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安容的帶領下,一行人跟着大部隊朝前紛涌,沒有了重負,蘇蘇行動起來要輕巧許多,但體力仍是消耗不少,若再這麼跑下去,只怕還未至敵軍跟前,她已累趴下了。
她深感這幾年在侯府身體真是被養嬌了,以前在嫁進侯府之前,她在蘇家莊時經常爬九合山,又時不時隨父出海,練得一身體魄健康。然上次在跟着王洛堯去解蘇家莊之圍時她就發現自己變得嬌氣了,只一座山爬下來就覺得體力欠缺得厲害,幸虧王洛堯體力過人,揹着她爬了兩座山。私下暗誓等回到江寧後一定努力強身健體。
稀裡糊塗地跟着安容一直往前,突然,左前方的朱煥一聲厲喝,接着就有兵刃交接的音響,蘇蘇打了一個寒噤,循着聲音看過去,原來他們一行人已經衝到隊伍中間,與康王的軍隊碰上,四周儼然混戰一片。
這時,朱煥又一聲暴喝,就有幾滴熱熱的水狀物飛濺過來,其中兩滴沾到了蘇蘇額心。
蘇蘇拿袖子一抹,意識到竟然是血,她登時腳下就有些發軟,一旁的安容察覺她的異狀,伸手輕扶,她才穩住身形。
火把越來越多,夜色被照得通明一片,蘇蘇儘管做了心理準備,但不絕於耳的聲聲慘叫還是讓她膽寒,真正地置身這樣殘酷而現實的境地,讓她始覺生命如同紙一樣得輕薄,隨時可撕個粉碎。
周圍很快陷入混戰,甚至還不時有對方的騎兵踩着雙方戰士的屍體衝殺過來,一陣胡亂砍殺後又橫衝向別處人羣。
蘇蘇看着這些混身沾滿鮮血的騎士從不遠處咆哮而來,每每總覺着他們手中的長矛會刺中自己,但每一次那槍長矛總被人擋開去。其中有幾個還被刺殺於馬上。
許久下來,她仍然算得上毫髮無傷,四下混亂不已,火把散落得到處都是,點燃了地上許多一動不動的屍首,散發着令她作嘔的焦糊味道。
她分不清東南西北,分不清眼下時辰。只盼着這一切能夠儘快結束。
“走。往那個方向,那邊有個土丘既無光亮,還可作掩護!超羣。你先帶兩人過去踩踩看!秦浩,你帶兩人給他們掩護!朱煥,你和剩下的同我一道保護夫人!”
安容低沉又肅嚴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她還有周邊的朱煥等人靜默了很久。他們只知揮動手中的武器,將接近身圍來的敵人一個又一個地斬殺。
此時。重新聽到她的聲音,蘇蘇竟有久別重逢的感覺,她覺得總算可以短暫地告別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
李超羣得了安容的命令後,隨手點了兩人貓着腰往右前方的小土丘迅速移動過去。而秦浩幾人隔了片時後即緊隨其後作掩護。
儘管一行人被分成三撥,但敵人仍然是一叢又一叢地涌上來,刀槍交接的尖銳聲音將朱煥等人或高昴或低沉的揮喝聲給淹沒。
蘇蘇雖一手握矛。一手執盾,可從頭至尾這兩樣兵器都起一點作用。因爲安容等人將她周圍看護得滴水不露,敵人根本接近她不得。
“朱煥,超羣已經把土丘後面藏着的人消滅,我們可以往那裡轉移了!”安容一邊奮力揮矛提盾,一邊對朱煥道。
“好!”朱煥應完後,一聲高喝,將近身居高臨下刺向他的一個騎兵戳下馬來,然後即對着安容道,“你帶着夫人上馬,我看看能不能帶着弟兄們再搞幾匹馬來!”
“也好!”安容聞言,即時把蘇蘇推上馬背,又指了三個人一左一右一後地跟着她們二人作掩護。
蘇蘇大氣不敢喘地坐在馬背上,此時視野比剛纔高遠許多,除了混戰一片的戰場,她還能借着火光看到遠處排列齊整的帳篷營地。腦後,則是楚州高大的城牆。
目光四下亂晃間,小土丘已近在咫尺,李超羣等人半隱着身子掛電話等着他們。
安容扭頭看了一眼朱煥的位置,蘇蘇亦隨她的目光看去,正見朱煥幾人圍鬥兩個騎兵,亦驚亦險。
“小心”
這時,土丘的後面傳來一聲厲喝。
安容和蘇蘇同時回頭,卻見李超羣還有秦浩兩人自土丘後面衝出,兩人雙雙高舉盾牌奔將過來。
蘇蘇不明所以,但知道一定是有危險近身,否則他二人也不至如此。
果然,就當她們跨下坐騎下一瞬即要拐進土丘時,也恰是李超羣和秦浩舉着盾牌跑到她們右側之時,兩支箭矢應聲釘入兩塊盾牌上。
安容冷着臉看向那兩支箭羽,進而朝楚州城方向覷了一眼,依稀間聽到有馬蹄疾馳聲,隨即對李超羣道:“是楚州城那邊的人發現我們了,多半把我們當作逃兵,快,你們快去接應朱煥,搶奪幾匹戰馬,兩人或三人一騎,速速跟過來!動作要快!”
“是!”李超羣和秦浩等人依言迅速撤出土丘,朝朱煥所在飛奔而去,朱煥等人周圍已包了好幾個對方騎兵,雙方正在酣戰,有了秦浩諸人的加入,對方頹勢頓顯。
安容和蘇蘇一直坐在馬背上不曾下馬,關注着那邊的戰況,同時也關注着遠處越馳越近的馬蹄聲。
“時間來不及了,速戰速決!”安容耳聽那陣馬蹄聲越發靠近,不由吼了一聲。
蘇蘇胸膛內心跳如鼓,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搶了馬匹後是往楚州城跑,還是往康王所據的海州城跑,還是另尋別地?
這戰火紛飛的光景下,他們這麼一行人能成功逃脫嗎?下面又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呢?
如此時候,蘇蘇甚至隱約有些後悔自己的一意孤行,覺得自己這樣冒失地撇下衛國侯府,撇下王洛堯交給她的事情,執意要去登州很可能不但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目的,還可能半路就送了命。非僅如此,說不定還得連累了別人的性命。
就算最後成功到達登州,一切也不會如她所要的那般!
胡思亂想之際,耳後安容的聲音再起:“夫人,坐穩了,我們要先行離開這片戰場了!”
蘇蘇立即回神:“那我們是要去哪?”
“當然是之前就定好的海州城了!”安容抽了一鞭馬腹,戰馬一聲嘶啼。疾馳奔離土丘。朝着西邊飛馳而去。
蘇蘇正想問朱煥等人,就聽身後有幾騎人馬跟上來的動靜,扭頭看去。果見李超羣和秦浩共乘一騎緊隨後頭,再後面就是朱煥等人。
一行人馬因爲不是一人一騎,所以馬跑得吃力,行進速度不如來時那樣快。不過這樣已經是很好了!
頭也不回地在警惕中默不吭聲地跑下老遠,一行人中才有人開口說話。是李超羣。
“安容,這種時候海州城鐵定是城門緊閉,你我等人要如何進城?”
這也是蘇蘇想要知道的,他們在騎了一個時辰之後。天已大亮,再穿着兵服實在惹,遂各人便將身上兵服脫掉。露出裡面事先穿好的普通的平民衣裳,以這樣的裝扮不知進城可有難度。
不過安容沒有應話。朱煥卻吱聲:“這裡距海州城還有百把里路,一時半會到不了城,一會兒路遇村莊,我們先找戶農居稍事休整,到時我會先一步到前頭城池外打探一下情況,回來再行商定具體進城事宜!”
看來,這是他與安容一早就擬定的計劃,蘇蘇聽了沒有異議,她這會兒確實什麼想法也沒有,完全沒有主意,在這樣的處境之下,她同安容等人相比實在太過稚嫩,太沒有經驗,除了依循他們,除了相信他們,她的確也沒有別的招兒了。
又行下幾十里路,路經一片村落,稀稀拉拉坐着幾戶人家,安容勒馬降速,指着那片村落,又舉目望了望已近在視野中的海州城城樓:“這裡距城門騎馬來回的話約摸一個半時辰,不遠不近正正好,我們就選此地落個腳歇歇,喂喂馬!朱煥,你也先吃點東西,然後再接着趕路!”
衆人沒有意見,跟着安容下馬牽繮走進村頭。
這裡住戶不多,又在城外,農戶們的屋舍相當破舊粗陋,但也管不了許多,累乏不已的蘇蘇只想找個地方能好好喝兩口水吃幾口乾糧,更不會在意周邊環境了。
許是戰亂時分,村民們對他們這一行人十分芥蒂,一連敲了三戶人家都沒有人應門,除了劇烈的狗吠,院子內像是沒有人住一般。
蘇蘇無奈低嘆,在安容敲了第四戶人家半晌依舊無人應門之時,勸道:“算了,我們不如就找個避風處席地坐着歇歇腳罷!”
安容在聽了她的話後,亦點點頭,正準備轉身離開,這時,院門卻開了,開門的是個年輕的婦人,容長臉,五官還算周正,就是膚色蠟黃,明顯的營養不良。
衆人見她這光景,心下都不大樂觀,人家自己都營養不良了,還能有吃的供給外人?不過她能爲他們開門,還是有些意外她怎麼就敢開這門了?
蘇蘇不等其餘人反應,立馬走到安容跟前,同婦人道:“這位姐姐,我們是從南方來的,本是想到山東去銷貨,不想在楚州碰着戰亂,丟了一應經濟行頭,好容易逃離亂城,到了此處實在飢餓難耐,就想找戶人家討口水喝!不過你放心,銀子,銀子我們身上都有!”
婦人將他們一行人一番打量,然後又把蘇蘇上下看了一遍,方纔點點頭:“那你們進來吧!”
院落不大,衆人把馬拴在門外,隻身進到院子裡,朱煥等人避嫌立在院中,蘇蘇和安容則跟着婦人進到正房裡。
兩人正打量房內景況,不料婦人卻是轉過臉來徑直說道:“若擱往時,我斷不敢放你們進院子的,怕引狼入室,但此時不同往時,家婆病重在身,當家的又不在家裡,我延不請郎中來給家婆醫病!只得冒此一險!”
說着,她自裡屋搬出一個小木桶來,指着木桶道:“這裡是家裡僅存的米糧,若單單買來值不了幾個錢,但恕我冒昧,要是你們想用這米糧裹腹,需以……以二十兩銀子來換!”
在她說及“二十兩銀子”時,蘇蘇分明看到她咬了咬牙。
原來如此,就說這婦人怎地如此大膽,別人家有男人在家都不敢開門,她倒好,一個弱女子就敢來開門了!
不過如此倒省事,於是,她瞥了一眼小木桶,上前開了木蓋,還有半桶米,勉強湊合着足夠填飽大傢伙的肚子了。
“好!二十兩便二十兩!只是,你剛說這些米是你們家裡僅剩的,叫我們全吃了,你們後面怎麼辦?”蘇蘇掏往袖中的手頓住。
婦人斂下眼簾,嘆聲道:“家夫出門在外,本來前日就該回來卻是一直未見身影,倘家婆遇有不測,我也活不下去了!這些米你們拿去吃,有了銀子,我就請得起郎中,等醫好家婆的病,再談其他罷!”
蘇蘇動了惻隱之心,準備好二十兩銀子的手不由又往袖子深處掏了掏了,拿出四十兩銀子:“這是四十兩銀,二十兩留作給你家婆醫病,餘下的你看着向周鄰兌些糧米!也好度日!”
一見她手心的銀錠,婦人登時兩眼放光,整張臉就輕揚起來,她想不起接過銀子,而是徑往裡屋跑去,一邊跑一邊喜泣:“娘,娘,有救了有救了!”
好半晌,她才重新露面,對蘇蘇深深一福:“我就猜你們不會是壞人,要是壞人的話,憑你們這麼些人,早就打家劫舍了!”
蘇蘇輕笑一聲:“原來你也不是傻大膽!”
婦人抹了淚,不好意思道:“我到竈房裡給你們先燒些熱水,然後就煮飯!真真是粗茶淡飯,你們只有將就了!”
蘇蘇客套一番,同安容一道隨她到竈房,給大傢伙燒了水又煮了一大鍋鹹菜粥。
朱煥兩三口刨了飯後,即駕馬而去,餘者就在院中就地歇息,蘇蘇和安容則在廳裡小憩。
經過一夜的折騰,大家多數體乏不堪,蘇蘇亦是如此,沒一會兒就睏意上涌,倚着安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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