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涵,”莫陽低聲喚道:“告訴你一件事哦。”
南宮涵平躺在牀上,雙手枕在腦後,他只是在想流刃無形,現在他腦子裡幾乎全都是那個老者。他知道自己註定要和這老者再有一戰,但他卻不知道自己到那時又有幾分勝算,也許一分都沒有。
聽見莫陽的聲音就側躺過去,微笑着問道:“什麼事啊?”
莫陽道:“今天,我看到那個人受傷了。”
“什麼!”南宮涵撲棱從牀上跳了起來,又問:“你說什麼!”
莫陽也不吃驚,她當然早就猜到了南宮涵會有這樣的反應。
“是你那一招。”莫陽肯定的說:“其實當時我沒有如他說的,被他把命抽了出去,我只是沒有了體溫和心跳,但我的意識還清楚。你昏過去之後我看見他走了出來,他的肩頭在流血,是你那一劍傷了他。”
“真的嗎!”南宮涵興奮的幾乎都要跳了起來,他已經跳了起來。
莫陽道:“只是……”
“只是?”南宮涵又轉頭看向莫陽,問道:“只是什麼?”
莫陽道:“只是他的傷口只在一瞬間就癒合了,原本流出的血居然又流回了他的身體。”
南宮涵卻道:“但無論怎樣,我的劍終究可以傷到他,只要我再加把勁,就一定能夠打敗他。”
莫陽略帶惆悵的道:“這麼多年了,難道你的鬥心還那麼重嗎?”
南宮涵似被一瓢冰水澆到頭上,人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他做到莫陽身邊,道:“不是鬥心,只是如果不打敗他,就不可能找齊那三件寶物。”
莫陽道:“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個叫什麼阿一的話,真的相信找齊那三樣東西易先生就可以復活?”
南宮涵道:“不信。但我知道這三件東西對於他們來說一定很重要。但他們也知道這件事的危險,所以纔給我那麼一個理由。不過也好,我始終也要找齊那三件寶物,只是爲了阻止他們。”
莫陽道:“你爲了這個天下死了一次,你能再活一次,還打算爲了這天下再把自己的命搭上?”
南宮涵道:“你在怨我?”
莫陽嘆笑一聲,道:“我怎麼敢怨你啊,只是心疼而已。”
南宮涵微微笑了笑,笑的有些苦。
“正邪之道,這就是我的道。”段痕低聲說着,雙手環抱胸前,掌心相對卻見一紅一籃兩團真氣恍然閃現,兩團真氣相互衝撞卻又相互融合,如一對陰陽魚般首尾相咬,徐徐轉動。段痕雙手一動,真氣隨而消散。
“這就是你的道?”展玄的聲音,卻顯得有些不屑。
段痕道:“這就是我的道。”
白髮老者也搖了搖頭,道:“如果這就是你的道,你就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段痕道:“那如何才能不令人失望?”
展玄道:“接我一招,我會讓你明白天下武道。”
展玄擡手,卻不是要出手,卻僅僅是要出指。雙指一駢,信手一揮,他的招式已出,招意卻在出招之前而盡。
只是招式,卻無招意,只具其形,卻無其神。
也許並不是沒有,只是感覺不到,因爲龐大,因爲空。龐大到將一切覆蓋其中,就如身旁的空氣,空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猶如繁星。他們確實存在,但卻感覺不到。
就如他這一招。
段痕看得到這一招,但卻感覺不到。這種感覺奇妙,卻又有種空虛與恐懼結合的感覺。
他的手裡有劍,這一招不強,他絕對可以擋下來,但卻不知爲何,他擡不起自己的手,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體內還有力量存在。他想告訴自己這不過是錯覺,但即便他如何的肯定,他的手還是無法擡起來。不是力量,而是他不知道如何還手,這一招存在於他的感覺,卻不存在於他的意念。
可以如此理解,這一招對於段痕並不是超越,而是凌駕。如在一條線的上另一條平行線,是高度與等級的差別,卻不是力量的。
段痕呆立在那裡,那一招穿過他的身體隨即消失。他感覺不到自己受傷,他也着實沒有受傷。
“看到了嗎,這就是天下武道。道存在於天下之間卻凌駕於萬物之上,一切的存在都合乎於道,但道的存在卻與一切都不盡相同。道是道,道非道,道可道,非常道。”展玄說罷轉身離去,白髮老者看着段痕,眼中滿是笑意與期許。這種眼神,他從未變過。
段痕還沉浸在那一招之中,他能看清展玄的每一個動作,也能看清這一招所流經的每一個地方,他甚至能看清這一招是如何穿過自己身體的。但他卻就是無法感覺到這一招的存在,不對,他能感覺到,但卻無法在同一時間做出判斷。這一招就像是來自於段痕的未來,招式尚未成形之前就已經註定段痕要敗在這一招之下。
段痕擡起手,握着這把劍,他仍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這力量依舊強大。但再強大的力量又有何用,在面對展玄之時他仍不過只能任其宰割。他也終於明白,爲什麼
這個人能夠成爲帝釋天的師父。天下武道皆源於他,他自然凌駕於天下武道之上。段痕想起自己那所謂的“正邪之道”,他不禁笑出了聲,笑自己的無知,笑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
“啊!……”
引天長嘯,這腳下的瀛洲仙島也似在顫動。是否也因爲它感覺到了這個少年人的傷心,也許他不是傷心,而是一種恨,一種無能爲力的恨。那種感覺,就如面對自己的殺父仇人卻無力報仇時一模一樣。段痕曾經有過那種感覺,但那感覺卻也在他成爲修羅之後消失,因爲自那時開始,他的殺父仇人就不再是阿一或者那個主人,而是他自己。他的恨依舊存在,卻是在恨他自己,比之對於旁人的恨,對自己的恨豈非更是無可奈何。
“真不知道,爲什麼鬼母要讓他來這裡,而且居然肯將鬼子給他。要知道這鬼子……”展玄忿忿然道,鬼子就在他身旁,他依舊在沉睡,睡的很香,就如死了一般。
白髮老者道:“既然鬼母讓相信他,而且讓他來找我們。就是要我們教導他,至於他能學到什麼程度就看他自己的造化,說實話,你覺得他怎麼樣?”
展玄道:“第一天,我認爲他是天才,第二天我認爲他是奇才,現在他在我眼中不過是個庸才而已。比之不求第二,何止是雲泥之別啊。”
白髮老者卻道:“你爲什麼老是要拿他們兩個作比較,只因爲他手中的劍曾經打敗過你?”
展玄想否認,但他卻知道在這人面前,自己是沒辦法撒謊的。
白髮老者道:“不求第二墓木早拱,你如何還要執着與他。因爲那一敗嗎,敗能使你執着,卻不見勝能使你快樂。如此,你的武道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展玄道:“道本就該凌駕於一切之上,勝了那些人是應當的,但敗卻不是。”
白髮老者道:“勝不是你所欲,敗不是你所求,那麼你的戰又是爲了什麼而存在。”
展玄道:“那我問你,道又是爲了什麼而存在?”
白髮老者道:“有誰說過,道就一定是存在的?”
展玄一時語塞,卻馬上又道:“若道不存在,我又如何會存在。我的存在就是爲了武道,武道因爲而存在。”
白髮老者道:“武道是道,天道是道,井水是水,海水是水。但什麼是真正的道?”
展玄道:“道就是道。”
白髮老者微微一笑,嘆道:“道不是道。”
道之爲何?
只怕自古無人說的明白,道是野草,道是塵埃,一切的存在都合乎於道。但是,道又究竟是什麼?
即便是天下武道源頭的展玄也說不出,怕是那白衣老者也說不出。但他那一句“道不是道”又是何意?
劍,又是一把劍。
原本劍鋒通明,但此時卻變成暗紅。
如血,死人的血。
劍是無爲,人也是無爲。
無爲從血池中走出來,他的身上卻不沾一滴血。他離開血池的同時,那一池的鮮血便隨之乾枯。是被他的劍吸乾,血池之地卻盡是白骨,有人的,也有那些他們口中毒物的殘骸。只是出了蛇之外,其餘四毒卻幾乎沒有什麼骨頭。無爲反手一吸,長劍隨即飛刀其手中,這把劍與他在一起已經足足九天,吸食同樣的血同樣的毒,感受着同樣的力量和彼此的命,如今他們已是心意相連。
長劍蕩起,池底的枯骨即成齏粉。
無爲雙指在劍刃之上輕輕拂過,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他的中指卻被劍鋒割破,血滴在劍上,劍身紅光一閃,這滴血卻消失了。
“好劍。”無爲心中暗想,這把劍卻也似能讀懂他們心事,微微低鳴。
阿一也在此時走了進來,隨手將提着的包裹拋給無爲,包裹裡是一套衣服,還有一件黑色的連帽斗篷。
無爲三兩下穿上衣服,又將斗篷披在身上,才發現斗篷下還有一個劍鞘,劍鞘成銀色,卻像是一個鐵匠信手打造出的一件失敗的作品一樣。劍鞘拿在手裡分量很重很壓手,但更讓人心覺得壓抑。
無爲反手將無爲收入劍鞘,原本劍上的兇戾嗜血之性隨即被掩蓋。
“這把劍兇性過大,若是不將其壓制,怕是你即便想隱藏自己也隱藏不住。”
無爲將劍斜插在腰後,卻正巧被這件黑色的斗篷蓋住。
“今天你大功告成,可喜可賀。”阿一上前一步,沉聲說:“你體內已有了足夠多的寒與毒和凶氣,看來是時候了。”
無爲道:“原本七天就已足夠,卻爲何要我多等兩天?”
阿一道:“主人的計劃絕對要萬無一失,否則也不會有你的存在。讓你多等兩天,是爲了要你有足夠的力量,接受三星。”
無爲道:“三星,我早已能將其降服。”
阿一卻道:“三星入體時的苦楚不是你所能想象的,而且三星本就相互對抗排斥,若你無法將其同時馴服,就只有被他們佔據身體,那時的你就不再是你,而是他們的傀儡。所以你需
要足夠的毒與寒還有兇性才能將其壓制,融合。”
無爲冷哼了一聲,道:“何時開始?”
阿一道:“現在。”
沒錯,就是現在。
阿一端給了無爲一晚藥,藥是深灰色的,死一般的顏色。死亡不是黑暗,而是絕望,絕望不是黑暗,而是明明能看到卻無法找到希望。就如這晚藥,死寂的藥。
無爲端起藥碗也不管裡面是什麼,一仰頭就如喝酒一般飲盡。
之後,他就立在原地,不曾動過分毫。只因爲那具令人可怕的面具,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究竟如何,但卻能看到他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他是用劍的,從來不留指甲,但此時他的手心卻還是滲出血來,那是因爲他握的用力,手指的骨頭已經刺破了皮肉。他現在到底在承受怎樣的痛苦無從得知,甚至連他此時的生死都無從判斷。
一個時辰,他足足在這裡站了一個時辰,才終於吐了口氣,拳頭也終於鬆開。
“感覺如何?”阿一上前問道。
無爲又哼了一聲,道:“沒什麼。”話如此說,但他的聲音卻已虛弱至極,他想離開這裡,但卻發現自己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就只能一直站在這裡,等着阿一的離開。
阿一當然不是不識趣的人,他當然看得出此時無爲的狀況,便道:“主人將三星之力融爲一體,總共練成了九顆藥丸,你方纔喝下的是第一顆,以後每隔一日服食一顆,待到功德圓滿之時,你就能夠成爲主人最強的兵器。”
無爲這次卻只是哼了一聲,他發現僅僅是站立就足以讓他的體力急速消耗,此時他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阿一終於離開,直到確定阿一再也看不見自己,他終於倒下,倒下的瞬間他就已然昏厥。
又是一天,段痕又在瀛洲仙島上過了一天。這一天之中展玄再沒有教他什麼,也許展玄要教他的早就已經教完了,就是他的天下武道,就是那來自於未來的招式。
但究竟如何才能讓招式從未來來到現在,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其實段痕能夠察覺到這一點就實屬不易,這也是因他去往第三極界又被人王伏羲送回到自己去往那裡的前一天,他有此經歷,才能洞悉到那一招的奧妙。但若要他憑藉自己的力量做到這樣的事,使出這樣的招式,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你看到了嗎?”展玄坐在一棵芭蕉樹下,碩大的芭蕉葉正好可以乘涼。
白髮老者卻坐在太陽下,似乎陽光纔是他所喜歡的。他微閉着雙眼,懶洋洋的問道:“你要我看什麼啊?”
展玄道:“當然是他。”這個他,當然是段痕。
白髮老者道:“他,有什麼好看的?”
展玄道:“就是因爲沒什麼好看的,足足一天了,他卻一點長進也沒有。”
白髮老者道:“他來了幾天了?”
展玄道:“再有一個時辰就整整五天了!”
白髮老者道:“你一直拿他與不求第二相比,那我問你,不求第二是來這裡幾天纔將你打敗的?”
展玄道:“七天,不過有五天他一直在參悟《洗髓經》,這不能算。”
白髮老者道:“我記得你和我說過,要七天之後才見分曉,該也是這個原因吧。他還有兩天又一個時辰,你爲什麼這幾急呢?”
展玄道:“憑他,就是再給他二十天,他有本事接下我那一招嗎?”
白髮老者道:“你爲什麼不肯信他呢?如果你不信他,如何要將這一招教給他。”
展玄道:“我根本無心教他,我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麼不中用而已。”
白髮老者道:“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帝釋天學會這一招用了多久啊?”
展玄哼了一聲,道:“學會,他還差得遠呢。他能窺探到這奧秘中的一角,也不過是仗着他手中有天書九章能夠看破過去前日未來,不然,哼。”
白髮老者道:“就連能夠掌管諸神居於善見城內的帝釋天尚且無法看破這一招,你爲何要認爲他能做到。”
展玄又看了一眼段痕,終於低下聲音,道:“因爲他身上,的確有不求第二的影子。”
白髮老者道:“不求第二,爲何如此大好人才偏生的那麼命短。他的幾個徒弟之中劍無求也算學到了他三成的本事,算起來今日他也該兩千多歲了。爲何徒弟命長,師父卻命短。”
展玄道:“世事多舛,總不能盡如人意。”
白髮老者道:“你能看破這一層,又如何偏要執着於那一敗。”
此事又被提及,展玄的聲音立刻高了許多:“我不是執着,只是不明白,我爲什麼會敗。我只是看不出他的道,究竟是什麼道。”
白髮老者道:“非道之道。”
展玄道:“我自然知道是非道之道,但卻不知道究竟什麼纔是非道之道。”
沉寂,沉寂了足足一個時辰之久。
“我,終於知道了。”一個時辰之後,段痕卻終於開口說話。
(本章完)