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段痕心裡暗暗問道:“爲什麼我會這樣,爲什麼她難過我會睡不着?”
他睡不着,因爲他心裡惦記着一個人。那種感覺很沉很悶很酸很苦很累很鑽卻不疼。心就像被什麼捉着一樣落不下去,能讓這種感覺稍微緩和一點的,就是那人無事的消息。
而這時,這個消息並不遙遠。
段痕從牀上跳了起來,披了件衣服就躡手躡腳的朝易小琪的房間走去。他的動作本來就輕,落地無聲對他來說早就易如反掌,但他卻還是如野貓一般踮着腳尖走路,生怕有一點響動驚起易小琪。
易小琪並沒有睡,她只是呆呆的坐在牀上看着手心的那個字。
那字就如上等的紋身師傅照着前朝大家的筆記紋在上面一樣,字是火紅色的,也許正因爲這樣,她彷彿能感覺到那個字在燃燒,燒她的靈魂燒她的情感,燒她的心。
若算時辰,現在已經是亥時了,但可恨那三個太陽卻依如正午一般挑的老高,原本該東昇西落的太陽卻不見有絲毫偏移的跡象。段痕躲在窗外順着窗縫向裡看,他看不清易小琪手心的字,卻能看到易小琪的表情,那是一種傷悲的擔心。傷心原本應該是焦慮的,焦慮是因爲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悲傷的擔心卻是因爲早已知道結果,她所擔心的只是那一刻的究竟什麼時候會來而已。
“你進來吧。”段痕已經將氣息隱藏的很好,常理易小琪是根本無法發覺的,只可恨天上的三個太陽將段痕的影子照向三個不同方向,恰巧一個正落在易小琪的手心。
段痕低着頭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走進易小琪的房間。
易小琪卻沒有看段痕一眼,因爲她知道這個時候會出現在她門外的只有段痕而已。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段痕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易小琪當然不希望段痕走。
如果一個女子希望一個愛自己的人離開自己,只有兩種原因,一種是她對那個人討厭已極。那是一種單向的愛,可以至死不渝,卻不會有結果。而另一種原因卻是她也深愛着那個人,她讓那個人離開,是因爲她不想那個人看到自己最不爲人所知的一面。
段痕站在原地,問道:“還有事嗎?”
易小琪道:“明天,你要活着回來。”
段痕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走了出去。
門外易先生卻在等他,等他的還有南宮涵。
“子時是一天之中交替之時,即使那顆太陽不落下去子時也是他最虛弱的時候。我會送你們上去,但記住,你們只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等那一顆太陽甦醒,那兩隻金烏必定威力倍增,到時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了。”易先生還未等段痕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手中摺扇一揮,段痕只覺得腳下生風,人卻已在半空。
段痕擡頭仰望,只見雲層在他旁咻咻流過,雲的水氣沾在他身上卻又立刻被急速的風吹乾,段痕此時已能想象自己那張被風吹的變形的臉,因爲他看到了一旁南宮涵的臉。此刻他二人就如被易先生彈射而出的飛矢,而靶心就在天空中那兩團火球。
又飛了不知多久,段痕卻看不到身邊還有一絲的雲,而撲面而來的風也如火一般灼熱,他呼吸,吸進去的氣卻都幾乎能讓他的五臟六腑燃燒,再呼出的時候那幾乎就是一團火。他擡頭,卻看到那兩隻金烏離他尚有百里之遙。而此時易先生那一扇之力已將衰竭,段痕左腳點右腳腳面向上借力,原本這一躍至少能上升十丈,但此時飛了不過三丈卻已力竭。
他偷偷看向南宮涵,卻也不見他如何用力,身體卻一直向上飛行。他也想學南宮涵這瀟灑的姿態,但卻生怕自己一旦收力就會從這幾乎天的最高處掉下去。他當然不會摔死,但若是下落之後再追上來卻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只是原本他與南宮涵命線相連,若是南宮涵真的練成這種可以高絕的輕功,他就算一時無法學會但多少能夠揣摩到其中些許竅門。但他此刻卻什麼都感覺不到。
當他二人距離那兩個太陽尚有一里路遙時南宮涵卻停了下來。
人凌空而立,說不盡的瀟灑從容。
“怎麼了?”段痕也跟着停了下來,但凌空而立對於他來說顯然有些吃力。雖然他所積蓄的力量甚至已經超越天神,但對於力量的操縱比起南宮涵卻稍有不及。
南宮涵道:“易先生不是說了,只有子時纔是那兩隻鳥最虛弱的時間,現在離子時還有一刻。”
段痕道:“那又怎麼樣?”
南宮涵道:“我只想告訴你,你要殺的那個人固然可怕,但也別因此對其他人放鬆了戒備。帝釋天答應過你什麼我不知道,但此刻你我同爲修羅之子,帝釋天是不會允許你我這樣的威脅存在的。”
段痕的確沒有想過這些,此時被南宮涵點
明心頭卻不免掠過一絲寒意。
“那我們爲什麼還要幫他?”段痕望向那近在眼前的太陽,卻想着要回去了。
南宮涵道:“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幫誰,來這裡挑戰金烏也只是不希望人間塗炭而已。若是你走了,這兩隻鳥都交給我一個人好了。”
段痕道:“我從來也沒說過要走,再說這種事怎麼能少了我。”
南宮涵露出了一絲笑意,因爲他感受到段痕縱然練成了修羅心但卻並未因此失去人性,這的確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段痕又道:“不過到時候別指望我會幫你。”
南宮涵道:“管好你自己吧,可別指望我會幫你。”
段痕哼了一聲,道:“你以爲我會你差哦。”
南宮涵道:“我知道你不會比我差,而且你的劍比我的還要好,但是記住萬事小心。”
段痕道:“擔心你自己吧,記得將自己全部的修爲化爲寒勁,但對付金烏的法寶就只有純陽之火。”
一刻鐘,很快就過去了……
空中有火,此地卻有冰。
因爲他們三人在這,方圓十丈之內卻都變成寒冰。
傳月也是三星之一,但此時卻顯得最爲虛弱。他的力量承自於月,命自然也月連在一起,如今三日蟾宮未現,傳月就像抽乾了水的花,幾乎要枯萎。
“現在是什麼時辰?”傳月忍不住問,他只希望過了今天能夠吸收些月光精氣,不然他大業未成,怕是要被這三個太陽活活烤死了。
蚩尤無心理他,魔魂回答:“子時。”
“沒錯,子時。”有人說話:“也是你們喪命的時辰。”
一把素白摺扇隨聲而至,卻在地面留下十七道劍痕。
易先生從來只用一把摺扇,卻不想他在劍術之上的造詣卻已到了無劍化有劍之境。
自古道:無招勝有招。同理便是無劍勝有劍,但易先生卻並非要無劍勝有劍,而是由無劍之境化爲有劍之形。天下大道何止千萬,但終究殊途同歸,道之真諦便在於看破有無,有是執着,無也是執着,有無之間同樣是執着。故欲達至真道便在於看破執着。易先生是否看破有無達至真道尚未可知,但只看這一招便可判斷他們的劍法,絕對不在南宮、段痕二人之下,甚至更在他們之上!
“你一個人,要殺我們三個?”魔魂嘿嘿一笑,無爲之劍已握在手中。這把劍原本如同凡鐵但卻在段痕手中開封,如今這把曾經令鬼哭神嚎天地色變的劍,如今又能發揮出多大威力,也許易先生今日有機會試一試了。
“再加上老頭子我呢?”浩零一步步走來,每走一步這裡都令這裡的三個人爲之震懾。
“兩個打三個,我們有一個要吃虧了。”易先生依舊談笑風生。
浩零道:“也沒什麼,等我解決了一個就去幫你。”
蚩尤冷哼了一聲,道:“我們可沒說要和你們兩個鬥。”
原本這裡只有加上易先生和浩零卻不過五個人,但這一句話說完他身後卻多出了三十幾個人。這三十幾人全都叫不出名字,臉上的表情也是同樣的呆滯。但浩零隻觀了一眼,卻已將他們都認了出來。這些全部都是命鬼生前復生的前朝將領,雖不過只是區區凡人,但生前卻全都是沙場之上的虎將,加上命鬼所給的不畏疼痛不知疲憊更不會受傷死亡的身體,他們也當真是一羣令人棘手的對頭。
“自先秦蒙恬至南宋岳飛,你倒真是下功夫啊。”浩零單手一揮,只見一道氣浪蕩出,那三十多人卻盡數化作乾屍倒地。“不過,不堪一擊。空雲的本事,原來也不過如此,虧我還一直把他當成一號人物。”浩零撣了撣袍袖上的灰塵,笑得有些得意。
“真的這麼不堪一擊嗎?”蚩尤冷笑了一聲,那三十多了原本依舊倒下的轉生之人卻又站了起來,而且原本乾癟的身體此刻卻又彷彿重新被賦予了生命,變得豐滿起來。
他們當然可以站起來,浩零最強的本事在於能讓一切生命爲之枯萎,而那他們卻不過只是一羣沒有生命的屍體,屍體根本沒有生命,又何來的枯萎。
“他們並非我的手下,原本他們不過是命鬼,也就是你們的醫神空雲復活的用來對付你們的傀儡,不過他死之後這些傀儡卻甘心爲我所驅使,這也是一件不錯的事。順便告訴你們一件事好了,就算你砍下他們的頭顱四肢他們同樣會癒合重生,我就看看你打算怎麼對付他們。”蚩尤看着浩零的表情,他實在有資格這麼得意。
易先生道:“既然你這麼想看,我就讓你看看,我的打算。”
又見他摺扇一揮,三十於道無形劍氣自扇尖流出,一道道全都鑽進轉生之人的體內。
“這就是你的打算?”蚩尤納罕問道。
易先生道:“不然你打算讓我怎麼做?
”隨手摺扇一合,蚩尤卻聽到身後噼啪骨裂之聲。他並不曾回頭去看,那是因爲他認爲即使他們被切成肉泥也同樣會再一次站起來。但過了許久他身後的動靜卻依舊未見消散。這時他纔回頭,他身後的那些轉生之人依舊站在原地,那是因爲他們誰都動不了一下。
因爲易先生的劍氣依舊存留在他們體內,舊傷未愈新傷又添,他們的確不會死,但全身骨骼盡碎,他們想動都動不了。反過來想易先生的劍法又到了什麼地步,以虛化實,用實爲虛,虛而不散,實而不阻。這樣的修爲便是千萬年苦工下去若無天賦也根本無法修至。
“好厲害的易先生,不愧是韋馱天,天地間的大護法。就是不一樣。”魔魂上前一步,他似乎想打這個頭陣。
易先生道:“單打獨鬥?車輪戰?我看你們還是一起來吧,結果了你們,我也好去看看那兩個小子。”
當然要去看,段痕和南宮涵此時的處境卻要比他們危險萬倍。
劍光猶在,段痕握劍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而此時他面前卻是一隻比他巨大十倍的烏金色巨鳥,此鳥形似烏鴉,卻有三足,更奇的是這鳥周身閃耀着金色光芒。也難怪後人世世代代稱其爲金烏,當真是名副其實。
金烏雙翅生風,運風如花,猛的雙翅一抖,一顆火球直朝段痕撲來。段痕長劍一揮,火球一破兩半,但火勢從段痕身旁掠過,段痕只覺一股悶氣襲來,不熱,卻讓他莫名的煩躁。
而南宮涵比起段痕卻好像自在的多,他並不是第一次與這種怪物打交到了。曾幾何時他曾經在九天之上得見一隻金烏,只是那隻金烏卻更像是一隻鳳凰,但這隻金烏卻更像是一隻鳳凰。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輕車熟路,胸有成竹,所以南宮涵並不着急。而且雖然他們只有一個時辰,但他自信自己應付得來。
段痕以神武訣修爲將自身全部力量化爲寒氣,但他卻發現寒氣根本無法抵擋金烏的熱氣,因爲他根本不是熱氣,而是悶氣。段痕不懼寒熱,卻無法平伏心中煩悶。
“韻靜心,韻靜心。”南宮涵坐在一旁冷眼旁觀,奇怪的是他身旁的金烏卻也是按兵不動,這一人一鳥互相制衡,卻是誰都不敢妄動。若是要動就要一擊中的!
段痕在心中默默重複着那十六個字,但越念卻越覺得心頭煩悶,那原本能讓一切安寧的韻靜心此刻對他卻居然不起絲毫作用。原因簡單之極,因爲這隻金烏的煩悶之氣比之段痕的靜心定力猶勝百倍。
那金烏雙翅一揮,幾支翎羽火矢一般疾射段痕,段痕揮劍擋下,卻感覺手臂發麻,手心滾燙,卻是因爲星傑與火矢接觸那不過電光火石的瞬間熱氣卻傳到段痕手心之上。
“熱不是因爲星傑與火矢接觸,是因爲你心頭的煩悶已化爲陰火正在灼燒你的意識。寒氣裹心,讓心清明。不然你會被眼前的幻象所迷惑,那隻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南宮涵依舊淡然,段痕此時轉過身去,卻看到那另一隻金烏已經倒在南宮涵腳下,人間也已少了一個太陽。
見南宮涵得勝,段痕心下更是着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段痕如何不懂,但懂了未必就代表做得到。道理永遠是空,空的永遠只能是道理,只有切實做到,方是真理。
段痕深吸一口氣,卻覺得吸進去的都是煩躁,心裡只覺得一團火在燃燒,又像一根羽毛在搔癢,想抓卻根本抓不到,而就是這種感覺卻最令人心煩意亂。
“你手中有劍,我手中也有,你我擁有同樣的戰力,面對的是相同的對手,爲何我可以一直克敵,你卻不行?”南宮涵依舊不動,只坐在一邊冷眼旁觀。
段痕怒道:“我哪知道!”
南宮涵道:“看清它,他不過是一隻鳥,不過稍微大一點而已。”
段痕當然也知道,但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金烏猛然飛起,雙翅一震幾百根火羽同時射下,段痕手中長劍翻舞,擋下幾十支火矢便飛身而上,劍鋒一轉直刺金烏足下。金烏縮足一躲,段痕劍鋒又是一轉,直取其雙足正中。它不過是一隻鳥,再大的鳥若是被開膛破肚也是必死無疑!
但段痕卻錯了,星傑是天下第二的神兵,僅次軒轅劍,但如此神兵卻居然刺不穿這畜生的羽毛。雙腿之間的羽毛本是鳥身上最細幼之處,但這一劍刺中卻如刺在鋼板之上。即便是一塊寸厚的鋼板段痕這一劍也都足以刺穿。但這一劍卻刺不破這一根羽毛,這金烏也真算得上是一隻神獸。當年后羿究竟是用什麼樣的箭射下這幾隻金烏?
“等等!”段痕忽然靈光一閃。
“當年后羿射殺金烏,那麼金烏身上定然會有傷痕!”
也許是察覺到了段痕的心意,南宮涵微微露出了一絲微笑。因爲他也是如此方能一擊中的,他之前按兵不動爲的就是尋找這異獸的唯一一處破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