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ri一大早,林子之內的青煙寥寥,衆百姓們依偎在一起,彼此取暖。
昨夜給了衆人一個好天氣,雖大風颳了一夜,但是所幸沒有下雪。
李重九命曇宗帶人找兩三個會打鼓的百姓,給他們幾個王麻子手下丟下的擂鼓,在前方用手拍着鼓。
李重九告訴衆百姓,一切如軍中號令,以皮鼓爲準,皮鼓響則前進,皮鼓止則停下休息,若是沒有聽見皮鼓聲音,那就說明你掉隊了。
叢林之內,摩挲了一陣,卯時的時候衆人收拾完畢,天sè仍是昏暗,東面隱約纔有一點亮光,衆百姓一併開始行路。
李重九當下與曇宗一併率領着丁壯男子,還有少林寺的弟兄們,在前領路,百姓們則跟在後方,不安排殿後之軍,若是跟從不上,亦是隻能悉聽他們自便了。
行路的百姓中,老幼相攜,攙扶老人,婦人抱着嬰孩,彼此照料着相互前進。一路呼兒喚娘之聲不止。
李重九親率青壯在前,保持着每小時三四公里前進速度,兩個小時一休息,而李重九不時派出十人這樣的斥候,到前方偵查地勢。
行了大半ri,前方出現一條二十丈寬大河,問之路人知是涑水河,直貫入黃河,若是沿河而上,可以至絳郡。
冬季之中,亦不用擔心什麼沿河氾濫,李重九當下河邊駐紮。百姓們,不顧河水赤寒,皆是跳入河邊之中,捕魚抓魚,撿來一些河蚌河螺,直接用石頭砸開了就食。
不過三千多人,在此僧多粥少,河裡的魚沒幾下就撈完。倒是李重九命青壯一起出動,拿了幾十張大網,直接去上游水淺的地方撈魚,倒是打近兩百斤魚。
這近兩百斤大魚,李重九命十幾名婦人開始烹煮,讓每名青壯男子皆取了一頭食用,除了少量分給照顧孩童的婦孺一頭外,其餘盡數包紮好了,作爲應急軍糧所用。
到了次ri,依舊卯時這個鐘點,李重九繼續響鼓而進,一連三ri。
溯流直上涑水河是越走越淺,越走越食物越少,於是李重九決定折道至官路。沒有河水供給,大家這ri是餓了一ri。
當夜李重九清點人數,發覺三ri來,一共走落或者失蹤了兩百多人百姓,這有些人是體力不濟跟不上隊伍的,有些人是自願離開的,但兩百多人的離開,也算在正常範圍。
從河東郡進入絳郡又行了兩ri,又斷糧兩ri,跟隨李重九的百姓,臉上皆有菜sè,一路是越走越慢,不少人飢寒交迫,在半路上就倒地,再也不起。
李重九見之如此,心知不可再強撐下去,在進入夏縣的地界,於是李重九決定帶着曇宗等二十多人,進城買糧。
在賄賂守城兵丁之後,李重九,曇宗進入城內。夏縣防範是外鬆內緊,城內最少駐紮了有兩個團(注一)的郡兵。
眼下偌大的夏縣人流是滿滿當當,是屯駐滿了人。李重九初時還以爲是,受到流民襲擾,故而附近村落的百姓,皆不得不進城躲避,後來打聽才知道城中所駐的人,多是商旅。
這河東郡至絳郡,本是潞鹽(注二)運往太原郡的要道。但是前面的絳郡,汾陽郡,皆有柴保昌,母端兒等亂匪聚衆十幾萬盤踞着,官兵眼下根本無力打通官道。
這鹽道一斷,不僅令靠此吃飯的人,發愁起來,着急得更多是商販。
要知道,從中原至山西,河北,必經過黃河。黃河之上,主要有三條渡口,分別是蒲津,孟津,白馬津。
蒲津位於西京以東,渡河可由關中至河東山西境內,也是李重九剛剛從西京至河東所經之路。
而孟津則是在洛陽以北,渡河至河內郡,此亦當年周武王滅殷商,會八百諸侯誓師之地,當初李重九從上黨郡至少室山,就是從此渡得黃河。
可是由於瓦崗寨劫掠漕船,官兵不僅封鎖了了河陽浮橋,還將渡口的渡船皆扣下了,導致李重九不得不繞了個大圈,從蒲津渡河。至於白馬津,就不用說,那裡眼下是匪亂的重災區。
所以河東這一斷,導致至太原郡居然不能通行,於是大量商販堵塞在此。
李重九聽說之後,是很想順路,捎上這一份生意的,可是無奈商人們皆不信任,他們這羣流民。
故而李重九隻能照舊,去城中米店買米。
這不買米還好,一買米,當真是見識增長不少,連走了城內兩三家米店皆是將售罄的牌子高高掛起,而唯一在營運的米店之外,則是人山人海,無數百姓拿着米袋子,在門外高叫張望。
不少青壯爲了一個好的位置,相互毆打,老人在跺腳,小孩在哭泣,秩序十分混亂,而一旁守護米店的郡兵則是無所作爲,純粹都是拿着長槍,在一旁要麼樂呵呵地看着,要麼作望天狀。
“師兄,你放心,你瞧着讓俺一雙拳頭,打出個條路來,今ri必定買到米糧。”
見之人多,曇宗倒是躍躍yu試。
李重九從人羣中擠出,搖了搖頭,言道:“不必排了。”
“爲何?”“一百二十文錢一斗!”李重九沉聲崩出這幾個字來。
“吃人啊!”曇宗不由驚呼。
“這般米商皆是該殺。”李重九恨聲言道,真是亂世吃人,大業七年時,米價是六文錢一斗,到了今年,西京裡是四十文錢一斗,眼下來了夏縣,滿打滿算米價就算再貴,亦不該超過六十文一斗,而漲到了今ri這地步,只能說米商們在囤積居奇,乘機哄擡糧價。
“沒良心啊,沒良心啊!這一百二十文錢,居然買到的是餿米。”一名老漢拿着半袋米,垂頭喪氣而過。
“有了吃不錯了。”一旁的人安慰道,對着那老漢半袋米,眼中露出了貪婪之sè。
這樣的世道,難怪人人皆反,在這百業蕭條的夏縣,能與米市紅火一拼的,亦只有隔壁的人市。那裡的百姓正在賣兒賣女,到處是頭插草標待賣之人,十二三歲的少女,只要出手,兩三貫錢就可以買一個回家爲奴爲婢。
走吧,再想辦法,李重九最後看了一眼米市言道,並非不買米,而是就算買米,將身上所有錢掏出,亦不夠三千流民一頓飯吃。
實在太貴,根本買不起。
李重九,曇宗從米市出來,正在城內路過一客棧時,突然聽見裡面,一重物錘響。
只見一個穿着花哨紅衣的女子,一腳蹬在桌子上,大喝言道:“你們這般市井奴,居然欺負到老孃頭上了,沙包大的拳頭看見過沒?”李重九聽得聲音耳熟,轉頭一看,看着客棧內發飆的女子,正是李家鏢局鏢頭孫二孃。
注一:隋郡軍制,兩旅一團,兩百人,設校尉。
注二:潞鹽即解州鹽池產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