心吧!”崔大海揚聲應道。
“大海,啓程!”車廂裡蘇齊徽微笑着命令。
“好咧——”
成靜芬目送馬車出了大宅門,又快步跟到宅門前,直到馬車消失在彎道,方怏怏地一路從前院回到紫金園,歪到牀上睡了個回籠覺。
蘇齊徽不在的幾個月裡,她忙轉不停,多一孩子多一忙,儘管小女兒蘇蘇不愛哭鬧,身邊還有乳孃照應,但她平日裡能親爲的事都親自爲之,加上三女兒蘇貝剛會走路,旁邊時刻得有人跟着,她又不想錯過女兒學走路的點滴,所以也常日帶在身邊,是以每天都忙得暈乎乎的。
不過辛勞歸辛勞,服侍兩個花一樣的女兒,尤其是小女兒長開的眉眼越看越好看,成氏就是服侍得再累,心裡也覺甜絲絲的。至於快六歲的大兒子蘇羽陵和四歲的二兒子蘇羽墨,她除了照顧日常起居,其餘時候全交給宗塾以及公公蘇宮海了。
因爲過得充實,三個月一晃過去了,並不覺得丈夫離開很久的感覺。
“恁快就回來了?這次出去怎麼時間這麼短?”正在東廂的廳屋裡做針錢的成氏看見蘇齊徽風塵僕僕地出現在眼前,驚得直呼。
可蘇齊徽聽了她的話就不大樂意了,敢情他在外頭想家想得發瘋,覺得時間過得跟螞蟻爬似的,人家那廂還不知覺,還嫌自己出門時間短了。
成氏說完也知自己說錯話了,趕忙抱起窩籃中的小女兒送到蘇齊徽跟前:“看看咱們的小閨女,幾個月不見,長得更俊了吧!”
蘇齊徽這才彎嘴一笑,從成靜芬手中抱過女兒,吧唧先親一口再說。
蘇蘇眨巴着一雙大眼睛,被爹爹親了一口後,盯着眼前的人愣了愣,片時後,嘴巴一張,哈哈笑個不停,口水流了蘇齊徽滿前襟都是。
蘇齊徽和成氏原以爲她嘴一張就要哭嚷開來的,沒想到她竟笑得這麼歡快。
“奇了奇了!”成靜芬難以置信,“蘇兒見生人從來不笑,就是在我和奶孃面前都難得一笑!幾個月前,你在家那會兒,她整日睡覺,也沒看過你幾眼啊,怎麼見到你能喜成這樣呢?真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