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做想做的事,比如求婚
猶如夢中。
瀟挽的故事未講完,她已然睡着了。
雲岫取了一件外袍披在她的肩上,掖了掖越過肩頭的衣料。
坐下,斟茶,飲盡。
一切都很平常,在這個平常的月夜裡,她的心也很平常。
緒風執念於修得一顆柔軟之心,而云岫覺着她更想要一顆平常心,平常且滿足地過着清靜的生活便可。
瀟挽講的那些事兒,對她來說,並不算多大的事。
無非就是世道輪迴,有人歡喜有人愁罷了。
她又何嘗不是在滾滾紅塵裡受盡顛倒磨折之苦的人?
衆生皆苦。
她不過是隨口一提,瀟挽便交付了她那乾乾淨淨的感情,和盤托出的是當年的相遇。
或者說是她幾乎能猜個九成九。
她只得嘆氣。
柳無色和瀟挽沒有辜負她的設想,一個一個地來了這裡。
“我從沒有爲她賣命。”葉驚闌望着天邊圓月說着。
“這是二。”耳畔是雲岫的淺淺呼吸音。
是因爲他覺着事不關己時即高高掛起還是燕南渝真不在意?
再一深想……
但燕南渝問了,他就答了一句:會,孤獨會使人心軟。
想到了這一層,雲岫瞭然地彎了彎脣角。
“在我看來,雲姑娘正是盤兒亮,條兒順的,葉子活不活無妨,葉府裡有的,即是你有的。哪怕你天天去喜樂街上豪賭,大不了當了蒙歌與蒙絡,再賣了宅子,總歸還是活的。”
葉驚闌這四個無妨,聽起來真就像那麼一回事。
“雲岫,收下吧。”
瀟挽初初愛上的正是會因頭疼腦熱而跌倒在雪夜裡的平凡少年,心氣正盛不願承認自己做不到的平凡少年。
可好?
葉驚闌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了,他爲她順着微風吹亂的碎髮,“盛京城裡的人都說大理寺卿脫下朝服後從不穿同樣的衣裳,月錦織的袍子可當擦手布,還喜歡在千金難求的浮華緞上胡亂飛針走線,做的漂亮了便留着剪裁爲衣袍,做的不漂亮了就丟給外邊的野狗墊窩窩去。不通女紅無妨。”
他知道瀟挽是一個孤獨的人,雲岫也是一個孤獨的人,而他更是一個孤獨的人。當滿心孤寂的自己碰上了另一個同樣孤獨的人,那就會心生憐憫,會變得善良,乃至於丟了自己。
在他的懷中,雲岫斂起了笑意,自己說的體面話真是足夠假情假意的,葉驚闌也不差。
權當這是聽故事付的茶錢吧。
是葉驚闌。
雲岫舒展了眉頭,一笑嫣然,“那我便做我想做的事了。”
雲岫嘆息着。
他將碎髮別到她的耳後,接着說道:“我的手藝要是和宮中御廚比上一比的話,他們還略遜三分。不會竈上之功也無妨。而衆人皆知葉驚闌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孤寡之人討來的妻不需要孝敬公婆友愛兄嫂,你提的這一條更是無妨。一心想着打打殺殺……我想,四象會很滿意他們的新主子。”
雲岫眼底有一閃而過的光,如同夏夜的螢火蟲突然闖進又飛快地離開,沒人留心。
葉驚闌一怔。
大膽猜測一番,如果燕南渝從未信任過她的話,那她給瀟挽的信箋便是假的!
而葉驚闌同她一般斂起笑意。
“我以爲你會說來看看我的笑話。”
若要是用世俗的眼光來評定,這便是成熟,穩重。
雲岫將袖中之物取出,塞到了瀟挽的懷中,而後將她打橫抱起,放到了帷幔之後藏着。
她是擇日不如撞日?還是……
雲岫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咯噔”一跳。
可惜,他不是神,只是一凡人而已。
葉驚闌站在門外瞥一眼空蕩蕩的臥房,“得手了?”
葉驚闌蹭到了她冰涼的臉頰,他當真是鬆了一口氣,“只要你每一日都好,我便心安了。”
她挑高一邊眉,“將軍?哪裡有什麼將軍?我姓雲,是北疆一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兒,不知要修多少年的福氣才能和納蘭一族相提並論。”
瀟挽手上的勁兒沒了,她真的沉入了睡夢之中。
燕南渝要是逮住了這兩個在鎮南王府裡撒野的賊,說不準會當如何,是送去牢中吃吃牢飯還是秋後問斬要了他們的腦袋,誰都不知道。
“你做了你想做的事。”她睨着葉驚闌。
驟然推開了他。
他深吸一口氣,嗅到了女兒家的淡淡馨香。
不容他多想,雙頰被印上了兩個冷冰冰的手掌。
她給他們準備了一些簡單的陷阱,不傷生不害命,純粹屬於願者上鉤。
“這是一。”
再念及自己,她的心中仿若從未揣過每一個少女應有的小鹿,向來是得失皆可,順應天意。
“打住,我不想扛着你飛檐走壁。”雲岫略帶無奈地說着,這人近來是一套接一套,也不嫌膩歪,“你遞了辭呈,元七不同意,你還是得爲她賣命。”
只因他想到了剛纔在屋頂上燕南渝同他說的話。
凌空飛起,他只借了牆上一步就到了屋頂上。
“嗯,得手了。”不會是她得手,只會是賊得手。
“小門小戶的女子多悍婦。”她冷哼一聲。
一面說着不用立刻答覆,一面要她收下珠釵……這不是換了一種形式要她點頭了嗎?
老奸巨猾……
他們全然不知緒風爲了眼下這樣的表面光鮮付出了多少,也曾豁出性命與歹人相搏,也曾以一腔孤勇直搗匪窩。敗,自然是有的,勝,很是平常。他們卻認爲緒風只有平常的勝,沒有自然而然的敗。
“雲岫,待此間事了,我……娶你可好?”他淺淺笑着,那梨渦之中好似盛滿了醉人的酒,芬芳馥郁惹人癡迷。
葉驚闌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說:“將軍可是忘了納蘭一族爲元家打江山時立的誓言了?”
把雲岫往青瓦上一放,他順勢坐了下來,“我覺着甚好,甚至想給你表演一次是怎樣個好法。你若想搶我一次,我這就自縛了雙手由得你搶。你若要和瀟挽姑娘一樣,把我搶回去當鎮宅之寶的話……那我明日遞了辭呈。”
雲岫捧着他的臉,指尖輕觸,想要揉上一揉又下不得狠心。
最後,一個走了,一個倒了。
葉驚闌察覺到之後徑自放開了雙手,擁住了她,“世子爺亦不會怪你。”
葉驚闌擡手點在了她的鼻尖上,“葉驚闌乃是貧寒人家戶裡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孤苦人兒,起於微末。此生是不敢肖想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了,憑現下葉府不夠紮實的家財,娶個小門小戶的女子倒是能夠直直腰板。”
雲岫不以爲意地說道:“你這頂烏紗帽決定了你要替她賣命。”
她不想知道他們之間有過什麼不同尋常的過往。
“不通女紅,不會竈上之功,不懂如何孝敬公婆,一心想着打打殺殺。”
葉驚闌心中一緊,還有二和三?
當他被拉進一個懷抱裡時,整個人都懵了。
她再嘆一口氣。
“可是負了世子爺的信任。”雲岫慢慢地抽出手。
雲岫拿走了他手中的珠釵,同那支簪子一塊兒裹進了錦帕之中,擱到一旁。
“我不打緊,你先保護好自己,柳無色鐵定會殺個回馬槍的。”
瞧着她那公事公辦的模樣,葉驚闌又是一笑,“我來看看雲姑娘的天縱智慧。”
她推開了門,一腳越過了門檻,一腳留在屋子中,問道:“葉大人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見雲岫一臉失落,葉驚闌放下了燈籠,執起她的手,兩手溫柔地合攏,將她的手緊緊地圈在其中,“柳無色愛使詭計,瀟挽的心善只在所謂的傳言之中,你沒事就好,失了信箋無關緊要。”
不明瞭葉驚闌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雲岫琢磨後說道:“不怎麼樣。”
“……”
人都說緒風乃是天下第一神捕,一時間風光無兩,他是天下捕快掛在心上的那一輪皎皎明月,是浩瀚星空裡最亮的那一顆星子,是夜行時引路的明燈。
她還裝上了。
突然有一雙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雲岫從懷裡掏出了一方錦帕,其間包裹着的是一支形如老樹盤根時的細節,通體爲褐色的花飾全無的簪子。
“你認爲柳無色那搶人的法子怎麼樣?”他轉了話茬子說着。
他不知燕南渝此問有何用意,他本不是燕南渝交託信箋之人,更不是面對兩個賊的人,這件事可謂是和他毫無關係。
他提着一盞燈籠。
瀟挽沒有睜眼,手上的力度不足,她呢喃出聲道:“雲姑娘,你得防着柳無色,他要是拿了信箋,緒風定會受罰。”
“雲岫,我若是你,我的選擇是一樣的。”
畢竟燕南渝在她看來,是一個不好相處的人。饒是同他在沙城的小院裡待過幾日,她仍是對他沒有多大改觀。
“你要想留在朝野之中,我就坐看你翻江倒海,蕩清世間險惡人心,還天地清平。但我認爲你更喜歡兩袖一揮,伴清風明月,快意平生,持明珠一顆,照破山河萬朵,觀楚天闊,看大江流,飲一杯月下酒。我願遞上辭呈,隨你去到你想去的江湖之中。爲了你,我可以不再是葉驚闌。”葉驚闌的手裡躺着一支珠釵,“你不用此刻答覆我。這是執名從盛京帶來的,我之前贈予你那簪子太過寒磣,今日便換換吧。”
他將雲岫扛到肩上,順手帶上了門。
緒風被迷暈了,然後被扛回了江楓城,這種說起來算是屈辱的事,怎會有人覺得好呢?
他說起瀟挽會得手,原因是雲岫會心軟。
如今的緒風多數時候不會再逞一時之勇,他有了自己的細緻考量,得失計較。
這一句話砸在心上,雲岫失了魂。
要是把信箋給了瀟挽,也許能給他們留一線生機,至少緒風“奪回”了物事,再歸還於鎮南王府,這之中存在的一段時間,足夠他們逃命了。
她的視線順着光亮往外挪移,那個破口外忽的有了光。
她深知葉驚闌老早就料到了這種結局。
他的選擇居然是同她虛與委蛇,說不得是虛與委蛇,可她找不着更合適的話語來解釋這樣虛假的場景。
燕南渝則是問:珩之,你呢?此情此景之下你會心軟嗎?
雲岫假意清了清喉嚨,“盛京城裡還流傳着討姑娘得是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的。”
其實,瀟挽與緒風之間的感情歸於苦盡甘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何況是她這個從無數詭計之中掙扎出的人呢?
他微微頷首。執名從盛京城帶來珠釵之事已過了許久,自揚城到雲殊城、沙城、再到如今的江楓城,這一路上他都沒找到最合適的時機同她說這麼多,或者說不是沒有合適的時機,而是自己沒放下心間種種。
那人爽快地應道:“葉府不需要軟弱的兔兒主母。”
既然燕南渝把信箋交予了她,那她就不應該隨意地拱手讓了出去。
四下無人的夜適合傾訴,最怕的就是儘管自己已是絞盡腦汁長話短說,但無人肯給出閒時來傾聽,除了細數自己的心跳聲之外,別無他法可排解消遣寂寞了。
還沒待她想明白,葉驚闌就成了她腦子裡那“不可能的人”。
暫且將這兩人的感情擱到一旁。
她握着瓷杯,垂睫凝視。
扯了扯嘴角,衝她招了招手。
可要用瀟挽的心來言說,緒風現存的勇氣就像她心中那頭撞得奄奄一息的小鹿一樣,偶爾還是會站起來繼續撞繼續闖,僅限於偶爾。他不再是當年那個少年了,他變了,變得世故圓滑。
雲岫這纔想起,緒風是受鎮南王之託捉拿柳無色和瀟挽的,要是真失了竊,首當其衝的只會是緒風。
瀟挽喜歡少年郎剛毅的心性,所以目光不自覺地便往那處去了。之後緒風憑着他那不折不撓的性子,一步一個坎地往上爬,直至現在。
“對不住。”
雲岫盤坐在青瓦之上,像極了從未發生任何事似的,微擡下頜望着天邊的月亮。
“沒了?”他以爲還有“三”,結果只到了“二”!
雲岫偏了偏頭,“沒了。”
葉驚闌蹙眉,不是爲了雲岫沒有第三件想做的事,他是爲了院子裡立着的燕南渝。
世子爺兩指夾着的是柳無色的後衣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