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快要揭曉秘密
時間倒回擇妍剛開嗓之時。
她手中的小鼓槌旋了一個圈兒,反手一拋,落入了等在戲臺子一側的龜公手中。
多數人唱《怨郎辭》都是以一詠三嘆奠定了整首曲子的悲涼基調。
擇妍與他們不同,她另闢蹊徑地以歡脫的調子啓口。
在她的曲子裡,有着四季更替,輪轉,有着佳人難敘前緣的悲慟。
從相見時的喜悅到展顏歡。
再到清涼入秋,湖光萬頃盡煙色,一葉扁舟送情郎。
暮雲相逐,難逢霽月,縹緲鐘聲,霜起江畔。
終至百草難屮的冬,繡得是無偶鴛鴦,言的是萬物悲愴。朝起白雲,晚爲蒼狗,竹杖也好芒鞋也罷,沿着來時之路走走停停,舊人不再。
問月何時照歸人?那高頭大馬軟紅轎,迎親隊伍前頭喜氣洋洋的男子,不正是曾與自己發誓要片刻不分離的人嗎?
一懷愁緒,幾年離索。只得嘆一句:錯、錯、錯!
這不是指着鼻子罵人嗎?
看來今晚這個異族人的新年過得並不愉快。
“明日午時三刻,你出城,自有人接應你。”
雲岫手一抄,酒罈的紅布巾穩穩地出現在她的掌心裡。
羅小七掂了掂臂彎裡的酒罈子,“將軍趕着要的,我確實脫不開身。”
薛漓渢迅速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裝作若無其事。
一錘定音。
疊得很整齊的……
然而羅小七梗着脖子,黑黑的臉上竟透出紅暈,“說起來,我應該是不同的,要是我有時間的話……”
枕玉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一趟兒溜回了家。
“雲姑娘,讓我一人走走吧。”虞青莞停下腳步,雙肩微微抖着。
雲岫當機立斷,“擇妍。”
羅小七腋下夾着一罈子酒,打她身側走過。
同樣的風起長街。
藏污納垢的沙城,不得不時刻警醒着。
初到沙城時便見過了他,虞青莞也提到過他。
“若是我見着她了,同她說了,到時候等她的人是薛將軍,虞姑娘豈不是會怨我是個騙子?”
雲岫斜睨着朝她走來的盛京一枝花,“陛下今日受了驚嚇,葉大人不在她身邊做那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知心人兒,在街上閒逛打聽別人家的私事作甚?”
“等等。”雲岫示意葉驚闌噤聲。
客棧一別,雲岫以爲這隻瘦猴子早死了,沒想到他不僅是活得好好的,而且還和擇妍搭上了線。
雲岫彈彈指,一枚金針飛出,帶起的凌厲之風剛好掀起紅綢布一角,她飛快地瞄了一眼。
閒的無事來摘星閣聽曲兒的公子哥兒們本就有一顆風花雪月的心,聽得擇妍這般的唱詞,難免有些不痛快。
一個官府衙役和一個賣唱的清倌,怎麼想也不該有瓜葛。
她無法找到事情起始的源頭,因爲那是命中註定。
“若是姑娘待會兒見着了莞小姐,請轉告一聲,羅小七今夜子時在老柳樹下等她,有要事相商。”羅小七抱拳一禮。
窗上剪影一動,只聽得擇妍悶聲問着:“枕玉,你說錯什麼了?”
雲岫默默地記下了這個七拐八拐才能到的地方。
雲岫說的沒錯,虞青莞不願意和自己的主子有絲毫關係,自己也不能貿貿然地去找她,哪怕找到了,虞青莞願不願意讓他把話講完還是個問題,是個難題。
身邊人正無聲拭淚。
說罷,她袖中滑下銅雲雀匕首。
他暗想,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適才跳的是哪隻眼呢?想來想去,右眼皮又開始跳動。逃不過的劫難……
她噙着一抹大仇得報的笑。這摘星閣的臺柱子,她不需要了。
枕玉提着一個蓋了紅綢布的竹籃子。
她走在人羣中。
與此同時,擇妍接過了侯寶兒遞出的一個荷包。
眼前這個女子,能同歷來獨來獨往的虞青莞走到一起,自有她的特別之處,而這種特別能讓虞青莞答應見他。
若不是她一口一個“青衣女”,打心底裡瞧不上虞青莞,雲岫倒覺這豪氣干雲的姑娘,適合舉杯共飲。
葉驚闌讀着侯寶兒的脣形。
“我有一個條件。”雲岫替人辦事從不會虧了自己,不趁此機會從中索取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更待何時?
她覺着剛纔臺子上的本色出演的戲碼沒有臺子下生澀戲劇來得精彩動人。
要是他有時間的話,就不需要雲岫這個賺黑錢的掮客了。
她心中駭然。
“成交。”
而在婉姨這裡,她將因爲擇妍的擅自做主付出代價,代價不大,卻也不小,對於一個視財如命的鴇娘,有什麼比賠錢來得更爲心痛的呢?
忽而綻開一笑,他衝某處招手,那一頭也有人揮揮手迴應着。
雲岫偏頭。
婉姨面如土色,靠在支撐樓閣的柱子上,宛若一具沒了生氣的死屍。因了孫公子離開時同她耳語道:“今日之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譬如同樣不見星子的夜裡。
兩人分道揚鑣,各自選了一個方向離開。
枕玉摸進了擇妍的小院子,大喊道:“玉淑玉淑。”
他們躲進了光照不進的牆隅。
不敢喝,不能喝。
擇妍院子裡傳出婉轉的答覆:“在這喲……給孩兒買虎頭帽喲……”
玉淑?
“聽聞薛將軍不愛飲酒。”
“青莞……”
雲岫和葉驚闌悄悄跟了上去。
這孩子叫枕玉。
被雲岫這麼一問,羅小七撓撓頭,“就說是我等她吧。”
真是時刻不忘虞青莞啊。
“那是誰?”
雲岫端起茶碗,嗅了嗅茶碗蓋下的清香怡人的水汽。
雲岫心想,她當真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擇萬春之鮮妍。
雲岫認爲人力尚不能勝天。
摘星閣的熱鬧在一衆人罵罵咧咧的離去裡,短暫如瞬放的煙火。一時間,那種人滿爲患的熱鬧成了虛景,只留下滿地狼藉。
她還有找虞青莞的任務在身。
擇妍選的曲兒引得臺子下一陣騷動。
這條滑溜溜的錦鯉,就這麼消失的無影無蹤。
壇口覆着的紅布巾連帶着裡邊的沙包往下墜,羅小七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臂伸出時,有一人被擠出了人羣,倒向了他。
擇妍的屋門拉開了一道縫,縫子裡是暖黃的光。枕玉用大腦袋頂開了門,不多時,他跑了出來,手中沒有竹籃子了。
羅小七剛走了兩步,倒回來將雲岫拉至角落,啞着聲音問道:“敢問姑娘,可知莞小姐現在何處?”
羅小七又言,“如果我沒在子時見到莞小姐,明日之約作廢。”
虞青莞沒有回頭,只是手腕處的兩個細鐲子輕輕顫動,相撞,帶起淺淺的幾不可聞的聲響。
明知這是一個得寸進尺的人,羅小七偏偏就着了她的道兒。
“被蒙絡上了身?”他嘴角一掀,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動不動就揚言要割掉蒙歌的鼻子耳朵。
白色“喜”字。
“青衣女,你不要的東西,我也不要了。”擇妍瀟灑地走了。
雲岫頷首。
羅小七往一旁躲,擰緊了眉。
黝黑的漢子眉頭漸漸鬆了,“多謝姑娘。”
擇妍不知從哪裡摸出了另一個小鼓槌,在鼓面上猛地一敲。
她對羅小七的印象很淺,淺到常常想不起有這麼個人,只有在他出現在她身前之時她纔會想到羅小七是薛漓渢麾下一員猛將。
如果說冥冥之中有天定。
說起來,薛漓渢會出現在這裡……是爲了誰,心知肚明。
雲岫隨着起身。
虞青莞起身,往戲臺子邊上站着的龜公捧着的托盤裡邊放了身上僅有的最後一角碎銀子。
他竟全心相信了這個僅見過幾面,且見面不算愉快的女子。
萬籟俱寂,她終是走出了這一處不大熟的地。
以人羣作掩護,若非雲岫眼尖,恐就錯過了。
震得人心把子一晃,險些就斷了根兒。
“你的。”雲岫面無表情地說着。
“讓我來掐指一算。”葉驚闌調侃別人時,說話是輕快明亮的,“你定是碰上了煩心事,但這件煩心事與我無關。”
雲岫暗笑,表面平靜其實內心早已風起雲涌。
擇妍?
沿街的鋪子挑着紅豔豔的燈籠,左右各一隻,燈籠裡搖晃不定的燭火,照在地上,被來往的人踏碎了影。
羅小七隻覺眼皮子跳了跳。
這算是羅小七同意了雲岫的交易。
是侯寶兒。
“你把老柳樹下的水井的秘密告予我聽,我便引着虞姑娘去見你。”雲岫狡黠一笑,“你應該知道,她是不願和薛將軍扯上任何關係的。”
虞青莞珍重她的眼淚如同珍重記憶深處一直不肯放棄的同那人一起經途的所有美好年華。她揚起頭,似要讓未出眶的眼淚倒流。
薛漓渢將落未落的手懸着,雲岫饒有興味地勾勾脣角。
擇妍背過手給了侯寶兒一張疊成方塊的白紙。
雲岫無力地扯起笑,一臉愛莫能助,她又轉了個念頭,答道:“不過我才同她分別不久。”
有一人在輕喚。
“姑娘請說。”
“不會,將軍不會出面的。”
他站在院子裡再次放聲吼道:“方纔說錯了!”
雲岫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是你等她,還是你家將軍等她?”
僅擦肩過的那一瞬。
那青衣女子像一條滑溜的魚,蹦入了各類魚蝦混雜的池子裡,遍尋不見。
那個記吃不記打的嘴裡藏不住話的清倌。
“咿呀——”一戶人家院牆上的小門開啓,探出一個大腦袋,臉兒紅撲撲的,小腿兒邁得很快。
“既然如此,那羅將軍自己去尋她吧。”
“人名兒記錯了。”
侯寶兒鬼鬼祟祟地在人羣中探頭探腦,看樣子在搜尋什麼。
她從院牆邊上的繁茂大樹上跳下。
“選擇誰?”葉驚闌徵詢雲岫的意見。
“雲姑娘。”虞青莞的眼圈泛紅,她別過臉,低聲說着,“讓你見笑了。”
那麼每一個人的命運軌跡早已被設定好了。拼命逆轉命盤的人會否打破這種既定的格局?
爲什麼是她?
雲岫的眸子裡滿是絲絲攝人的寒意。
不過……雲岫想到了一點,侯寶兒並不識字,擇妍交到他手中的紙上有着泅過紙背的墨跡,應是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那麼,是讓侯寶兒轉交給誰?亦或是有人念給侯寶兒聽?
“喏,報酬。”
“將軍與葉大人約了不醉不歸。”雖然他也不大懂兩個八字不合的人怎麼會湊到一塊兒,但軍令如山,爲了不被這座大山壓死,他得好好地執行命令。
……
她將虞青莞跟丟了。
她扒拉開汗臭滿身的人。
兩人在打過招呼後快速靠攏,一前一後地走着,偶有脣瓣兒嚅動,次數卻不多,看上去並不是特別熟絡。要用話本子常寫的那些傳奇故事來定論,怕是差得遠了,衙役和清倌不得不說的二三事?爲愛癡狂的臺柱子甘願爲官府小卒放棄似錦前程?怎麼想,也不對勁。
用一個虞青莞換一個秘密,想想還是挺划算的。只是做成交易的前提是逮住虞姑娘。
擇妍不時回頭張望,雲岫將自己藏得極好。
雲岫隱回了繁密的樹冠之中。
有些事的發生,總會有發生的理由。
“夜半喲……郎君何在喲……”某處飄來矯揉造作的歌聲,唱曲兒的人應是門外漢,極爲生澀的唱腔惹得雲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如釋重負。
可是沙城這麼大,要去何處找尋虞青莞。
一路跟在擇妍不遠處。
“我嗅到了一股子陳壇酸醋的味兒。”
“鼻子壞了,不如割掉。”
“羅將軍可是脫不開身?”
在擇妍回了自己的屋子,窗格子裡透出微黃光亮,就如平常人家戶一般。窗紙上映着的剪影不停地變幻,屋中的人時而在桌上寫寫畫畫,細細的筆桿子在窗上凝成一線,晃動不停;時而拿起小剪子剪燈芯,每到這時,屋中便亮堂了幾分;時而托腮思考,定格不動的模糊身影,使得雲岫看得累了。
“你……”
雲岫毫不遲疑地應下:“好。”
滄陵縣比她想象中的大。
剛回到人羣中,就發現了一個與衆人格格不入的俏美人兒。她捧着一顆紅果兒,微笑望着歡度新年的人羣。熱鬧是他們的,她好像什麼也不能擁有。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雲岫站在虞青莞身旁,俯身笑說:“散過心之後,可有好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